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滟宁上大学时,确实曾一度为自己的穿着感到土气。她来自乡下,父母终日在地里辛勤劳作,靠着村里乡亲们的帮衬,和她自己拼了命地努力,才终于考上了锦川大学。
她扎了两个麻花辫,穿着洗的发白碎花裙,戴了个黑框眼镜,皮肤因为保养不当和经常下地干活的原因很粗糙。
刚开学,宿舍里的几个舍友就在讨论一个人,路舟。
长得据说帅的人神共愤,可以原地出道了。
江滟宁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没有加入讨论,时不时回应几声舍友的问题。
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候的喜悦已经被这陌生的第一天大学生活冲散了。
她好像,和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格格不入。
三天后的新生典礼上,她见到了路舟本人,高高瘦瘦的,桃花眼,眉目清朗,是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的那种长相,怎么都看不够。
其实哪里需要什么聚光灯呢。
他这样的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被他吸引过去。
江滟宁也顺着人潮看了他几眼,随后便安静地垂下了眼睫。
她心里惦记着昨天问的那几个兼职,手机很安静,还没有任何回复。
她跟着舍友一起去食堂打饭,目光在价目表上匆匆扫过,最后停在自选窗口,很便宜,还好还好,她暗自松了口气,谨慎地夹了些素菜,盛了半碗米饭。
刚端着餐盘转过身,就跟一个人撞上了,餐盘脱手,油渍菜汤瞬间泼了她一身,那件碎花裙被饭菜弄脏,她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好意思啊——”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带着十足的歉意。
江滟宁抬头,那人正跟身边的人要纸巾。
“我的错我的错!”周航一脸歉疚,“真对不起,都怪我没看路,你先擦擦吧。”
“怎么回事?”一个声音介入。
那声音江滟宁很熟悉,就在刚刚,这声音的主人在万众瞩目下演讲。
“老路你来了,都怪我,撞到人了。”周航急得直挠头。
周围的目光开始汇聚过来,江滟宁分不清他们是在看她还是在看路舟。
江滟宁只想赶紧离开,她低下头,声音很小:“没、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路舟开口,侧身对周航说:“别光道歉,重新去买一份饭来。”
周航接到指令,嗖的就去买饭了。
路舟没有犹豫,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了她。
“你先披上吧。”
江滟宁愣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
见她不接,路舟也没有收回手,直到江滟宁的舍友之一杨思思挤过人群替她接下了衣服。
她一边将衣服披在江滟宁肩上,一边笑着打圆场:“我们滟宁这是吓着了没缓过来呢,我先带她回去处理一下哈,都别在这儿围着了,还吃不吃饭了!”
白色外套披在身上,味道很好闻,有一点淡淡的薄荷香气,暂时取代了饭菜的味道。
周航终于回来了,这回终于靠了回谱,还知道把饭菜打包好,还买了杯价格最贵的奶茶以示歉意。
杨思思转向周航,接过他手里的饭盒和奶茶:“下次记得看路,我们先走了。”
路舟的目光在江滟宁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跟着周航离开了。
江滟宁去洗了个澡,出来后把衣服给洗了。
她没有把那件外套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洗。
洗外套前她特意去了一下学校超市,在货架前犹豫片刻,最终狠狠心,选了一款稍贵的洗衣液。
清水混着洗衣液,她轻柔的搓洗,这外套她的一个舍友有相同牌子的,她知道很贵很贵,如果弄坏了她赔不起。
江滟宁犹豫着怎么把外套还给路舟。
想了半天,她撕下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路舟同学,谢谢你的外套,已经清洗干净。
她将便利贴对折后又对折,塞进袋子里。
终于等到一次篮球赛后,路舟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走。
江滟宁深吸一口气,再不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回去呢。
她快步走过去,在他把一个水瓶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快步走到他面前。
“路同学,”她的声音有些紧张,“你的外套,洗好了,还给你。”
路舟闻声转过头,先是看了看他,而后看了看她手上的袋子,最后接过来,声音因为刚运动过显得有些疲惫:“谢谢啊。”
江滟宁点点头,转过身,正准备离开,被人叫住:“你等等,我……不是,是周航,有东西给你,先放在我这儿了,你等我一下。”
江滟宁愣在原地,大概十分钟后,路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袋子,和刚才她递过去的纸袋子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这是周航还你的裙子。”
江滟宁迟疑地接过。
“周航说了,把你的裙子弄脏了,应该赔给你一件新的,你收下吧,不然他良心不安。”
很久很久之后,江滟宁才知道那件裙子真正的相送人是谁。
咖啡厅里,两人谈着过往,皆是一阵唏嘘。
“所以你为什么要给我那条裙子?”江滟宁双手抱臂,姿态散漫地靠着椅背,目光却直直看向对面的人,“又不是你撞的我。”
十二年了。
第一次见面,他们十八岁,一个青涩内敛,一个意气风发。
现如今,他们三十岁,一个张扬明媚,一个成熟稳重。
路舟闻言,端起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
“大概是因为,”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回望她,他已经不再犹豫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口,“你好像很喜欢你那条裙子,那天你一直盯着自己的裙子看,很难过。”
“恰好后来陪我姐逛街,看到了一条碎花裙,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哦,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这儿要相亲呢,”江滟宁用勺子慢悠悠搅着咖啡,眼皮都没抬,“你来捣什么乱?”
