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区的百花甜糕极为有名,据说是御厨后人开的铺子,糕点的滋味儿极好。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便打发身边的丫环婆子来买。
莫其姝望着前面的长队,秀眉微皱。
她不嗜甜,当真没料到这般情状。事到如今能如何呢,只有等了。
望着面前排队而过的蚂蚁,莫其姝悠闲地开始数路过蚂蚁的个数。
一、二、三......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啊——你别推啊。”前面的姑娘忽然叫起来,引得她抬头看去。
两个妙龄的女子,衣裳朴素,头上简单地戴了几个簪子,极为淡雅素净。观其打扮,应当是京城小户之家的姑娘。
两人一手挎着一个篮子,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耳力不错,将两人的话语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别推我,刚才差点将我推倒了。你要是对那男子有意,自己去打听呗,揪着我干嘛!”
另一个女子狠狠拉扯她的衣裳,恶狠狠扔去一眼,“你小声点。不是,我看那男子周身气度不凡,应当不是一般人家的。”
“你还想着攀高枝不成?怎么可能是那些达官贵人,达官贵人会亲自到这来排队吗?不过就是脸长得好了些,你就是被那张脸骗了!”
莫其姝听着她们的话,脸色一滞。当真有达官贵人来这排队,还是个皇家册封的不入流乡君。
她自嘲地笑笑,浑不在意地看向两人偷觑的方向。
脸长得好?有楚并封长得好吗?
这一看之下,她却愣住了。
男子一袭青衣,眉目清雅,身姿如青竹般挺拔,周身泛着冷然矜贵之气。他此时正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她这一偏头,目光撞个正着。
这人,有些奇怪。
莫其姝眨眨眼,见来人向她点头,她只好也回了一礼。
是认识她吗?
她也不好多问,便干脆重拾自己的数蚂蚁大计,不管周围喧嚷。
时间过得飞快,终于轮到了莫其姝,她买到百花甜糕,脚步轻快地回去交差。
临走时看到男子似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也不甚在意。
傅庭看到那一抹倩影消失在转角,方才回转过头,看向一直催促自己的老板娘。
男子身材高大,微皱眉带起的冷凝之气,让老板娘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朝女儿使了个眼色,自己到里面去忙活了。
老板娘的女儿看到他,有些愣神,不过她很快重拾起笑容,问道:“这位客官打算来些什么?”
傅庭眉毛皱得更紧,略微沉吟:“和刚刚那个人一样吧。”
老板娘的女儿“诶”一声,动作麻利地包了一份百花甜糕。
傅庭接过甜糕,热腾腾的,软软的,捧在手里还会抖,这一发现让他僵了动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早已候着的小厮见他过来,忙为他撩开门帘,“爷,您请。”
他轻轻点头,上了马车。
装饰雅致的马车内部透着浓浓的书香,衬得糕点的热气越发格格不入。
傅庭将甜糕放在一边,从旁边抽出一本书看。
甜甜的香气在马车内弥漫,勾得人食欲大发。
矜贵的公子哥到底没忍住,将那油纸包打开。
金黄色的甜糕冒着热气,随着手的动作一抖一抖,十分柔软。
傅庭扳下一块甜糕,动作迟缓地放进嘴里。
这一下,他整个眉眼都皱起来,嫌弃道:“甜的。”
他明明记得,她不喜甜才对。
七年前的雨夜里,他递给她糖时,她便是这样说的。
现在可能是......改了口味吧。
傅庭皱着的眉舒展开来,身子前倾吩咐前面的车夫,“改道应天书院。”
车夫利落地应了声“好”,拉扯起缰绳来。
京城最高的建筑名为衡阳楼,是一家酒楼,据传背后有宗室做背景,向来是名流来往之所。
此刻的望江楼二楼,姬穆正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往街上看。
一名男子捧着个托盘,谄媚道:“姬世子,要不再来一盘?”
托盘上盖着艳红的绸布,姬穆拿手轻捻起一角,看到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勾唇一笑。
男子见有戏,笑容越发猥|琐,“姬世子,这是在衡阳楼,令尊不会发现的。”
姬穆眉梢微挑,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动,他将手轻轻放在托盘下面,出其不意,猛地掀翻。
“让小爷输了那般多钱,这是还想把我底裤也赢去?”
他话音未落,逮着那人就是一顿揍,众小厮不敢劝阻,只得看他将人揍了个半死不活。
打过瘾了,他方从那人身上站起来,发狠道:“小爷跟你说,下次要还敢骗小爷钱,就不是挨一顿揍这么简单了。”
朝一旁的小厮们招招手,姬穆吩咐道:“走。”
他一脸不耐地下了楼。
小厮看他脸色颇臭,欲言又止。
“怎么了?”姬穆斜眼睨他。
“您让小的注意的人,今日出现在南城区了。”
听他这样一说,姬穆顿时了然,他知晓楚世子最爱食那百花甜糕,便让人守在那盯着,如今,果然见着了。
“是那个小跟班,还是那个壮大汉?”
