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郁崇钦穿越以来如何地规避原定剧情,冥冥中,他到底还是走上了原身的老路——舆论爆发,他在陆家的半挟持半怂恿下出国。
国内一时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他只身来到陌生国度,用着一个假身份继续生活着。
陆家人一开始要求他彻底改头换面,包括名字也要换掉,改成别的,郁崇钦没同意。
名字是他两辈子唯一剩下来的东西,再说换过之后呢,下一步是不是要他去韩国整容或者去泰国变性,倒霉一些,真到被人发现的那天,现代科技声纹指纹乃至DNA都是更有力的证据,改掉的名字压根起不到一点掩饰作用,其实就是满足姓陆的掌控欲罢了,至于认祖归宗姓回陆那更是不用想了。
郁崇钦落地之后,先被接到了郁向薇的住所。
这个女人赋予原身生命,每一年生日固定带着礼物出现在他的生日宴会上,不会多留郁家,往往坐一坐就走。
也许博阳还是她的伤心地,毕竟生育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一件足以脱胎换骨的大事。
她大概明白自己这些年在教育和生活上所尽到的义务还没有陈碧云多,乃至于如今,郁崇钦身份已然摆在明面上,双方心知肚明的血缘牵绊,她也只是在第一次见面时表现得稍稍激动些,从头到尾没有以母亲自居过,不去擅自操持郁崇钦的行礼,不过问他的安排。
略显得淡漠,正是郁崇钦理想中的母子关系,他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
不过,即便相处得还算愉快,郁崇钦没有留下来同住,他另外联系人在周边街区找了个住宿公寓,租金每月八百刀,预先签订了一年的租期。
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华人女性,会说中文,偶尔早晨会给公寓里的留学生们做早餐,教他们应对外出遇到的各种麻烦,这给初来乍到口语不精的郁崇钦减少了许多交流上的障碍。
郁崇钦在伯克利分校读了一年,第二年递交申请,通过语言考试和课程学分要求,还有一位教授的推荐信,他转学去了旧金山,继续读书,新学校距离原来的学校只有几十公里的路程,但由于一直没有买车,顺理成章地他回去看郁向薇的次数更少了,回国更是没有影的事。
第二年起,郁崇林每年年底会飞过来看望他,有时候给他带一些国内特产。
十二月底,旧金山连日阴雨。
郁崇钦一大早开车到机场接郁崇林,回程行驶在海岸线的公路上,窗外雨还在下,郁崇林打量着车子内饰:“可以啊,终于买车了,沃尔沃,早劝你该买一辆,出去购物带朋友旅游处处都要用得上。”
郁崇钦说:“不是我的车,借同学的,待会找地方给他加点油。”
郁崇林摸着下巴:“这样,车都肯借你,不怕你开出来给他惹事——男的女的?”
郁崇钦忍着笑,目视前方道:“干什么,一来就查户口?”
郁崇林索性摊牌道:“你出来也有四年了,毕业是走是留,总该有个打算,爸让我这趟跟你要一个准话,按我的想法你这边如果没交女朋友,那就趁早回国,家里这两年生意分出来往外扩,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他一通抱怨完了,郁崇钦才说:“那估计不成,我学得化学,帮不上你,爸上回体检报告怎么说的。”
“没大碍,一点炎症,打了两天吊瓶,一把年纪我劝他趁早留在家养老,他自己也有办退休的打算。”郁崇林说道,“实际学得什么专业,将来不一定在哪个领域工作,前两年让我往什么地方投钱的不也是你,你这前瞻性够用了,回来找个人带着,再不济还有我,难道还放你出去给别人工作。”
郁崇钦只得实话实说,送上迟来半年的先斩后奏:“我申请读研了。”
郁崇林当场哑口无言:“你……”
郁崇钦随意伸展着两条长腿,长舒一口气。
他这四年身高又蹿了一截,脸颊消去多余的脂肪组织,有了成熟立体的轮廓,身上松林绿的粗线毛衣像是随手从柜子里捞出来的,袖子松松挽上去,露出一截结实小臂,浓黑锋利的眉毛,带着几分英气与不羁。
而每当他转过头微微笑起来,眉眼间依稀又能看得出那个十八岁少年的影子。
“出都出来了,突然发现自己适合走学习这条路,读到本科感觉不太划算,这个学历回国也进不到我想进的单位。”郁崇钦说,“年初学分修完,这半年在跟着导师做研究生的课程实验,再待上一年半,毕业证差不多能拿到手。”
郁崇林哑然片刻:“你自己都安排好了,我能说什么,总归你有主意,你就是定居在这我也不能给你强行绑上飞机带回家。”
郁崇钦笑笑,说:“走吧,找个地方给你接风吃饭,还是上回那家餐馆怎么样。”
郁崇林面露菜色道:“换一家吧,以前没见你这么恋旧,吃了三年你没吃腻我都腻了。”
后来坐在一家没去过的餐厅,菜送上来,郁崇林又想起一件事,问郁崇钦:“你以前那个姓闻的同学,高考拿省状元那个,你还记得吗?”
