听雨落下的声音 第2章 请求

沈泽疲惫地结束了最后一轮的代码调试，转头望向屏幕右边的亚克力倒计时展示牌。

上面显示着“距离游戏发布还有59天”的字样。

此时已经超过凌晨两点，正是人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刻。

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抬手按下展示牌旁边的按钮，59天变成了58天。

还有58天，就是他决定好的发售日期。

时间越来越近了，可是仍旧有一大堆的工作需要处理。

因为《听》这款游戏经过媒体报道和相关人士的自发宣传，近期人气已经越来越高，沈泽在保证自己本职工作的同时，不仅要和有关平台洽谈渠道合作、商议宣发事宜，还要同时处理玩家的报名申请和实时反馈，根据建议不断修复bug或新增内容。

可以说，他现在一个人就是一家公司，一手包揽了市场、商务、法务、财务、客服以及技术等等前、中、后台的诸多岗位内容，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比起现在忙碌且充实的生活，其实他更喜欢之前无人问津的四年，只需要默默努力做好这款游戏就可以。

邮箱里的信息很早就堆到了99 ，沈泽长出一口气，起身去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剑眉星目，难以掩饰的疲惫覆盖了原本冷硬俊美的五官，水珠打湿了头发，顺着饱满的额头和挺拔的眉骨落下，悄然穿过密集的睫毛尾部，顺着脸颊的弧度隐没在优越的下颌处。

他将电脑合上，躺下用手机处理邮件。

大部分的来信都是申请内测的，沈泽将游戏兑换码挨个发出。

他本来想用AI结合编写的程序直接获取关键词从而自动回复邮件，但是从内测开始，申请的人不仅仅会给他发各种身份证明，也会给他讲述关于自己的故事，他不仅是个开发者，也相当于玩家们的树洞。

所以他也逐渐开始期待每日的信件，与各种各样的玩家建立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联系。

一路阅读和处理邮件到四点多，窗帘与墙壁间隙的地方已经隐约开始露出晨间的蓝光，沈泽点开最后一封邮件。

原本不断开闭的眼睛瞬间睁大，一个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乍然出现——蓝听雨。

当初那个爱穿浅黄色小花裙的女孩儿如今已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大，是圆圆的杏眼，证件照上微微笑着，脸上的梨涡露出小小的阴影，分外可爱。

在聋哑学校的活动推文中，她穿着浅黄的长裙，裙摆上是大丛的向日葵，在孩子们中间笑着，笑容极具感染力，好像看到了她的人，就看到了明媚的晨光，温暖而热烈。

沈泽点击回复，手指却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按下。

她是否还记得我？他不确定。

于是沉思了许久，他缓慢而忐忑地敲下字句。

“蓝老师您好，感谢您的来信，我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够得到您和同学们的认可和期待，游戏邀请二维码在附件，请您查收。

我有一个请求，在研发这款聋哑题材游戏的过程中，我还没有机会跟年龄较小的孩子沟通交流，想要借此机会，到你们的学校中进行一个简单的采访，请问是否可以？”

*

蓝听雨揉着眼睛将手机闹钟按掉，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昨天她看各种内测玩家的评论到半夜，越看越精神，越看越期待，反复打开邮箱都没回信，只能不甘心地睡了。

她的懒腰伸到一半就停住了，像猫扑老鼠一样扑向刚刚扔开的手机，有回信！

“我的妈呀凌晨四点多，这个人早起还是通宵了啊，好拼啊……哈哈哈，尊敬的蓝老师，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嗯？采访的话，应该可以的吧，我这就找祝姨问问！”

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洗漱，按开了祝英的语音电话。

祝英是第三聋哑学校的副校长，也是蓝听雨父母以前的老师，两人已经是熟悉的老交情了。

“喂？是小雪啊，找我什么事啊？”

“祝姨，我是小雨，不是小雪！”蓝听雨无奈地纠正她第N次，“是这样啦，最近有一款聋哑题材的游戏，游戏开发者想对我们学校的同学进行采访，想问下是否可以呀？”

“哦哦小雨小雨，游戏？是什么类型的游戏啊？现在的小孩哦，玩游戏可吓人了，可不能耽误学习啊。”祝英显得有些担忧。

“就是……”蓝听雨一拍脑门，大意了，她应该先玩游戏再打这个电话的，她努力回忆着昨晚看过的评价，“这个游戏里玩家要当一个聋哑人，里面呢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是为了让人们了解聋哑群体的游戏，孩子们也很感兴趣的。”

“哦呦，可以啊，这种是好事啊，你说人要过来采访是吧？可以可以，我们欢迎！”祝英闻言，很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祝姨！我就说，祝姨现在年轻着呢，什么新事物都能接受，孩子们也能高兴啦！”