小厮抬头觑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是那小跟班。”
“小跟班啊——”姬穆拉长声音,“就他那小身板,恐怕挨不了几顿揍。”
他轻“啧”一声,话中都是惋惜。
虽然打不了仇人,但逮着了仇人的跟班,他还是极为高兴的。
于是莫其姝回春风楼的路,便被堵上了。
她看见前方形成一堵人墙的壮汉们,抓着甜糕的手微颤。
相比起刚被抓到黑风山牢室的慌张,她此刻镇定许多。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拼的便是气势。
她对面的壮汉们却傻了眼,这小跟班不按常理出牌,他们该怎么开头?
这,主子没教啊。
莫其姝见面前的人不说话,脚步一转便回过身去。到春风楼又不止一条路,她才不会死磕。
反正回去晚了,吃凉糕的人又不是她。
眼见着小跟班快消失在转角,壮汉们纷纷看向他们的主子。
姬穆一巴掌扇在最近的跟班脸上,暗道一声“没出息”,转头却向莫其姝的方向喊道:“齐诸小兄弟。”
壮汉:“......”
您喊了兄弟,一会儿还怎么揍人家。
莫其姝顿住脚,眉眼淡漠地转过身来。
“不知姬世子有何要事?”
“我——”姬穆一下卡了壳,总不能明说,他就是来揍他的吧!
他一时没了法子,皱眉思索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莫其姝秀眉微皱,只道:“姬世子若无事,那小人便先走了。”
“等等,等等。”姬穆忙喊道。
硬的不行他还可以来软的,挑拨离间多好用啊,动动嘴皮子而已。
莫其姝眸光在人墙上流转,微抿起唇,“那这些人?”
“我的侍卫,对,侍卫。”
不知为何,姬穆此刻居然有面对夫子的紧张感,真是奇了怪哉。
他朝身后的侍卫摆摆手,“都散了!”
转过身又朝莫其姝抱拳行礼,“方才是我失礼了。”
莫其姝回了一礼,联想到楚、姬两位世子的矛盾,她隐隐猜到了他的目的。
不过如今倒像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唔,她不该乱用诗句,这简直是侮辱孔明先生。
看到姬世子大步走过来,她眼角斜瞥向左边巷子里的衙门,心头微安。
“齐诸小兄弟,我知道你和楚世子的真实关系。”
真实关系?
莫其姝猛地转过头来,瞳孔微张,“你说什么?”
姬穆得意地翘翘嘴角,他果然猜中了。
“要不说‘敌人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呢,我和楚世子斗了那般多年,自然最是了解他。”
姬穆的话说完,莫其姝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想想这事对她也无甚影响,便又放下心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见人上钩了,姬穆嘴角笑容扩大,眼睛都眯起来,“作为这么个存在,你一定想牢牢抓住楚世子的心吧。”
难怪国公府除了荣英公主的丫环外,都没几个女的,原来楚以渐竟是个断袖,他一定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小跟班。
抓住他的心?
莫其姝嘴角微抽,看向姬穆的眼神越发奇怪,这位姬世子,究竟在说什么?
眼前人无辜的眼神在姬穆看来就是装蒜,他打算直接将那遮羞布扯了,“京中早有传言,这楚家世子有断袖之癖,我也一直都知道,楚世子好男色,作为他的新欢,你当然得学会讨好他。”
他凑近莫其姝,“而讨好他的技巧,你可以向我请教啊。”
原来楚以渐是断袖!
莫其姝回想起春风楼三层所见一幕,深以为然。
但请教技巧,那还是罢了,她又不是那些小倌。
“姬世子,小人还有要事,先行一步。”莫其姝拱手行礼,往左边小巷走去,她脚步极快,像是背后有人撵着。
姬穆这次倒没阻止,反倒指指她背影,对那一排人墙说道:“看吧,恼羞成怒了。”
壮汉们都点点头,不过还是有带了半个脑子的问道:“世子,万一那小跟班不是断袖咋办?”
姬穆颇为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小爷这可是两全其美之计。若那小跟班是断袖,那便是恼羞成怒,把柄就被小爷捏在手上了。若是他不听我的话,小爷可以把这事抖落给镇国公,他就惨啦。”
“那若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更好。你想想,你个喜欢女子的男人被人污蔑成喜欢男子,还是和自己的主子,什么感受?”
壮汉看看姬穆方正的脸,下意识回道:“难受。”
“这就对啰。”姬穆接过另一个小厮递来的折扇,刷地打开,“他从此看自己主子的感受,肯定不舒服,这不就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了?”
壮汉恍然大悟,恭维道:“世子爷英明早逝。”
另一个小厮骂道:“是英年早逝,你个没脑子的。”
壮汉马上改口:“哦哦,世子爷英年早逝!”
姬穆原本的好心情被两个属下败得精光,反倒生了一肚子气,不由骂道:“两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