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阴森森的城中。那是自己亲手以土灵法术建造的鬼城。无数阴魂恶狠狠的扑来。
樊尘心中怒气未消,吼道:“休得放肆!你等逗留人间作恶,我乃是替天行道!不必这样盯着我看,我问心无愧。”
说罢,他气冲冲走向右侧的角门推门而入。这一步,他再一次跨到了幽冥之地。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是第二次前来这里。
他依稀记得此地有进无出,似乎还有人在生活。但他眼下没有思索这些记忆从何而来,他苦苦想着自己的死。到底是哪位古神出手,凭空要了自己性命?
冥思苦想七八日,脑中的记忆渐渐复苏,他猛地想起了生死簿,连忙飞向轮转司内翻看桌上那本不如何起眼的书册。
这一翻,他才知道自己被巫族所杀。
“巫族是什么族?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樊尘满心疑惑地去寻这幽冥之地他还记得的几个阴魂。几经周折,他终于打听到有位巫族的人在城中生活。
这位老者须发皆白身形伛偻,浑身的皮肤皱成一团,不知是年老的缘故还是被火焰灼烧所致。
樊尘见老者神色泰然双眼有神,便知他神智清明,忙问道:“老人家是巫族人?”
老者略略诧异,但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樊尘不知,此人正是当年以命换命但还是没能拯救樊天的那位海族祭司。
樊尘毫不客气地坐在门槛上叹了口气,问道:“我活着时候,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伤。巫族竟然能有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岂不是比古神还厉害?”
老者笑道:“巫族的术法虽精妙,却需付出代价。我想,杀你之人必定也已经死了。即便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此话怎讲?”
“世间之事,讲究平衡二字。巫术依托于血脉传承,是一种依靠平衡的力量。诸如我这双腿,左腿受伤的时候,就走不了路。若我拄一根拐杖,便又能走路了。这根拐杖,便是巫术。”
樊尘皱眉思索,大概明白了一些,便问道:“那可有破解之法?”
老者轻咳一声,道:“破解之法便是让自己保持平衡。你若腿脚灵便,要拐杖何用?”
樊尘似懂非懂,忽而长叹道:“这话与没说有什么两样?世间之事有哪样是平衡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寒气冻了活水。莫非,你的意思是,此术并不能随意施展?”
老者讪笑道:“我并不擅此术。巫术之流多依托于阴。男子为阳,女子为阴。我身为男子,自然不精通此术,不明白其全部的玄妙。但我知道,世间阴阳平衡的时候,巫族的血脉便会被压制。”
樊尘心中有所悟。便一字一句说道:“正因为轮回受阻,阴灵滞留人间。世间阴盛阳衰,这才使得巫族能力大增。可是,照你的意思,你们巫族本应当以此术法平衡阴阳才对,怎么倒四处伤人性命?”
老者神色一=凝,问道:“她们果真用此法害人?”
樊尘一肚子气无处释放,便骂道:“我自打投胎转世以后便日日行善积德,寻找打通轮回路的法子,几十年都不曾懈怠。可你们巫族人却无端取我性命。这是何意?”
老者沉吟道:“巫族即便拥有力量,也还是众生之一。人心难测,为了一己私欲争权夺利倒也常见。恐怕是你的存在碍了他们的眼。”
樊尘知道自己不该找眼前的老者出气,便笑道:“死便死了,我也不甚记恨。只是,凡间众生深受阴灵之苦,不知那些地仙能不能解决此事。”
老者不言不语,只是低头拂去门槛上的落叶。
樊尘看老者走神,便笑道:“不知这一次我得在此地逗留多久才可重新转世。”
老者抬起头来,语气有些高深莫测:“凡事皆有定数。越是才能不俗者,就越被命运牵绊。他们害你,日后必定还你一条命。你等着那一日到来便是。”
樊尘愕然,只以为老者在劝慰自己想开一些,便笑着点头,随后告辞。
此后,樊尘每日都翻看生死簿,借此来知晓人间诸事。闲暇之余便躺在屋顶观星。时日一长,他发觉生死之事似乎与天上的星辰有关。每日都有生灵死去,天上的星辰也在不断地陨落,化成流星滑落,拖着长尾消失不见。
樊尘这一观就是几十年,他渐渐看出一些门道。
当星辰泛紫气的时候,意味着此人将面临大劫。当星辰闪烁不定之时,预示着此人正生命垂危,但仍有转机。当星辰之光泛红的时候,此人势盛。当星辰变得暗淡偏蓝的时候,此人已经命不久矣,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在他来到幽冥七十年间,他一天都没忘记当年白狐老祖在梦中给他说的话。他也通过观星与翻看生死簿,知道人间众生过得愈加水深火热。
