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崇林二十五出头,精明样全仰仗一身西装了。
私下里,换成家居服,洗掉发胶,为人和郁向荣如出一辙的啰里啰嗦,对着面前的闻徵絮絮叨叨。
“……好歹擦一擦,你这样怎么出门呢……是不是崇钦他们一帮人欺负得你……不妨和我说说……我替你做主……要感冒的,你去后面浴室洗一洗……”
郁崇钦分明瞧着,人都吃软不吃硬,连闻徵那样的倔驴,在一连串的温言细语下也有了松动的模样。
郁崇钦瞅准时机走过去:“哥,我来吧,我带他去洗洗。”
他同样一身水鬼装扮冒出来,郁崇林瞬间卡壳。
“怎么回事!”郁崇林咬着牙问。
“没事,没大碍,闹着玩,没留神掉进水里了。”
郁崇钦糊弄了几句,不由分说地扯上闻徵往楼梯口走——再聊下去衣服都要晾干了。
走出两步,他回头交代郁崇林:“哥,这事别让爸知道了。”
郁崇林糟心地摆手,示意快上去吧,还用得着你说。
一上了楼,郁崇钦就把人放开了,反正这时候也不至于跑了,就近推开一间客房门,交代代他浴室热水怎么开,洗浴用品和吹风机都在镜柜里,衣服待会拿一套新的,让人给你放门口……
等确认闻徵听懂了,郁崇钦就离开了。
随后他才想到,幸好随手推开的不是书房卫生间的门,不然那地方的回忆也挺让人尴尬的。
洗了个热水澡,总算重新活过来了。打开窗子换气的时候,郁崇钦往后看了一眼,层层茂密的常青树丛后热闹如同过眼云烟,彩灯组成的硕大‘生日快乐’跳跃在半空中。
灯还亮着,人已经散了个干干净净。
生日其实没什么要紧的,郁崇钦如今回想起来,已经不记得前世的十七岁生日做了什么。
他生在四月里的一天,来自父母的庆祝派对绝对是没有了,当天可能在上课,可能在宿舍的一个普通周末。总归一年仅一次,有别于其他日子。也许收到几条朋友的祝贺消息,大家一起到校门口的烧烤摊搓了一顿,喝了点酒,披星戴月地回到宿舍,然后洗洗睡了。
重活一次,身边仍旧是一群十七八岁的愣头青。不同的是郁崇钦的心理年龄大了,跟小年轻们玩不到一块去了。
主要还是这帮家伙的玩法太挑战人的心理承受极限,多来几次跳水捞人,郁崇钦能被整出心脏病来。
闻徵洗完澡,吹完头发,打扫干净浴室。换下来的湿衣服叠整齐塞进包里,晚点拿回家洗一洗,校服还要穿。
做完这一切,他一个人静静地站了好一会。
镜子里,一张面目寡淡的脸和他对视。
外间传来人声,可能郁崇钦过来了,也有可能是郁崇林。闻徵压下复杂心绪,抓起自己的包走出去。
前一周还在把他往水里按的郁崇钦竟然会跳进泳池里捞他,闻徵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这位少爷的想法,但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他能操心的,他该回家了。
郁崇钦整晚没来得及吃上口饭,被折腾一通,饿得发慌,叫厨房弄了两大碗面,刚才的动静就是面送上来了,同时送上来的还有两盘子碳烤的烤串。客人都走了,只有便宜他们。
闻徵出来的时候,郁崇钦正坐在桌边拿了个苹果削着,打发时间。
苹果这东西好携带、易储存,郁崇钦上学的时候经常吃,削得也有技术,小刀贴着苹果转圈,一条宽度均匀的苹果皮垂下来,从头到尾不会断掉。
快削完了,闻徵也出来了。
只见人站在安全的距离,拎着包,正儿八经一副要告别的架势:“谢谢你家的热水……”
郁崇钦等他说完,才道:“不是还没到九点半,你这就要回去了?”
