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稔没把日记本合上,而是轻轻捻住日记本一角,就这样保持敞开的状态从地面拾起。
掉落在地面的日记本,阴差阳错地摊开在某一面,宋星稔将它放回桌面,目光停留在字里行间内,不再移动。
他眉头微皱,带着眼底抑不住的疑虑与困惑,读取着日记本上的每一个字。
“2017年4月6日,星期四,晴。
今天运气很好。下午班级去操场排练合唱时,九班刚好就在我们隔壁。
我看到宋星稔原本站在最后一排边上,中途被他们班主任硬是拉到了中间的位置,他好像不是特别愿意站在中间,跟老师拉拉扯扯了好久才妥协。
但我觉得这个位置真的很适合宋星稔,他很耀眼,位居中心时,好像可以照亮一切。”
“2017年4月7日,星期五,晴。
下午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对面的奶茶店外遇见了宋星稔。他一个人坐在白色塑料椅上,面前摆着一杯果茶,始终低头敲着手机屏幕。
我推门走进了那家奶茶店,对着服务员指了指窗外,小声地告诉服务员我需要和外面那个男生一样的奶茶。
从奶茶店里出来,宋星稔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面前的那杯果茶几乎没动过,吸管上的齿痕倒是很深。
我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的脊背。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将手中的手机用力地甩在了玻璃桌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接着起身,抓过桌面的手机,依然没动那杯奶茶,离开了。
应该是遇到了令他非常心烦的事情。我在原地待了一会,看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便也走了。低头啜了一口手里的奶茶,很好喝。
周日见,还是希望你每天开心。”
2017年4月,那个时候宋星稔正在读高一。
封尘多年的学生时代记忆在文字的呼唤下逐渐在脑海中恍惚地跳动起来。日记内容里记载的点滴日常早已不知道被宋星稔忘在哪个记忆的角落,他试着往前翻动几页,想确认这个想遇见的人是否真的是自己,还是与自己同名的陌生人。
然而日记本记录的每一项有关于宋星稔的内容,都与他太相符了,甚至一些熟悉的场景,他能够凭借着简短的文字慢慢回想起来。
夜晚很安静,房间的玻璃窗漫上了雾气,这层模糊的地带隔绝着里外的明暗。房内暖黄的灯光下,纸张翻动的窸窣声耐心而平缓。
桌旁的护眼台灯似乎电流不稳,滋滋地闪烁了几下。
宋星稔抬头瞥了一眼,它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电流又稳定下来,暖黄的光线重新洒在桌面上,安静地笼罩着宋星稔手中的日记本。
宋星稔低头继续往下看,这次他又随手停留在了某一页。
这篇日记的日期是2018年1月8日
“2018年1月8日,星期二,雨。
今日有考试,我特意提早到了学校,却在距离十五分钟开考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警局的电话。奶奶把钱包藏进了冰箱里,却坚持说被人偷走了,甚至报了警。
没有办法,我从围墙偷偷翻了出去快速赶回家,等我安抚好奶奶再赶回学校时,英语听力已经播完一半,有点遗憾没能赶上听力部分。
因为是学校举行的月考,监考老师还是放我进去完成了笔试部分的试题。
今天考完试宋星稔应该是跟他朋友出去吃饭了,中午没有遇见他,晚上在食堂也没有看到他。
运气不大好,一天都没有看到宋星稔。”
手边的台灯又滋滋灭了两下,晃得宋星稔忍不住皱眉,他抬手拍了拍灯罩,原以为拍打几下会恢复正常,没想到这一拍,台灯直接以更高的频率开始异常地反复亮灭起来。
“什么情况......”宋星稔蹙起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它,这盏Baccarat水晶台灯可是他上个月刚从国外带回来的。
他又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拍打了几下灯罩,台灯在反复亮灭几次后,终于回归了正常,暖黄的灯光再次平稳地亮起。
光线恢复了,但宋星稔觉得,周围有一种诡异的安静正包裹着自己。
眼神对着桌面扫视一圈,一瞬间,他好像发现了这份诡异的安静来自于哪里。
