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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古典架空 > 天欲堕之纵死侠骨香 > 第12章 第十二章.何人助我

灶房里的艾草还在小铜锅里温着,水汽顺着锅盖的细缝往上冒,在房梁上凝了层薄霜,又顺着木椽滴下来,落在积了点灰的灶台边,晕开一小片湿痕。许栖梧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那块温热的艾草布巾,布巾的边角磨得有些毛糙,是之前反复拧干时搓出来的,苦香钻进鼻腔,却压不住心口一阵阵的发紧,游龙君去院外应对暗哨已经有半柱香的时间了,还没回来,王承光的人会不会已经闯到附近了?

她抬手摸了摸披风的领口,指尖蹭过布面的纹路,忽然想起入宫前母亲给她缝披风的模样,母亲的手常年握笔,指腹有层薄茧,缝扣子时总爱眯着眼,针脚走得慢却齐整,那时她还笑母亲比绣娘还细致,如今再想,那针脚里藏的全是牵挂。

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急忙低下头,用艾草布巾的边角擦了擦,布巾的苦香混着泪水的咸,呛得她鼻子发酸。

“吱呀——”院门被轻轻推开,游龙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青布长衫的下摆沾了点草屑,是刚才在树林边绕路时蹭的,他手里还攥着片枯叶,叶脉清晰,却已经发脆,显然是从暗哨指认的“记号石”附近捡的。

“别担心,”他走到灶房,见许栖梧眼圈发红,声音放得更柔,“暗哨已经把那两个汉子引去山北的废窑了,他们以为废窑里藏着人,正围着搜呢,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许栖梧抬起头,看着他指尖的枯叶,忽然注意到他的袖口沾了点泥土,是刚才蹲在地上布置记号时蹭的,却没在意,只伸手把艾草布巾往她这边递了递:“布巾凉了些,我再去热一热。”

“不用了,”许栖梧按住他的手,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摆弄草木留下的。

“我坐着就好,你……你也歇会儿吧,刚才跑了那么久。”

游龙君没推辞,就在她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

“老掌柜那边我已经让人传了信,”他收回手,目光落在灶台上的粗瓷碗上,碗里还剩小半碗粥,红枣碎沉在碗底,“让他把信笺先藏好,等砚樵到了再拿出来,避开那两个汉子的视线。”

许栖梧点点头,视线又飘向院外。晾架上的月白长衫还在晃,风一吹,布料扫过竹架,发出哗啦的轻响,像有人在轻轻翻书。她忽然想起,这件长衫是郝逐云的,昨天晾在架上还半干,今天风大,该是快干了,可郝逐云已经往京城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穿。

与此同时,山坳另一侧的树林里,许砚樵正攥着怀里的纸条,和郝逐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茶寮走。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响,阳

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晃得他眼睛发花。他时不时摸一下怀里的玉佩,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能稍微压下些慌意——刚才过卡子时,兵卒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他,若不是郝逐云应对得快,他恐怕已经被拦下来了。

“咳、咳咳——”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许砚樵的脚步猛地顿住,手不自觉地摸向袖筒里的短匕,指尖碰到冰凉的匕身,才想起游龙君说的别伤人。他往树后躲了躲,透过树叶的缝隙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灰布衫的老人正蹲在路边挖草药,手里的小锄头磨得发亮,背上的竹筐里装着半筐艾草,和栖鹤居灶房里的一模一样。

“两个小伙子,躲在树后做什么?”老人突然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带着点温和,“是要去茶寮吧?顺着这条路再走半里地就到了。”

郝逐云这才松了口气,从树后走出来,拱手道:“老伯,我……我是去茶寮找周掌柜的,送点东西。”

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手里的锄头往地上指了指:“找周掌柜啊?他今早还跟我念叨,说等着个人送东西呢。不过你可得小心些,刚才有两个穿灰布衫的汉子在茶寮外转悠,问东问西的,不像好人。”

许砚樵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问道:“老伯,他们现在还在茶寮吗?”

“走了,往山北去了,”老人把锄头扛在肩上,竹筐晃了晃,艾草的苦香飘过来,“不过你还是绕着茶寮后门走,别从正门进,免得再撞见什么人。”

许砚樵谢过老人,按着他指的方向往茶寮后门走。越靠近茶寮,小米粥的香气就越浓,混着柴火的烟味,是从茶寮的灶房里飘出来的。他绕到后门,见门虚掩着,轻轻推了条缝,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围裙的老人正蹲在灶边添火,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手里的火钳磨得发亮,正是周掌柜。

“周掌柜?”郝逐云轻声喊了句。

周掌柜回过头,看见他,“哎呀,是郝公子来了!快坐吧!我去倒茶,上次多亏了你,我这竹架才结实起来。”

周掌柜多走几步,这才发现郝逐云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放下火钳,擦了擦手上的炭灰,快步走过来:“像啊,真是和祭酒大人像极了!啊,难道这就是游龙君信中所说的……”

“周掌柜,我叫许望筠,是许松棠的儿子。”许砚樵朝周掌柜拱手。

周掌柜把许砚樵拉进屋里,关上门,又用木栓闩住,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两个汉子问我栖鹤居怎么走,我没敢说,只说山里只有农户,他们盯了我好一会儿,才往山北去了。”

