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冬日午后,阳光难得敞亮。淡金色的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筛出细碎的光斑,风一吹,光斑就跟着晃,轻轻蹭过苏晓工作室的木门。屋里暖融融的,空调吹着微风,混着听夏刚泡的桂花乌龙香,连空气都透着点甜。
听夏坐在书桌前,指尖捏着一张洗好的照片——是她和眠月在冰川边的合照,两人都裹着厚厚的冲锋衣,雪落在发梢上,像撒了把碎盐,却笑得眼睛都眯了。她正把照片往相册里塞,相册封面是苏晓送的,驼色的皮质,上面绣着小小的雪豹图案,翻页时会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像雪山脚下的溪流声。
“听夏,你看看这张雪豹的特写,是不是要调亮点?”苏晓趴在对面的桌上,面前摊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张雪豹趴在岩石上的照片。她的栗色卷发用根皮筋随意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发尾还沾着点早上没擦干净的面霜,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滑动,调出调□□面,“我觉得暗部有点沉,显不出雪豹的毛感,你看这尾巴上的绒毛,都快融进阴影里了。”
听夏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屏幕,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雾:“再亮一点点就好,别太晃,不然雪的质感就没了。”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左下角,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你看这里,雪粒的反光要是太亮,就像糊了层白霜,反而看不清雪豹踩在雪上的脚印了。”
苏晓笑着点头,指尖在鼠标上轻点:“行,听你的。谁让你是‘雪山摄影小专家’呢,连雪粒的反光都能注意到。”
坐在窗边的程知抬起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她面前放着一叠文件,是之前整理的沈建国伪造担保书的证据,正用银色回形针按日期分类别订好。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把深黑色的头发映得泛着点浅棕,她的手指修长,捏着回形针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皱文件边角——这是她跟着眠月工作后养成的习惯,不管处理什么,都要做到规整得挑不出错。
“这些证据我再核对一遍,下周就能交给律师归档。”程知把订好的文件放进蓝色文件夹,推到桌中间,文件夹上还贴着标签,写着“沈建国案-证据备份”,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以后沈先生再想找事,有这些东西在,至少能证明他之前的手段是伪造的,不用太担心。”
听夏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自从上次开庭后,她总怕沈建国再耍什么花样,夜里偶尔还会做噩梦,梦见他拿着那张假担保书堵在工作室门口,声音嘶哑地喊着“还钱”。现在看到这些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证据,像心里多了块垫脚石,踏实了些。
她刚想拿起相册继续塞照片,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粗哑的喊叫,像块烧红的铁砸进平静的水里,瞬间打破了屋里的暖意——
“沈听夏!出来还钱!欠了五十万还想躲?别当缩头乌龟!”
听夏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相册“啪”地掉在桌上,照片散了一地,那张冰川合照滑到脚边,画面里的笑容看着格外刺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指尖死死攥着桌角,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连呼吸都忘了——这个声音,和上次在法院门口听到的催债人声音一模一样,粗哑、蛮横,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晓也愣住了,手里的鼠标“啪嗒”掉在桌上,滚到桌腿边。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巷口站着三个男人,穿着黑色短款棉袄,袖口卷得老高,露出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纹身,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个黑色扩音喇叭,正对着工作室的方向喊,唾沫星子随着声音溅在冰冷的空气里,落在青石板上没留下一点痕迹。
“妈的,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苏晓的声音发紧,回头看向听夏,见她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发抖,赶紧走过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过去,“别怕,有我们呢,他们不敢进来!这是法治社会,还能让他们无法无天了?”