桌面上的时钟,不走了。
秒针就这样跟分针重叠指着“2”这个数字,不再往下划动。
时钟定格在11时10分,秒针原本规律的“嘀嗒”声随之消失。
宋星稔皱了皱眉,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钟面,手指关节处传来冰凉的触感,指针依旧岿然不动。
他伸手想将钟表拿起,就在左手即将触碰到金属质面时,他突然感觉脑袋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他倏地收回手,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然而不适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将他体内的灵魂往外拽动。
“嘶.......”宋星稔发出难受的呻吟声,控制不住地扶着脑袋倒向桌面,他费力地睁开双目,头顶上方台灯的光线晃着他的瞳孔,视线开始模糊,暖黄的灯光像是被水浸湿的油画,与周围的景象融合在一起,最后,彻底暗了下去。
意识混沌,脑袋昏沉。
眼前一片漆黑,宋星稔试图睁开眼睛,却无济于事,他好像掉进了一片虚无,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
先是耳边传来一阵模糊的,甚至有些带着回音的声响,像是一群人交谈的声音。
“这题老师上课讲过例题啊,就是选B。”
“例你个头,那题跟这个已知条件都不一样。”
“我用两种方法算出来都是B。”
......
宋星稔能隐约听到周围的说话声,但混沌的大脑意识暂时无法让他对周边的有声信息进行有效处理,比如现在,自己似乎没办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行行行,不跟你们争了,反正我就是选C。”
“别都挤在这儿啊,我同桌还在睡觉呢,你们这么吼都得给他吵醒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声音渐渐清晰了,模糊的回音开始消失,每一个声音都实实地传进他的耳朵。
身体开始有了知觉,宋星稔慢慢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姿势,此刻,他确实正趴在桌子上,跟刚才晕倒后的姿势如出一辙。
外界的光线慢慢透过眼皮投射在他的瞳孔,他紧了紧眼皮,同时也惊喜地发现自己能动了。
“完了,我刚刚问了下班长,他好像也是选C。”
“靠,那我们真错了?妈的我还算了半个小时。”
......
周围的聒噪声越来越大了。宋星稔甚至觉得有点儿吵,奇怪,明明是一个人待在卧室,耳边怎么会这么吵。
他皱了皱眉,从喉间溢出一声不满的低吼。
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光线有点碍眼,他刚睁了一半又被刺激得眯起眼睛,眼前的景象还有点模糊,但通过轮廓能隐约看见前方站着两三个人,自己身边还坐了一个。
什么情况,遭贼了?
重新睁开眼睛,眼前模糊的景象一开始带着晃晃悠悠的重影,慢慢地,随着他意识的回归,周围的一切逐渐开始聚焦起来。
“啊,宋星稔你醒啦,你最后一题选什么?”
什么最后一题?
宋星稔不明白,他蹙了蹙眉,几乎是跟混沌的意识在来回挣扎,费力地从桌上直起身后,他全身无力地往后靠在椅背上,然后,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是不是给你吵醒啦?”
坐在旁边的人说话了。
宋星稔两眼无神地侧目看向他。
纪...让?
“嗯?”宋星稔此刻的大脑还不足以理解眼前的场面,“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在哪里?”纪让不解地看着宋星稔,“你怎么看着还更没精神了,不会睡懵了吧?”
宋星稔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涣散地扫视着周围,除了旁边的纪让以外,前边确实还杵着三个人,每人手里还拿着张什么东西。
视线继续游走——
等等,好像不止自己身旁这几个人,这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多人,桌椅也有那么多张,还一排排摆的如此整齐,好熟悉的场景,好像....教室?
教室???
宋星稔微眯的眼睛终于瞪大了。
“嘿!”纪让伸手在宋星稔眼前晃了晃,“你怎么还呆住了呀?”