郁崇钦端杯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继续喝口水,慢半拍地接上话:“记得,怎么?”
郁崇林观他神情,有些迟疑道:“我记得你们私下关系处得还挺好的,他那时候……算了不说这个,我算看明白了,能拿高考状元确实不是一般人,你这同学上大学那会就敢学人玩股票,实力运气都有吧,赚了几桶金,过年那会他突然找上我,寒暄没几句,给我转来一大笔钱,说是还高中时的补课费还有他母亲的医药费……”
郁崇钦说:“你收了?”
郁崇林摇一摇头,切着盘子里的牛肉,随心地露出一个老狐狸似的笑:“收钱有什么意思,知道你这同学都干了什么吗,赚得钱一毛不剩全部又扔出去了,年前还没正式毕业就跟合伙人拉到一大笔天使投资,搞出个蓝海科技来,眼看上面跟着出来的几条政策有说法,这家公司现在在北城风很大,一群人在观望着准备下场,有这天大的人情,留着将来做生意不好吗?”
他这个想法虽然市侩,却和郁崇钦不谋而合。
当初刻意给两人拉关系,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促成郁家和闻徵往来。
闻徵在感情上或许一根筋了些,原著里,他有着工科男刻板式的直男思维,执拗,冷硬,不懂得怎么讨一个年轻女孩子欢心,但是他能在生意场上和陆璟城打擂台打得有来有回。
要知道陆璟城背后还有庞然大物的陆家做靠山,可见单枪匹马的闻徵赚钱的天赋上多么独树一帜,甚至于他在博阳有很长一段时间把陆璟城压得死死的,给男女主的感情之路增添了不少波折,这也是言情小说老传统了,仿佛一蹴而就的爱情果实没那么甜美。
郁崇林这趟化身老妈子,絮絮叨叨地分享了一大堆郁崇钦这位老同学的光荣事迹。
当晚,游览散步结束后回到酒店,郁崇林才想起来最初的问题,问郁崇钦:“你们关系那样好,你出国以后就没有联系过吗?”
每回过来,郁崇钦租住的永远一间小公寓,桌上乱糟糟堆着的只有书本电脑,不见任何热情奔放金发女孩入侵借宿的踪迹,异地异国的环境,欧美人的开放作风,丝毫没能影响到他的精神世界。
郁崇林曾经想过,这活祖宗十几岁会和哪个女生乱搞搞出人命来,但是没想到是二十几岁过了结婚法定年龄,人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真够能耐得住寂寞的。
难不成是暗地里有对象了,难不成,对象是国内的那个??
