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寻剑鸣 第16章 月下影

酒楼里，那三个黑衣人已经等得要没了耐性。

瘦猴一摔手中酒杯，他的脸上红得像是猴屁股一样，一双眼睛含着火星：

“那个姓邱的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不远处，梅遇风和元复也精准捕捉到了这句话。他们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在说着一个名字：

——邱琯？

窗外，夜风萧萧。柳叶不断抽打着窗棱，骇人的叶影在酒杯中狂舞，却是谁都没有再说话。

梅遇风还在想，现在对上邱琯自己还有多少胜算？

看样子他们三人和邱琯似乎有什么约定，而这个约定自然不是相约饮酒这么简单。

这个约定足以让他们一同出手对付她吗？

梅遇风看向了放在桌上的剑……

那个瘦猴又吞了几碗酒，也不知他这么瘦小的身子，是怎么装得下这么多酒的。

他那双掺着酒的眼睛转了转，看向了梅遇风这一桌：

他们的组合确实足够吸睛。一个僧人，一个女人，就像是迂腐书生笔下最爱幻想的对象。

瘦猴阴恻恻地笑着，提着那两轮弯月刀走向梅遇风：

“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跟在一个秃驴旁边？”

外邦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副脾性，没有阻拦也没有开口，默默喝了口茶。

那个年轻人皱了皱眉，正想起身却被外邦人拦下了：

“随他去，任务开始之前，我不希望看到自己人先打起来了。”

外邦人的手按在年轻人的肩上，看似轻巧的一按，却让这个年轻人是动弹不得。

接连几次想要使劲，年轻人却发现自己的肩上像是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挣不开。

年轻人涨红了一张脸，却还是没有敌过外邦人的一只手。他只能负气坐下，别过头去不看瘦猴那边的情景。

瘦猴灌了一肚子酒，正是□□上头的时候，除了眼前的女人，他是什么也不在意了。

那双猴子眼在梅遇风身上来回打量着，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人，说不定还是个雏。”他这么想着。

那柄弯月刀向上勾起，轻轻挑着梅遇风的衣裙。

瘦猴还在笑着，他笃定女人在见到他手上的刀后，都不敢轻举妄动的。

可是他错了。

下一刻，梅遇风的手就狠狠掐住他的手腕，生生折断了他的手骨。

“啊——”

动作之快，让瘦猴都没有反应过来。

惨叫过后，他一双眼睛变得通红，死死盯着梅遇风：

“你可知我是谁？”

“我既不会为你的墓碑题字，又何须知道你的姓名？”

梅遇风收回了手，还嫌弃地在元复的衣袖上蹭了蹭，脸上没有一点害怕。

那一声惨叫，顿时就吸引了他们那桌人。

外邦人见情势越来越不对，快步走过来一拱手：

“此事是他做得不对，姑娘教训的是。”说着，他强行按下了瘦猴，逼着他朝梅遇风鞠躬。

“你似乎并不太懂得我们中原的礼仪。”梅遇风冷笑一声，一脚踢向瘦猴的小腿，瘦猴受不住这一击，两腿软软的就跪了下来，“不跪下来，我怎么知道他有多少诚意？”

瘦猴几乎要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左手的弯月刀攥得紧紧的，五指都快要捏碎了刀柄。

外邦人的手还在按着瘦猴，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姑娘说得不错，这下你可满意了？”

要说满意，梅遇风自然是不满意的。可是她也不想在邱琯来之前就先招惹了这帮人，她还有的是时间能教训这只瘦猴。

梅遇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外邦人便迅速将瘦猴拉回他那一桌，瘦猴的弯月刀拖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刀痕。直到回席，他那双眼还在死死盯着梅遇风。

年轻人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没想到你这瘦猴的骨头，也是一样的瘦，轻轻一折便坏了。”

“喝你的酒去。”外邦人叫停了他，心里却默默盘算着此行究竟能不能做成。这两人实在太不对付，此事也绝容不得半点差池，不如……

他的眼神望向了瘦猴。

在他思考完毕之前，店伙计却凑了过来：

“三位客官，有位你们的朋友托我带封口信……”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们三人的神色，“他说，他今晚怕是不能来了。”

外邦人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伙计走开。

瘦猴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更是忍不住口中的粗话，一个劲儿的骂着：

“这孙子说不来就不来，怕是赖在哪个**的床上下不来了吧！”

骂是骂了，可是人也不会再来，继续在这里也没了意思，这三人很快又走了。

外邦人和瘦猴走得潇洒，也不管个酒钱饭钱的。落在最后的年轻人却留了一锭银子，真的银子。

这一锭银子能值上十坛酒了，可他们拢共才喝了三坛。

元复看着那锭银子，虽说有些眼馋，到底也没有上手：

“还算是个有心人。不过不是自己的因果也要强揽上身，也是个傻子。”

“谁让他们是一伙的。那人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梅遇风轻嗤一声，携了一壶酒走出去。

元复也紧随其后，问道：“可若他是个好人，你会放过他吗？”

“好人坏人，要怎么分清楚？”梅遇风反问道。

“我觉得你像是好人。”

“那你一定眼神不太好。”

梅遇风还从没听过谁的嘴里说出她是好人。这些年来，就连她自己都快不信自己还是个人了。

为了报仇，她不得不踏入江湖。有多少人慕名而来挑战她，却死于她的剑下。这些人谁说得出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谁说得准他们该不该死？