宋星稔偏过头,将那双空洞又茫然的眼神聚焦到纪让身上。
“我是不是在做梦?”宋星稔问。
纪让看着眼前魂不守舍的人,犹豫一会儿,点点头:“我看着也像。”
纪让这边话音刚落,杵在他身边的三人堆中,一人开口说话了:“宋星稔,你数学选择最后一题选的啥?”
“我们的争论就靠你最终谢幕了。”他旁边的人应和道。
纪让白了他们一眼,抬手往刚才被宋星稔压在胳膊肘下的数学卷子摸去。
“看看啊。”纪让拿过宋星稔桌面上的数学卷子,翻了一面,随即嘴角微微一扬,把卷子凑近到他们仨跟前,“宋大神也选C。”
“操!”仨人发出痛苦的怒吼,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宋星稔把眼前的场面尽收眼底,嘴角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看起来困惑又无助。
“你咋了呀?”纪让把卷子放回宋星稔课桌,关怀地看向他,“怎么睡了一觉魂被吸走了似的。”
可能真的被吸走了,宋星稔心想。
他现在脑海里只有三个问题在不停地打转: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嘛?
宋星稔试图搞清楚状况,他问:“这里是教室吗?”
纪让的表情更难看了,他抬手将手背往宋星稔的额头贴去,故意掐着不太正宗的北方口音:“这也妹烧啊——”
宋星稔不耐烦地抓住纪让的手腕将他紧贴不放的手拿了下来:“真的是教室?”
“不然是哪儿啊,菜市场吗?”纪让说完又扫视了一下周围,自顾自地嘟喃,“虽然现在吵得是有点像.....啊,靠!”
左边脸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纪让咧着嘴被外力拉扯着偏过头,转头就对上宋星稔那双迷离的眼。
“你扯我脸干嘛啊!”纪让一把拍掉宋星稔掐握着他脸颊肉的手,吃痛地揉了揉侧脸。
“真的是实物啊....”宋星稔暗自惊叹,这触感简直太逼真了,连纪让拍打他手臂时的痛感都能一一感知。
宋星稔的目光开始向四周缓缓移动。
教室。
真的是高中教室。
虽然已经高中毕业七年了,但是当目光扫过那一个个似曾相识的脸庞,即便脑海中没有办法及时蹦出他们的名字,但宋星稔确定这一群人确实都是他曾经的高中同学没错。
还有这熟悉的室内布置,四四方方的空间里摆满整齐的课桌,黑板上还残留着白色线条勾勒出的几何图形,旁边是还未被擦掉的潦草解题步骤,黑板上方的白墙上挂着一面钟,时针正指向下午三点十分。
见宋星稔依旧毫无反应,纪让好心给出建议:“你要不去外面走廊吹冷风清醒清醒吧。”
他抬起右手瞄了眼手上的腕表,“不然还有20分钟就要开考了。”
开...开考???
“开什么考?”宋星稔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纪让拧着眉,两眼上下审视着他,忧心地说:“还有一场生物没考啊。”
宋星稔感觉此时的脑子就跟灌了一桶水一样沉重:“你是说我等会要去考试?”
“昂。”纪让回答,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同桌这一系列反常举动到底是戏呢还是真傻了。
“考高中试题?”宋星稔又问。
“是的。”
宋星稔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6。”
纪让瞥了他一眼:“大白天的你遭鬼压床了啊?”
他这情况可比鬼压床邪门多了。
宋星稔倒吸了一口气:“这个情况我现在都没法跟你说。”
因为他自己都还没有搞明白。
纪让看他一眼,没再回应,扯过挂在椅背上的书包,埋头开始往里面收拾着东西。
宋星稔见他这举动,问道:“你去哪啊?”
纪让手上的动作没停,有点儿无奈地回复:“考场啊,马上提前15分钟的预备铃就要响了。”
“这....”宋星稔哑然,“我是哪个考场?”
