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拂尘录 第55章 寿山老树拔地起

江碧云这一躲就是三年，他不知道黎生不费一兵一卒，马上就要统领邑山。

神女十几年不出世，即便是邑山百姓也难免猜到一些不好的事。皇帝终日烦忧，白了一大半头发。

当黎生带着几十位修士驾临邑山皇宫的时候，皇帝颤抖着双手从案下抽出了那张早已经写好的降书。

从此，邑山沈姓皇族成为庶人。可百姓却容不得沈家此举，当街唾骂。沈氏家族数万人只得只身离开邑山，前往白原那样的不毛之地苟且偷生。可天山神女门下那帮年轻修士岂是能压得住性子的？

黎生忌惮天山神女，本不欲将主意打到天山地界。可三年过去，神女连面都不曾露，多方打听才得知，神女已经十几年未曾出现在世人眼前。多方思量，黎生实在舍不得天山这样一个修炼宝地，大手一挥发出一道谕。

天山门下修士本就心有不甘，失去国土，少了一大半的供奉。如今居然连修炼之地也要被夺去，登时吵吵嚷嚷要打到皇宫去讨说法。

殿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脚下生风的飘了进来，满殿后辈立刻噤声不敢多言。

这老人家轻咳两声接过旁人奉上的枫露茶说道：“成王败寇是自古的道理。他既然要占这地方，我们给他就是。天下之大，难道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一位女子懊恼道：“若是神女大人在此，我们岂会吃这个亏？”

老人双眼一瞪，呵斥道：“休得胡说。门内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我告诉你们，神女确实在闭关养伤。可并非在我们天山禁地养伤，而是灵体出窍化出分身去往人间渡劫去了。你们可要收敛点，保得住性命才有来日。”

听闻此事，众修士心中七上八下没了主心骨。

可天山修士有一百六十七，天山之外还有十三位大修士在外游历。听闻自己家的仙门要令属他人，岂能不怒？当即便寻亲访友叫来十几人一路打到宫门口。连城墙都打塌了半面。

黎生那两位师傅早就垂涎天山不是一日两日了，恨不得立即搬过去。可如今天下稍定，不能直接跑去抢人家的地盘，不然世人该如何说？且天山正好在皇城二十五里之外。自己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可巧十几个闹事的送上门来，真是天赐良机。

两位老修士手持金锏当即灭杀城门外那十几位天山门众。随后一呼百应，集结宫中修士四十三位打上了天山。

黎生一来，万夫莫敌。一时间风云突变飞沙走石，护山大阵不到一刻钟就被破掉。

白发老人面色冷峻斥责道：“好你个贼子，本以为你们身为修士，多少懂得点礼义廉耻。不曾想，连那山中的豺狼都不如。”

黎生道：“晚辈拜见寿山老人。老人家误会了，我等此来一则，是为了除乱，二则是为拜见神女。”

寿山老人冷哼到：“放屁！如今天道诡谲，你们无非是想在灵气消失之前占了这风水宝地。直说的话我还高看你一眼。”

黎生微微笑道：“说了这许久的话，怎么不见神女仙容？”

寿山老人稍稍以哽，道：“神女大人岂是你这种贼人想见就能见的？”

黎生知道，传闻多半是真的，神女不会再露面了。神情一变，法力涌出。

山头上盘旋的云雾变成了紫霞万丈，火雨倾泻而下。天山一百二十一修士忙引动地下的泉水喷薄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为几十顶巨伞抵挡。可这火雨神妙无比，顷刻间就点燃了那些水做的伞。寿山老人手持一柄乌木拐杖，拐杖龙头上镶嵌的一枚乌黑的石头突然发亮，空中的云海陡然产生变故。

红霞仿佛被一只大手肆意揉捏，渐渐碎成几块，风声呼啸而起，卷着残云飞向天际。

邑山皇城的百姓眼见远处四五道巨大的火焰盘旋呼啸着飞向远方，心里舒了口气。

寿山老人仿佛见到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一般张口大笑，胡须都个不停，满面嘲讽说道：“我还当你是当世奇才，三十多岁就有如此修为。今儿见了才知道，原来竟是个走偏门的。你那法力纷乱庞杂，是从别人身上吸取而来的吧？我倒是好奇得紧，你杀了多少同道中人才修得这一身法力？”

此话一出，几十位不知黎生根底的修士心下一惊，脑中瞬间转过了七八种不好的猜测。

谁知黎生到不避讳，沉声说道：“修士修行不易，我岂能平白夺去他人的法力？不过是妖兽作乱，我替天行道罢了。他们的道行散去也是可惜，倒不如助我一臂之力，也算是赎罪了。”