程知已经站了起来。她的眉头微蹙,平时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突然绷紧的弓弦,原本捏着文件的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指甲盖轻轻敲了下录音键——屏幕暗下去前,她特意确认了一下,录音图标正在右上角闪烁,才放心地收回手。
“你们在屋里待着,我去看看。”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丝毫慌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在宣布一个既定的决定。
“程知,别出去!他们人多,万一动手怎么办?”苏晓急了,伸手想拉住她的胳膊,却被程知轻轻避开——程知的动作很轻,没让她觉得被推开,却也明确地表达了“不用拦着”的意思。
“他们是来要债的,没理在先,不敢随便动手。”程知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她回头看了眼听夏,语气软了点,“放心,我不会有事,只是跟他们说清楚。”
她轻轻拉开门,冷风瞬间灌进来,带着巷口尘土和早点铺残留的油味,吹得屋里的窗帘轻轻晃动。三个催债人看到门开了,立刻围过来,为首的男人个子很高,肩膀宽得像堵墙,脸上有道刀疤,从眼角划到下颌,像条丑陋的虫子,眼神凶狠得能吃人:“你是谁?沈听夏呢?让她出来!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程知往前站了一步,刚好挡住门口,像棵扎在土里的树,把屋里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她的背挺得很直,连肩膀都没晃一下,眼神平静地看着刀疤男,声音没有起伏:“你们找错人了。沈听夏没有欠你们钱,之前的担保书已经被法院认定是伪造的,你们现在上门纠缠,已经涉嫌违法。”
“伪造?我不管什么伪造!”刀疤男冷笑一声,手里的扩音喇叭往地上墩了墩,震得地面都轻轻颤了下,“沈建国说了,他女儿沈听夏欠他五十万,这钱就得她还!今天她不出来,我们就不走,天天来堵!”
程知的手指悄悄攥紧手机,指腹能感觉到机身传来的轻微震动,确认录音还在继续。她注意到刀疤男特意提到了“沈建国”,心里立刻有了数——是沈建国故意把工作室的地址告诉催债人的,就是想逼听夏出面,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搅乱她的生活。
“沈建国已经因为伪造文件被公安机关调查,他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程知的语气依旧冷静,却比刚才多了点威慑力,“你们要是再在这里闹事,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到时候,你们不仅拿不到钱,还得承担法律责任,值吗?”
“报警?你吓唬谁呢!”另一个矮胖的男人往前凑了凑,嘴里喷着酒气,熏得程知微微皱眉,“我们只是来要债,又没犯法,警察来了也没用!你少多管闲事!”
程知没再跟他们争辩,而是直接拿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点开了报警电话界面。屏幕亮着,“110”三个数字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她的指尖悬在“拨打”键上,眼神冷冷地看着刀疤男:“要不要试试?”
刀疤男的脸色变了变,他虽然蛮横,却也怕真的闹到警局——毕竟他们也知道这债来得不合法,真被警察问起来,说不定还得把背后指使的沈建国供出来,到时候他们连好处都捞不到。他跟另外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看到他们眼里的犹豫,咬了咬牙:“行,我们今天先走!但沈听夏别想躲!我们老板说了,这钱要是不还,我们天天来!”
说完,三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转身,扩音喇叭还在滴滴答答地响着,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巷口的拐角。程知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松了口气,指尖的凉意还没散去,她掏出手机,关掉录音,又给眠月发了条消息:“催债的已走,有录音,速来。”
没过多久,巷口就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听夏和苏晓躲在里屋,透过门缝能看到眠月从车上下来——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几缕贴在脸颊上,驼色的大衣扣子没扣好,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毛衣领口还沾着点早上没整理好的线头。她的脸上满是焦急,眼神飞快地在巷子里扫,像在找什么珍贵的东西,直到看到站在门口的程知,才稍微松了口气,快步跑过来。
“听夏呢?她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眠月跑到程知面前,声音有点喘,指尖还带着开车时握方向盘留下的红印,她抓着程知的胳膊,急切地问,“他们有没有进屋?有没有对听夏说什么难听的话?”