地仙家族隐藏起来不再与势盛的巫族起争端。因为地仙数量稀少,家族后代能传承先祖神通者寥寥无几,而被封在血脉之中的力量,能有悟性打开的后代更是稀少,实在不是巫族的对手,便选择暂避锋芒隐藏起来。
随着世上阴气越来越强,巫族在短短两百多年里,有数百位族人觉醒了血脉之中的力量。在没有古神压制的情况下,巫族轻而易举便可称王称皇,主宰生灵的生死。
樊尘被星辰之力引入轮回的时候,他再次丧失了记忆。不过,他终于学会以灵体之光护住灵魂,为自己保留了记忆,投生在海族。
轮回之道只是受阻,原先在阴阳界过阴寿的阴魂在时机成熟之后依然会被星辰之光指引者入轮回。因而,巫族在这两百年检诞生出几十个孩子。每当一个孩子诞生,巫后便取孩子的血以术法探之。
这一次,樊尘诞生在巫族,成为白姓巫女。当他迷迷糊糊看到有人取自己的鲜血,心里一激灵,强烈的不安袭来。
屋内的族人看到新生命的降生都高兴得很。只是,看到孩子满面警惕不哭不闹,心里深感纳罕。
巫后将鲜血滴入香木,伸手一拂,香木便熊熊燃烧。在火焰之中,巫后看到长大的女子满身鲜血站在自己的尸身旁,面色冷凝的仰望天空。周遭皆是族人的尸体。
这一幕惊得巫后怒目圆睁。一转眼,她看到身旁的侍女与弟子都面色惨白,知道她们同样在火焰之中看到了此景,眼珠一转便传出一道口谕。
六个侍女闯入樊尘所在的洞穴之中,在火莲光芒的映照下,她们脸上尽是忌惮与紧张的神色。樊尘知道不好,立刻以电光护身。流窜的淡蓝色电弧灼伤侍女的手,她浑身刺痛寸步难行,将樊尘丢在地上。
周遭的族人惊得大叫,想要冲过来接住这小小的女婴。可是女婴一落地便沉入土中。
屋外的巫后走入屋中,闭目深处右手朝下一抓,似乎真的抓到了什么东西。只见洞中的土地皲裂,一只土块凝结成的手捏住樊尘小小的身体,将他从土里送了上来,极大的力道捏碎了她身上的骨头,她撑不住晕了过去。
巫后脸色有些发青,汗珠随着鬓角的碎发滴落。她冷冰冰说道:“此婴乃是邪祟。需以血祭除之。”
樊尘此生的父母本就惨白的脸如今更是一片绝望。男子快速扫了一眼巫后的神色,知道此事已定,便轻轻捏了捏妻子的胳膊。女子回过神来,眼泪夺眶而出,道:“请巫后裁夺便是。”
巫后将双手交叠盖在长袖下,转身便走。侍女忙托着樊尘的身体,任由她光溜溜,冻得浑身发青。
樊尘被喂了药草,再也没有醒来。小半个时辰后,数千海族人齐聚大殿前。
殿前空旷无比,足以容纳数万人。石屋鳞次栉比,花园假山亭台小桥一应俱全。
此地竟然是真祖当年开辟而出的地下皇城。就连花园之中那些异兽的尸身仍旧栩栩如生的摆放在原地。岩浆之河驱散了严寒,又蕴养了无数火莲沿着石壁攀爬生长,与穹顶上的宝石一齐散发着光芒,照亮了整个皇城。
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这里,却一丝嘈杂之声都没有。而身为女婴母亲的那位巫女并不在其中。她实在不愿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血祭,便取了孩子身上剪下的脐带丢入火中烤干,快速研磨成粉。随后带着粉末出了门。
殿后,侍女端着金盘金杯疾步而行。却忽然生生止住了脚步,头脑一片空白,眼神涣散。樊尘的母亲捏起一点点粉末洒在金杯之底,随后快速离去。
殊不知,她的所作所为皆被楼阁上一白发女子看在眼里。
白发女子微微摇了摇头,细细打量侍女的双眸,看侍女僵直在此地没了意识,便走下楼阁望了一眼金杯,冷笑道:“不成器的蠢货。还指望这破东西能伤的了她们一丝一毫?”
白发女子指尖轻轻一撮,不知丢了些什么在杯中,然后悄然离去。侍女愣神片刻,猛地回过神来。她并不曾想到自己被暗算,只以为方才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做了个奇怪的梦。
殿前,巫后取一把银刀,划破樊尘的双臂,鲜血涌出,流入她身下的圆盘。圆盘像一朵花,有六个花瓣。血液沿着花瓣上的脉络流下,顺着微微下垂的角流入金杯之中。待樊尘全身的血流干,六个金杯已经灌满。
巫后与自己身边五个白袍女子站在石桌上的圆盘前,只见杯中的血忽然翻滚起来,冒出丝丝红色的烟雾。六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血水,直到杯中的血变的清澈,巫后才端起金杯缓缓饮下。
看着巫后将金杯放回。五位白袍女子这才端起金杯,都有些微微的急切。只有一人似乎慢了一些。那人的白发极为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