梅遇风只知道，她决不能死。

所以，她只能出手无情。

夜色中，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元复。那他又算什么？

难得的朋友？还是同类？

元复走在她身旁，月光下的肌肤显得格外莹润，一身白衣更是脱俗于常人。论是谁也不会将他与“恶人”两字连结起来，只会觉得他仿若天人降世，不容亵渎。

可也正是这个人，借着转世圣僧的名义，“无私”地盗取不属于他的钱财。

当梅遇风还在深思时，某人却已发现了她的眼神。

“看我做什么？”元复侧眼看她，脸上还挂着几分自得的笑，“梅大侠终于发现我长得还算不错，想将我纳了？”

“你怕不是话本看多了。”梅遇风一点不心虚地收回眼，仿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话本里的可比不上近在眼前的。”

闻言，梅遇风下意识地望向元复，却发现他也已是“近在眼前”了。

距离很近，梅遇风甚至能看得清那双微微颤动的眼睫，那双太过得意的眼睛。

“我一穷二白，你就是说再多好话我也变不出银子给你。”

梅遇风很快就别过头，快得让人抓不住她眼中的情绪。

只有她才知道，自己躲得有多狼狈，无情剑客竟也会败在一双眼之下。

“我知道。”元复笑道。

“知道你还在做什么无用功？”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没有得偿所愿？”

……

暗巷中，另有一人窥伺。是瘦猴。

那双猴子一样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冒着火，愤怒，屈辱的火。

他的左手死死抓着手中的弯月刀，右手却因为断了骨，像是一节羊肠一样堕在风中，五根手指都僵持着一个扭曲的角度。

他的右手被废了。

外邦人尚不知道这件事。江湖中人打打杀杀，受了伤是难免的事，瘦猴看起来不过只是暂时断了骨，仍有痊愈的机会。

可是瘦猴自己清楚，方才的那一声脆响不止是他的手骨断裂的声响，更是他“猴子捞月”双月刀消失于江湖中的哀鸣。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瘦猴一直奉行的准则。

那双猴目落在梅遇风持剑的手上，今日，他要“以手还手”！

可就在他要出手的前一刻，那柄弯月刀上倒映出一个人影，一个背上带着把大刀的身影。

“背后下黑手，还真是你的风格。”是那个年轻人。

“臭小子，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瘦猴恶狠狠地回过头，手上的弯月刀寒光瘆人。

“你自己技不如人，输了也不算丢人。”年轻人并不害怕他手中的那柄弯月刀，他的语气中只有不屑，“可若是要到背后偷袭，你也算是辱没了你手上的这把刀。”

瘦猴轻嗤一声，弯月刀拖拽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你们断刀门身家又有多清白？”

“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他从未辜负过他手上的那把刀。”年轻人的脸上有不忿，亦有对自己父亲的崇拜和维护。他容不得别人侮辱自己敬重的父亲。

“狄筠算什么光明磊落，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瘦猴已经走到了年轻人面前，那口黄牙中还冒着几点白沫，他在嘲笑这个年轻人的天真。

“满口胡言乱语！”

年轻人恼了，抽出背上的大刀，刀柄上还挂着三个圆环，不安地在震颤。

“又一个急着出头的愣头青。”瘦猴冷哼一声，抬手对上了他的大刀。

即使只剩下了左手的那一轮弯月刀，瘦猴仍然将他的那一招“猴子捞月”使得出神入化。

在大刀劈砍下来的那一瞬，他的弯月刀便一下钩住了这柄大刀，也钩住了它的攻势。

手腕一转，那柄弯月刀便转了方向，马上就要钩住年轻人的右腿！

年轻人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跃步便跳到了两丈开外，刀柄上的圆环仍在震颤。

“狄筠的儿子，就这么点能耐？”

瘦猴的身影在暗夜中被拉得更长，那纤细的四肢倒映在墙上犹如鬼影，他的笑也如鬼一样阴森。

“你这一轮残月，还未必能对付得了我！”

年轻人被激得眼睛都红了，手上的大刀卯足了劲儿，翻身劈了下去。

要将山都劈开的气势，却被这轮月柔柔地托住，又被这轮月玩弄于股掌之中。

瘦猴不急着要结束，反而借着自己瘦小的身子，在暗巷中把年轻人耍得团团转。

毕竟是狄筠的孩子，真把他这根独苗给掐了，他非要找瘦猴算账不可。

所以，几招过后，年轻人身上除了几处刀口，却并无致命伤。

可是这样的“慈悲”，对于年轻人来说更是一种折辱。

大刀上的圆环仍在震颤，却是因为主人不住的愤怒。

瘦猴又是一轮月撞来，他已经有些厌倦了这场游戏。

下一式他便会告诉年轻人，断刀门的刀法在双月刀底下，到底有多么可笑——

“怎，怎么回事？”瘦猴愣了一下，刚刚还在眼前的年轻人在一瞬间跃上墙头，背靠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多谢你的手下留情。”

年轻人已经找到了双月刀的破绽，准确地来说，应该是这一轮残月的破绽。

夜风刮过，瘦猴头顶上的那柄大刀劈开重重夜风，直直砍下他的臂膀！

这一刀极其坚定，也极其冷静。

若是瘦猴手上是一轮圆月，许是能挡下这一击。可他只剩下了这一轮残月。

这一刀极重，年轻人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这一刀中，瘦猴手上的残月只挣扎了两息，便堕入夜风之中。

来自天边的一刀，夺取了地上的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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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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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月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