纪让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他小心翼翼地回道:“哥,你别吓我啊,以后你睡觉我们再也不吵你了。”
“我....真忘了。”宋星稔一副无力的表情。
纪让叹了口气,把收拾好的书包往右肩一挂,挪开椅子站了起来:“咋俩隔壁,一块过去吧。”
“嗯嗯嗯。”这时候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孤身行动,见纪让已经随时准备出发,宋星稔随手抓过桌上的一只黑色签字笔,跟在他后头,“走吧走吧。”
他们俩的考场在教室楼下,一个三班一个四班。
去考场的路上,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在摩肩接踵中连碰撞的感觉都真实得让宋星稔难以置信,他把指尖贴在走廊白色瓷砖上轻轻拂过,寒冷的天气里,那种冰冷的触感瞬间直击心脏。
他开始真正意识到,这真的不是梦,他真的实实在在地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期。
相比刚才闹腾的教室,考场里安静许多,宋星稔的考场在四班,与纪让挥别后,他踏进考场,视线扫过座位上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抬脚刚走了两步突然原地定住了。
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考场座位号。
看着一排排整齐的单人单桌,因为还有部分考生没有来,所以大多数位置还是空着的,宋星稔无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快速翻滚着对策。
等一下,考场一般都有座位表的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宋星稔舒了一气,他抬脚退到门口,想看看教室门上张贴的考场座位表。
可惜让他失望了,门上啥也没有。
嘶,难道没有考场安排表吗?
宋星稔正愁着,瞧见前排一个男生从座位站起走上讲台,俯身拿起讲台上的一张纸,拿着便利贴照着这张东西用笔在上面记着什么。
待他快速记完回到座位,宋星稔也走到讲台扯过放在讲台上的纸张,果然,正好是考场座位表,他从上一路往下看去,在第九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座位号九号。
宋星稔抬眼看向座位,“S”形的座位排列形式他还是记得的,他仔细地数了数,九号座位刚好在第二排的倒数第三个。
他放下座位表,朝自己的考场座位走去。
强压着内心复杂的情绪,宋星稔面若镇定地坐了下来。
看着自己前后左右坐在位置上哗哗翻书试图踩着这十分钟临时抱佛脚的同学,他还是无法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宋星稔试图理清思路整理出这一场荒谬事件的开端。
大概就在半小时以前,他明明还在自己的卧室里边,正翻看着从一个奇怪的包裹里拆出来的日记本。
日记本?
对,就是这本不知道从何处寄来的日记本。
连名字也没有,他一开始带着好奇翻看了几篇,发现就是普普通通的记录当事人在学校的点点滴滴,然而,后面却忽然发现不知道从哪一页开始,每一篇都会出现.....他的名字。
接着就是一片莫名的眩晕,醒来以后便发现自己坐在了高中的教室。
所以自己这是....穿越时空了?
简直太离谱了。
他现在还隐约记得自己晕倒之前看的那篇日记的大概内容。
2018年1月8日,写日记的人记录今天经历了一场阶段性考试,早上好像因为出了点什么意外没能赶上英语听力。
考试?
宋星稔心脏瞬间收紧,他迫切地想要验证此刻跳跃出来的一个的猜想。
坐在她前面的是一个短发女生,他小心地戳了戳人家的后背。
女孩子回过头,疑惑的眼神透过镜片看向他。
“同学你好,我想问一下......”宋星稔喉间滚了滚,声音微弱,“今天是几月几号?”
上学的时候好像通常会对星期几比较敏感,对具体日期的印象总会偏弱些。不过幸好今天是考试日,眼前的女孩子只沉默了一下,转头拿起自己记在便利贴的考试时间安排表,今天刚好是考试的最后一天。
“1月8号。”女孩说。
宋星稔心跳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虽然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被对方当成傻子,但是他还是想问也必须要问:“那现在....是哪一年呢?”
女孩子眯了眯眼睛,显然不解眼前的人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也许是因为马上要开始考试,她也没有心思过多纠结这种问题。
她看着宋星稔,回答得那样轻飘随意,却好像在宋星稔的脑袋上砸了一记重锤。
“2018年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