“就你嘴甜！”祝英笑得开心，“好啦，我得晨跑了，小雪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小雨……”蓝听雨看着已经挂掉的电话弱弱补充道。

获得了许可，她赶紧编辑邮件回复道：“尊敬的开发者您好，邀请码已收到。我已经征询学校领导的同意，非常欢迎您来我们学校进行采访！附件二维码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您需要到访，可提前与我确定好时间，谢谢！”

发出去没有三十秒，蓝听雨的手机发出“嗡”的一声震动，已经有人申请了好友。

“妈耶好快啊，正好在看邮件吗？哇哦，好酷！”

对方的昵称是简单的两个字沈泽，头像则是一幅极富冲击感的画面。

黑棕色的山脉绵延不绝，两座主峰中央垂直散落着巨大的瀑布，湍急的水流从天际倾泻而下，形成一股股升腾的水雾，水流的正下方有一处凸起的悬崖平台，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立在其中，水流激荡间看不清面容，只是他昂扬的脊背如同笔挺的白杨树，透露着内敛的锋芒。

“你好你好[太阳]”蓝听雨通过好友，主动发了第一条消息。

“老师你好，我预计下午一点可以去采访，请问周二到周五哪天方便？”沈泽回复道。

蓝听雨挑了挑眉，今天就是周二。

按理说今天下午她就有两节课，会比其他几天更为方便，但是在此之前，她还想先玩一下游戏再说。

“那就周五吧，周五临近放假，同学们也会更放松点[狗头]”

“好的。”沈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老师想得周到。”

蓝听雨忍俊不禁，“这个沈泽好认真啊，每一句的最后都有标点，啊啊啊好想现在就玩游戏，可惜赶紧要去上课了，呜呜呜不想上班谁懂啊！”

另一边的沈泽，正小心地点开了蓝听雨的朋友圈。

里面明媚阳光的女孩课余生活相当丰富，热衷于去各种公益活动打卡并且附言搞笑吐槽。

在一次手语比赛的活动中，她转发道：“选手的手语瞎打我忍了，但是说我手指太短看不清？怎么敢？big胆！叉出去！都给我叉出去！”

这条的上面一条就是一张美甲图，图案是橙黄色系交错的格子与向日葵，并附言“秀一秀我的加长美甲”，看得沈泽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还是那么喜欢明亮的颜色，和向日葵，他想。

*

在今天的课堂上，蓝听雨难得忍住了立马告诉同学们的冲动，她想要好好玩一玩这款游戏，再和大家分享开发者要到访的好消息。

一路期待到了下班时间，她像旋风一样冲进卧室，一头砸进柔软的枕头里，打开了《听》的游戏界面。

刚进入游戏，首页就显示了提醒“本游戏完全无声，建议玩家开启手机的静音模式，沉浸式体验聋哑人的世界。”

蓝听雨的眼神从兴奋变得认真起来。

游戏中出现的主人公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A，她的母亲早逝，父亲不愿意支付她成年后的学费，为了筹集费用，她选择在朋友的介绍下进入工厂打工。

之所以选择进厂，是因为不管是摇奶茶还是当服务员都很依赖听力，这种只需低头做事的工作几乎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女孩A在工厂里两班倒，早八晚八，非常辛苦，好在朋友一直在她身边，总是用简单的手语鼓励她。

工厂中的工友各有各的表情，有的对她指指点点、嬉笑嘲讽，有的则面露怜悯、特意照拂，更多的是漠不关心、视若无睹。

时间流水似的过去，工厂的日子十分枯燥，流水线上的产品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在女孩A的世界里是完全灰黑色的影像。

她活在机器巨大的轰鸣声里，旁边的工友都在抱怨噪声太大，他们暴躁地忍耐，而她安静地像是一件乖巧的齿轮，总是能在一众工友中做出最多的零件。

因为她听不见也说不出，既不受噪音的影响，也不能趁着监工走远和工友说上几句闲话，在工作的时间里，她有的就是绝对的安静和手上的工作，轻易就进入了心流的状态。

只要玩家操作点击的速度足够快，女孩A每天生产出来的零件就会比前一天多上十几件甚至几十件，她的心情指数就会变得很好，在这样简单到枯燥的重复工作里，她找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一个聋哑女孩，也可以当第一名。

女孩A唯一交流的对象只有手机和带她过来的朋友，可是逐渐的，朋友也不爱同她玩了。

她做出的零件实在是太多了，比健全的人多那么多，工头每天都要在他们面前夸奖女孩A，责骂其他人懒惰，废物都不如。

女孩A听不到这些，她只会埋头做工，然后在朋友渐行渐远的时候，困惑而受伤地用手语问：“为什么？”

她的朋友表情不耐，在手机上打出四个字——我讨厌你。

这一刻，女孩A的世界里，朋友的脸从彩色变为了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