郁崇林这么设想着,压根高兴不起来,类似嫁女儿的心态,先要替弟弟发一阵愁。
今时不同往日,多少都算半个公众人物,顶着众人指指点点的,两个男人在一起又能走得多远。
年轻的时候怎样都好,年纪大了,人家难道不要结婚生孩子吗。
郁崇林从小给弟弟当爹又当妈,熊孩子折腾死人,导致他一直到毕业都坚定着丁克的心,打死不给自己再生出来个祖宗伺候,可是年纪一上来了,这两年他又奇异地怀念起当爹的日子,有时候路上看着谁家的可爱女儿追着喊爸爸,羡慕得走不动道。
况且当今这世道,根本不必等到双方谈婚论嫁那一步,寻常人家的男女朋友,谈个恋爱,尚且出轨劈腿撩骚招妓,层出不穷。
放在生意场上,这快成了吃饭应酬的潜规则了,东家替你安排得明明白白,找几个可人女孩子陪着吃饭喝酒,一口一个老板哄着,个个都是人精,这边你多看几眼边上的男服务员,那边回到房间立马有人带着漂亮男孩子来敲门了。
郁崇钦知道他想问什么,低着头,给客房中心刚送过来的烧水壶插上电调试,慢慢说道:“是有过联系,不过你放心,第二年就断了,谁也犯不着惦记谁。”
郁崇林一愣:“那是……”
郁崇钦先是沉默,对着郁崇林才愿意多说这几句,淡然道:“很正常,刚上高中的时候怀念初中同学,大学一开学,又开始惦记高中玩得好的朋友,这点你感触应该比我深,到一个地方换一批朋友。国内外隔着十五个小时的时差,这边是半夜,那边才到中午,隔着手机哪有那么多话要讲,时间一长自然都烦了。”
郁崇林分明得了个放心的答案,总觉得郁崇钦态度怪怪的,不太对劲。
朋友圈的更迭这没错,但也不能以偏概全。
郁崇林高中认识的好哥们,近几年一个电话照样叫出来喝酒钓鱼,他女朋友还是大学时谈的对象,订婚过,又退了婚,因为往日感情深厚,对方在大好年华扛着父母压力空窗等了他一年多,这边郁家里事业一有起色,两个人又重新走到一起。
郁崇林还想同他一起谈谈天、聊聊闲,问清他什么想法。
郁崇钦当先收拾洗漱过,往床上一倒,被子一拉:“困了,先睡了哥,昨天赶了一夜作业,明天还要出去买给爸妈给嫂子的礼物带回国,别忘定闹钟。”
郁崇林看着被子里的鸵鸟,拿他没辙,只得进去浴室洗漱去了。
系统溜出来站在枕头边上,唉声叹气。
自打郁崇钦离开国内,他和闻徵的消息往来确实不多,隔着十多小时差是一方面,白天各自有事情要忙,郁崇钦回复的频率又低,白天各自有事情要忙,有时候赶上了,换算一下国内正值深夜两三点,他三言两语结束空落落的话题,赶闻徵早点去睡觉。
这样断断续续地艰难续了一年火花,隔年,在郁崇钦申请转学忙得昏天黑地的那段时期,有意无意地,他亲手给苟延残喘的小火苗彻底掐灭了。
那时他连轴考试几天没顾得上线,闻徵的消息从在吗、出什么事了、看见了回我消息、我定机票了我现在过去找你。
郁崇钦看见新消息,当场回复他:“别来了,不要来了。”
闻徵弹了条视频过来,没接通。
好一会,那边发一串省略号过来:“……”
郁崇钦打字说:“太忙了,这一阵没空聊天,先这样吧,如果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哪天手头宽裕了还上一笔钱给郁崇林,本来就是他出的钱接济你们家。”
这等同于绝交声明了,闻徵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一直到深夜,对面没再回复,此后新消息的标识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边,郁崇钦看着屏幕,远没有字面表现得那样轻松。
他本人挺愿意和闻徵做朋友,聊天很好玩,有人记挂的感觉也很好。
但是这一年接连发生的事,证明中间环节的改变,不影响世界按照既定的剧情进行,闻徵被欺辱的视频被发到网上,郁家经历一场风波元气大伤,他和郁向薇出国……
照这么发展下去,多年后,陆璟城会遇见他的命定女主沈娇娇,闻徵会成为一方商界霸主,偶遇纯真女主并为她心动,而郁崇钦……郁崇钦还是一个炮灰,上过月球说破天他也还是个炮灰,他的结局写得很清楚,他会被打断两条腿,他会死。
按照系统采访前辈们的经验,哪怕闻徵不动手,照样会有别的意外事故冒出来,自动补齐这一桥段桥段,比如郁崇钦好端端地过马路,对面突然冲出一辆车——他这辈子好像和车祸过不去了。
系统期期艾艾地说:“炮灰命就是这样的啦,别太悲观了,你不一定就死了呢,万一只是断两条腿……这样好像也没好多少哈,未来的事说不准的,或许你命比较硬,难题迎刃而解,你就像徐孟瑶那样活下来了。”
怎么迎刃而解,指望大运卡车头迎刃而解吗?