寿山老人还想再说，看到空中的黎生身上浮现淡淡的紫气。他自知不敌，便怒道：“老头子我今日即便是毁了这天山，也不会叫你得到。”

整座天山忽然拔地而起，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顷刻间瓦解，化为碎石粉尘滚落。

黎生满面惊讶，看着整座山簌簌抖动着升上天空。山石之下露出黝黑的东西密密麻麻缠绕着，就像无数巨蛇结成团在扭动。

四十多位修士心中骇然，忙闪身后退，生怕这诡异的天山地下镇压着什么大妖。

可寿山老人仍旧在狂笑。

他脚下的山渐渐露出黑黢黢的东西。这一团又一团的东西快速的游走，很快就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这巨人脚踏几座山头，头顶云雾。乌黑的身上浮现出翠绿的颜色。那绿色竟然是天山上的无数树木。

灰衣老者忙道：“原来是个树妖。我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邑山国之所以以邑山为名，正是因为这里原本有一树妖名为邑山。本以为只是传说，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有这么一尊巨人横亘在眼前，黎生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免心惊。而寿山老人早已带着弟子们逃之夭夭。

黎生皱着眉头，紫气再次涌动，想要立即使用秘法将这几十位修士的力量集中在自己身上。可地下却伸出数百根地刺，密密麻麻往上野蛮生长。天上又有一只巨手兜头拍下，一时间众修士只得驾驭法宝往四面八方逃散。可四周皆是山脉，山脉之上摇曳着成千上万的树木藤条，如织布一般将天山地界围得严严实实。几十位修士手忙脚乱之时，已被那黑漆漆的地刺刺个透心凉，当即死伤数十位。紧接着又被凌空一掌拍得七荤八素，死伤数十位。

其余修士依靠着黎生与他两位师傅身上的顶级护身法宝和强**力勉强逃过一死。

黎生当即下令修士们群起而攻，以火灵法术断其根茎。

邑山巨树本体为树，即便岁数比白原那条护国神龙要年长许多，但是他终究不是得天地造化的灵物，树身摆脱不了身为植物的巨大弱点，承受不住灵火的灼烧。

可他到底不是寻常妖修，立即弃了自己的根须凌空飞起，巨人之形化作无数大大小小的鸟兽，以遮天蔽日的架势扑向空中那几十个小小的人影。

黎生使出一招画春决。漫山草木皆随风而动，以花为镖，以叶为刀，以枝为剑，沾染着金黄色的火焰迎向空中无数鸟兽。

金色的火焰之中，以一丝紫色为引，将那些漫天飞舞的鸟兽化为无数朵绚丽的焰火。

皇城之外，人们匆匆逃离，生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可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紧紧抱着包袱望着远处天上的火雨与阴云发愣，被人群冲倒在地，手心被石块划破都无法令她回神。

要问这位妇人是谁，她正是神女幻化出的分身。

当日，神女神魂受损道心不稳。再三思量之下，她便灵体出窍封掉自己的法力与记忆化身成为一个名为天菱角的孤女去往东营国度。

一个孤女行走人世间，必定遭遇厄运。被人卖去花楼学艺，却因姿色平平而沦为其他姑娘的丫头，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活计。后来，因为性子木讷天资愚钝被卖给山里的穷苦猎户做媳妇。

当修士与妖兽打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她的屋子被毁，丈夫死去，她只好出山四处做工养活自己。直到一个小门派买了她回去饲养灵兽，这一做就是七八年。

尝尽人间苦厄悲欢，菱角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穷苦人，一起前来邑山投亲。可半路上夫君死于寒疾，她只得孤身一人四处乞讨。明明还不到三十岁，却满面风霜脊背佝偻。

这一日，她在皇城城门外乞讨，一抬头就看到远方一个小山一样的巨人拔地而起。这一刹那有一种莫名的悲戚撩动了心神，她望着那巨人，眼眶有些温热，心中有些痛楚。好像，那里有着重要的东西。

于是，她一直愣愣的看着那巨人化为一片乌云，再化成一片火海。眼前满是惊慌失措的人群，有的老人跌倒在地，有的孩子在母亲背上哭泣，有富人赶着车马踩过地上的野狗尸体，也有修士在城门之上望着人群，眼中尽显冷漠。

她想起了曾喂养过得那些灵兽泪眼朦胧的求饶，却被银色的链子穿过双角，供人骑乘。想起那些长着洁白皮毛的云豹被宰杀之时刺耳的哭声。那时候，修士们也是伸手沾血送入口中细细品味，淡淡说道：“这只灵兽灵气太弱，法力不精，拿去烤了分给弟子们吃吧！”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她似乎并未发觉，随即便倒在马蹄之下。她的身体顷刻间化为尘埃四散飘零，然而无人发现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