“苏晓带她从后门躲出去了,应该在巷尾的长椅那边。”程知扶了眠月一把,让她站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录音界面,“这是刚才的录音,里面有他们提到沈先生指使的内容,能证明是他故意让来骚扰的。”
眠月接过手机,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却没有点开录音。她的目光越过程知,看向巷尾的方向,心里满是担心——她怕听夏被催债人的话吓到,怕她又开始自我怀疑,怕她会因为这件事,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录音你收好,别让听夏知道这些。”眠月把手机还给程知,语气很坚定,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刚从开庭的事里缓过来,现在不能再让她操心这些,免得晚上又睡不着。”
程知愣了一下,眉头微蹙:“江总,听夏小姐有权利知道真相,而且……”
“我知道。”眠月打断她,眼神里满是护犊的急切,“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她情绪稳定了,我会跟她说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别让她在外面待太久,风太凉了。”
程知看着眠月的眼睛,知道她是铁了心要护着听夏,没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我跟您一起找。苏晓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去巷尾的长椅坐着,说那里能看到夕阳。”
两人一起往巷尾走,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青石板路上,像两道紧紧靠在一起的屏障。眠月走得很快,脚步都有点乱,心里反复想着——一定要找到听夏,一定要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巷尾的长椅上,苏晓正陪着听夏。听夏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腹把布料都揉得发皱。苏晓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亮着,是她刚给眠月发的定位。
“别想太多了,啊?”苏晓的声音放得很软,像在哄小孩,“那些人就是纸老虎,被程知一吓唬就走了,以后不敢再来了。”
听夏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想起在雪山时,眠月为了帮她修无人机,冻得指尖发红;想起开庭前,眠月熬夜帮她整理证据,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想起昨天晚上,眠月还笑着说“下周带你去吃巷口新开的甜品店,听说他们家的草莓蛋糕特别好吃”——她好像总是在接受眠月的好,却一直在给她添麻烦。
“苏晓姐,是不是……是不是我不该待在眠月身边?”听夏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快要断掉的弦,“我走了,他们就不会找眠月的麻烦了,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你胡说什么呢!”苏晓停下拍她后背的手,转过身,双手抓住听夏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急切,“这不是你的错!是沈建国不是东西,是催债人不讲理,跟你没关系!你要是走了,才让他们得逞了,才让眠月的努力白费了!”
听夏还想说什么,就看到眠月跑了过来。她的眼睛一亮,却又立刻低下头,不敢看眠月——她怕看到眠月眼里的失望,怕听到眠月说“你真是个麻烦”。
“听夏!”眠月跑到听夏面前,蹲下身,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脸,指尖带着点凉意,却很温柔,仔细检查她的脸颊和手,怕她受了伤,“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有没有说难听的话?”
听夏看着眠月焦急的眼睛,里面满是担心,没有一点失望,眼泪掉得更凶了:“眠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们才找到这里来的……我是不是很拖累你?”
眠月的心猛地一疼,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她把听夏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她的背,声音有点哑:“别胡说,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没处理好沈建国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苏晓在旁边看着,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你们先聊着,我去工作室收拾一下,把散在地上的照片捡起来。”
听夏靠在眠月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却也慢慢安定了些。她知道眠月是为她好,可这种“什么都不用你管”的保护,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孩子,连为眠月分担一点都做不到。
“眠月,”听夏的声音闷闷的,从眠月的怀里传出来,“以后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别再瞒着我了?我想跟你一起面对,不想总是躲在你身后。”
眠月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心里动了动,却还是轻声说:“好,以后有什么事,我都跟你说。但现在,你先跟我回公寓,好不好?那里安保好,你能睡得安稳点。”
听夏点点头,从眠月的怀里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露出了一点笑容:“好。”
和苏晓告别后,眠月牵着听夏的手往公寓走。路上的风渐渐小了,夕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橘色。听夏的手被眠月攥得暖暖的,她看着眠月的侧脸,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变得足够坚强,能和眠月并肩站在一起,能为她挡掉麻烦,而不是一直做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回到公寓后,眠月给听夏煮了碗热汤面,放了她爱吃的青菜和流心荷包蛋。听夏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面,汤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却暖得心里发甜。眠月坐在对面,看着她吃,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青菜,眼神里满是温柔。
吃完面,听夏说想早点休息,眠月点了点头,把她送到卧室门口,又帮她把被子掖好,才轻轻带上门。
客厅里,眠月拿出手机,点开程知发来的录音备份。里面清晰地传来刀疤男的声音:“沈建国说了,他女儿沈听夏欠他五十万,这钱就得她还!”她的眉头皱得更紧,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着——明天,她要去找律师,一定要让沈建国为这次的骚扰付出代价。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没那么冷了。卧室里,听夏从枕头下拿出那本相册,翻开第一页,就是那张冰川合照。她看着照片里两人的笑容,嘴角也慢慢扬了起来。
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麻烦,只要有眠月在,她就有勇气面对。而她也相信,总有一天,她能成为眠月的依靠,像眠月保护她一样,保护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