“相亲?”他挑眉,“不知道的以为刚才那个是买保险的呢,你这都哪儿找来的人,质量参差不齐的。”
“我姨给我精挑细选的,你不要乱说话!人家有房有车有存款,质量哪里差了?”
“嗯,是不差,刚跟你相完亲,出门就跟一个女孩来了个法式热吻。”
江滟宁搅拌咖啡的手猛地停住。
“不可能!”她下意识反驳。
路舟挑眉,“就知道你不信。”
他掏出手机划了几下推到她面前,照片上的两人亲的难舍难分,简直是法式热吻教科书级别的。
“靠!”江滟宁气急,手劲一大,把勺子给掰弯了。
姨啊,你可真是我亲姨!全天下的歪瓜裂枣都给我挑过来了还!
“路舟!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瞪着他,胸口微微起伏,“就等着在这儿看我的笑话?”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路舟稍稍正了下神色,认真看着她:“你与其漫无目的的找,为什么不看看身边的人呢,如果你决定要跟一个人结婚,那——”
“路舟,”她打断了他,“你要想清楚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我会当真。”
路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就是想的太多了,总想着要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现在我不能再犹豫了,我会为我接下来的每句话负责。”
“江滟宁,你总说我阴魂不散,但是你知不知道,当初你进了总公司,我看到你的时候不知道多高兴,可是你居然假装不认识我,客客气气的叫我小路总。”
“我每天按时上班就是为了能见到你,后来你被安排到瑞新,我想尽办法,才说服我爸让我过去,你假装不认识我,我也假装以前不认识你,你性格大变样,我就使劲浑身解数跟你拌嘴,就是希望你能多跟我说几句话,不管是好听的还是难听的,只要你跟我说话就好,只要别把我推的太远就好。”
“难道不是你说想要升职,所以我才在我爸选择去E国工作人选的时候举荐了你,可是你还是不开心,江滟宁,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该怎么做,怎么做你才会真的高兴?怎么做你才会不生我的气?怎么做你才能心平气和地跟我好好说话?”
江滟宁被问的哑口无言。
是的,她说谎了,她说自己大学四年从没跟路舟说过一句话是假的,她骗了沈自听,也试图欺骗自己的真心。
大学四年,她在闲暇之余也会留意路舟,他又拿了什么什么厉害的奖项,弹钢琴的时候是多么光彩夺目,有多少人不厌其烦地给他送情书……
后来听到了一个词叫暗恋,她不确定那种时时刻刻想看见路舟的心是不是喜欢,只知道一听到他的名字,心就不受控制。
毕业那天,大家一起拍了合照之后,就打算各奔东西,各奔前程。
她没想过还能再次见到路舟,也得知了自己正在实习的这家公司正是他父亲的,大家都会亲切的称呼他一声小路总,她也有样学样,假装不认识他。
两个世界的人啊,要是不拉开距离,迟早会动摇她那颗坚定的心。
可是,本以为毫无交集的人,跟她朝夕相处了一年又一年,即便她被分到分公司,他也很快就来了。
她一直很羡慕大学室友杨思思的性格,为了变成那样,她同样付出了很多,简直是要把自己回炉重造。
为了不在路舟面前原形毕露,她虚张声势,试图制造出她本就是现在这种性格的错觉。
世俗意义上她成功了,圆滑世故,跟人打成一片,跟谁都能聊两句,唯独不能跟路舟好好说话。
因为他曾见过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因为好像有他在,自己就永远都是那个被泼了一身菜汤还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人。
现在这个人可能……喜欢她。
“我没有……”
“你有……”路舟抬头认真看着她。
“以后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路舟问她,恳求道。
“好。”江滟宁轻声回道。
“那你别再相亲了好不好?”路舟又抛了一个问题。
“总得有个理由吧,你还要剥夺我追求幸福的权利?”江滟宁挑眉看他,眉眼却显而易见的柔和下来。
“江滟宁,”路舟望着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敢不敢跟我结婚?”
江滟宁仔细地看着对面的人,跟十二年前那个少年的脸重合,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即便他们一直在被时间推着走。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