郁崇钦躺在公寓的小床上,仰面朝天静静地说:“那是我主动干涉了她的命运,没有人绑定系统来干涉我的命运。”
系统说:“你改变了命运的人,他们的命运反过来也会影响反馈给你。”
郁崇钦:“你的意思让我拿命赌一把,你能保证我赢吗?”
系统立刻口风一改:“好吧,其实死了也没关系,任务成功完成,你死后会被传送回到原世界,醒来你仍旧趴在你的试验台上,依旧大好青年一枚!”
郁崇钦当场惊坐起来,冒出一箩筐的脏话要扔,最终他安安静静地躺了回去,有气无力地说:“师父,下回再有这么重要的事,麻烦早点说好吗。”
系统:“啊,额,好的。”
郁崇钦初入异国,多少个夜晚的辗转难眠,对未来的不确定,都在系统轻飘飘一句安慰里释怀了。
所以就这样吧,以朋友的身份分开,回归人海,这已然是最为体面的告别。
十七八岁喜欢一个人,有着满身光环,刀枪不入,二十五岁回头再看,那光环全部是自己眼睛自带的,褪去青春滤镜,那原来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年少时的小恩小惠也终究会随着时间褪色,闻徵见过更广阔的世界,终有一日会发现他以为的救世主,其实本质就是一个熬夜肝论文不小心把自己小命肝没的颓废小青年,两辈子都在为学业苦苦作斗争,丝毫不值得为人称赞。
等好吃好喝大包小包地送走郁崇林,郁崇钦回去又一头扎进书山学海里。立志要把硕士毕业证书拿到手。
东西和人他是带不走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学到脑子里的知识还能带上。
晚上十点多,郁崇钦为了接待郁崇林腾出三天时间,落下一堆课题作业,这才算是赶完,手机显示着半小时有消息进来。
雪山:【还在忙吗?】
郁崇钦伸个懒觉,调暗台灯,往后倒靠在椅子上,打开对话框:【忙完了。】
雪山:【打游戏?】
郁崇钦看看时间,睡觉还早,国内也是一点钟正值午休,回复道:【也行,玩半个小时,我上号。】
这个偶然聘请来的假女朋友,在郁崇钦消息列表定居了好几年,中间断联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郁崇钦转校到旧金山,某天晚上,她突然冒泡又出现了,开场就是没轻没重的一句:【今天是我生日。】
郁崇钦当时人在图书馆查资料,看到消息还懵了下,认为她是不是发错人了。
不过既然对方主动开口,郁崇钦捧场地发了个红包过去,赠言:【生日快乐。】
雪山:【谢谢。】
钱收完,隔了会,又发来了一句:【我失恋了。】
郁崇钦在这头持续发懵,这难道是男友雇佣关系留下的雏鸟情节吗。一上来就聊这么私密的话题是不是不太合适。敢情是拿他当心理医生了。
男女有别,咱们只是网友的关系,你越界了朋友。
但是郁崇钦也不忍心落井下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根据语境,斟酌着又发个红包,附言安慰:【没有眼光的男人,不要也罢!】
雪山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黄豆表情。
郁崇钦姑且当做是被安慰到了的信号,微微松一口气,自此两人的联系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荏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