他们往常补习的结束时间是九点半,这一下就把闻徵的话堵回去了。
哑然片刻,以前也没发现这少爷这么爱学习。
闻徵说:“……要补课也可以,我今天过来没带课本,可能要借你的用一用。”
郁崇钦:“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闻徵一时没但动弹。方才就注意到他握着苹果刀动作很娴熟,刀刃寒光闪闪,在手指间灵活打个转。
并非闻徵要当一个刻板印象者——看到水就联想到窒息,看到刀就联想到血。只是以往被欺辱的经历教会他,弱者想要自保,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惮于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施暴者。
郁崇钦把削完光溜溜的苹果放在干净盘子里,收起刀,抽张纸巾擦擦手。他说:“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一命,这要求不过分吧,你这样看着我一个人也吃不下。”
郁崇钦再次催促时,闻徵到底坐了下来。
事实上他也饿了,但是和郁崇钦同桌吃饭太考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像上一次在书房毫无预兆地爆发把他拖进洗手间,没人能预料这少爷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疯掀桌子。
半个月前,如果有谁告诉闻徵,他会和郁崇钦心平气和地同一张桌子吃饭,闻徵一定觉得那人脑子坏掉了 。
可如今,余光轻轻一瞥,他们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
闻徵吃饭没有声音,坐姿十分端正,边界感也强,只是低头吃自己面前碗里的面。
人很瘦,又很白,映在灯下,像一尊赏心悦目的美人图——就是太瘦了点。
其实十七八岁的男生处在发育期,普遍削瘦,但是郁崇钦半小时前把人从水里拖到岸上,肢体接触间透过湿掉的毛衣摸到他薄薄皮肉下的骨头,手指残存着记忆的触感,眼光自然挑剔了些。
吃饭不知道夹菜,脸皮也太薄了。郁崇钦站起来拿公筷把盘子里的烤肉拨一半到他碗里,闻徵瞬间僵住。
郁崇钦看眼配菜,领会错意思,问道:“你不吃洋葱?”
闻徵竭力在陌生的善意前表现得自然:“吃,我不挑食。”
郁崇钦把什么烤青椒、烤香菇、烤青菜,一股脑推到他面前,“那别浪费。”
沉默了下,闻徵:“谢谢。”
“没事。”郁崇钦说。
郁崇钦没干过伺候人吃饭的活计,为什么多此一举,他只是用削一个苹果的时间想明白了。
先前保持距离,未尝没有成年人偷懒的意思。
郁崇钦本身不是很爱和性格内敛的人打交道,像闻徵这种一句话能解读出三个意思,他每每开口前要斟酌再三,确保不会被误解,交流得很累。
可惜现实不以郁崇钦的意志为转移,在任务面前,哪还分什么你我,两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比如闻徵今天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得跟着一起走。
鉴于性命攸关,不确定的因素太多,郁崇钦觉得重要的实验器材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让人放心。
本身不是个急性子的人,为了表示善意,郁崇钦语速特意放得很慢,“我得先跟你声明一下,免得误会,闻晚上给你弄水里头不是我出的主意,我压根不知情,我要早知道那帮人心眼儿这么坏,肯定在旁边拦着了,也不会跳下去救你,对不对。”
闻徵迎上他的视线,发现这人背后说人坏话的表情也坦坦荡荡得像在讨论天气。
这少爷既然和他好好交流,闻徵也知情识趣,愿意配合做出一副和谐的假象来。
他说:“嗯,我知道。”
郁崇钦一顿——
这就是他不爱和内敛的人打交道的原因了。你说一大串,他回你仨字,气不气人。
知道了什么意思?不相信?无所谓??
好在郁崇钦有从一颗不内耗的心,既然事情说开了,甭管闻徵怎么想的,在他这里就是翻篇了。
郁崇钦常年在食堂对付三餐,习惯食不言、寝不语,连带也不看手机,早吃完早结束,腾出时间好去干正事。而且饭量大的惊人,几筷子下去,一碗面只剩下汤底和几根青菜。连带着闻徵也被感染得加快了吃饭速度。
就这样,回过神的时候,以为自己会食不下咽的闻徵,发现一整桌子菜吃得一干二净。
有点尴尬,幸好郁崇钦饭后出去了。
两个面生的佣人上来收拾餐盘顺带倒了两杯茶水。闻徵端着茶水摩挲杯沿。
其实吃得多算什么,他在郁崇钦面前颜面扫地的次数还少吗?
终于等到人回来,闻徵连忙站起来说:“我好了,可以去书房了,今天要补哪一门的。”
“哦,今天不补了。”谁知郁崇钦这样说。
闻徵一愣:“……怎么?”
“吃太撑了,改天吧。”郁崇钦脸不红心不跳,扯犊子不打草稿。
吃饱喝足,还不用干活。按理碰上了这种好事,闻徵却很难高兴得起来。
补课翘掉,救他落水一次,衣服,一顿饭……他欠郁崇钦越来越多,还不起,以他们的恶劣关系也压根不想欠。
闻徵尽量问得不经意:“你明天白天有事没有。要是有空,我过来把课时补上。”
娘啊,这人眼里只有学习吗。
郁崇钦被一个生日折腾得去了半条命,一听这人还想白天继续折磨他,彻底服了,想也没想顺嘴道:“千万别,你快饶了我吧。”
闻徵:“……”
一片寂静中,郁崇钦抬起头,艰难地往回找补道:“额,我的意思是,我看见书本就眼睛疼,好不容易周末放假歇一歇,课时就不用补了。”
闻徵看着手中杯子里澄清透亮的茶水,低声说:“好,那我不过来了。”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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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