许砚樵从怀里掏出纸条,递了过去:“周掌柜,这是游龙君让我给您的,他说……说您这里有我父亲以前的信笺。” 周掌柜接过纸条,展开看了看,“救大祯,救许府,许松棠”九个字,简单又有力。

指尖在松棠两个字上摩挲了许久,那是许松棠的字,他认得,当年在国子监扫了十年地,天天见许祭酒给门生批课业,国子监里的学生欺负他一个扫地的仆人不识字,可他又偏偏好学,每次祭酒大人给公子哥们讲学,他就凑在旁边听,等学生们下学离开了,就偷偷翻阅着经书,就这样自己学会了识字。后来有一次被学生们发现了,大家把他捉拿到祭酒大人面前,许松棠非但没有定罪,反而将那群公子哥儿们训斥了一番,并允许自己旁听……那笔锋里的温和,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等会儿,”他转身往茶寮的里屋走,里屋的门是用竹帘隔的,他掀开竹帘时,竹片发出哗啦的响,“我把信笺藏在西跨院的砖下了,这就去拿。”

许砚樵和郝逐云坐在茶寮的小板凳上,许砚樵看着周掌柜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暖。茶寮的桌上摆着个粗瓷茶壶,壶身上画着几朵简单的梅花,是周掌柜自己画的,壶嘴还冒着热气,他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就听见里屋传来周掌柜的声音:“找到了!你看,这就是许祭酒当年给门生批的课业。”

周掌柜叹了口气,“字里行间都是讲学的话,哪有什么谋逆的意思!”

周掌柜捧着一叠信笺走出来,信笺用布包着,边角有些发黄,却保存得整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抽出一张递给许砚樵:“你看这张,是给城南张举人的,批的是‘君臣之道,在相得而非相制’,这分明是教他忠君爱国,怎么就成了谋逆了?”

许砚樵接过信笺,指尖碰到泛黄的纸页,能感觉到父亲当年握笔的力度,眼泪突然掉在信笺上,晕开了一点墨迹。他急忙擦了擦,把信笺叠好,放进怀里,紧贴着玉佩:“周掌柜,谢谢您,有了这些信笺,就能证明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了。”

“应该的,”周掌柜把剩下的信笺重新包好,递给他,“许祭酒是个好人,不仅让我有了读书认字的机会,后来我儿子想考太学,没钱送礼,是许祭酒看他文章写得好,破例收了他,还免了学费。王承光那奸臣想污蔑他,我们这些受恩的人,怎么能看着不管?”他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刚烙好的饼,还冒着热气,“你们拿着路上吃,茶寮外的路我已经帮你探过了,没什么人,你顺着小路往山外走,就能避开卡子。”

许砚樵接过油纸包,饼的香气混着信笺的墨香,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谢过周掌柜,刚要往门外走,就听见茶寮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的说话声。

“刚才那老掌柜不对劲,肯定藏了人,我们再回去搜搜!”

周掌柜的脸色瞬间变了,急忙把许砚樵往里屋推:“快,里屋有个地窖,你们躲进去,我去应付他们!”

郝逐云没犹豫,带着许砚樵跟着周掌柜钻进里屋的地窖,地窖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里面堆着些红薯,带着泥土的腥气。周掌柜把地窖的盖子盖好,又铺上些干草,才转身往外走,脚步虽然有些慌,却还是尽量稳住了。

许砚樵躲在地窖里,能听见茶寮门被踹开的声音,还有汉子粗鲁的问话声:“老东西,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了?藏哪儿了?”

“我们看见有人往你这后门走了,别装蒜!”

周掌柜的声音带着点颤,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官爷,真没人进来,刚才是我儿子来送了点红薯,已经走了。”

“你儿子?往哪儿走了?”

“往山外走了,官爷要是不信,可以去追。”

地窖里的红薯气味很浓,许砚樵攥着怀里的信笺和玉佩,手心的汗把信笺都浸湿了些。他能听见汉子们在茶寮里翻东西的声音,桌椅被推倒的“哐当”声,还有周掌柜的哀求声,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被他们找到地窖,不仅他会被抓,连周掌柜也会受牵连。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声音才渐渐小了,又过了片刻,周掌柜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快出来吧,他们走了。”

郝逐云和许砚樵推开地窖盖,爬了出来,见茶寮里一片狼藉,桌椅倒在地上,茶壶摔碎了,茶水洒了一地,周掌柜的额头还青了一块,是刚才被汉子推搡时撞的。

“周掌柜,您怎么样?”许砚樵忙上前扶他。

“没事,”周掌柜摆了摆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刚才被汉子打了一拳,却没说,“他们往山外走了,你快趁这个时候离开,再晚就来不及了。”

许砚樵看着周掌柜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急,一旁的郝逐云看了眼许砚樵,用眼神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

许砚樵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只能深深鞠了一躬:“周掌柜,您的恩情我记着,等我父亲洗冤了,一定回来谢您!”

说完两人就转身从后门跑了出去,许砚樵怀里的信笺和玉佩硌着心口,却让他跑得更稳。他不能被抓,不能让父亲的冤屈没人昭雪,更不能让周掌柜的付出白费,也不能让游龙君和郝逐云为他牺牲,更不能让姐姐失望。

栖鹤居的灶房里,艾草的苦香还没散。许栖梧靠在软枕上,手里拿着父亲的小折扇,扇面上的梅花已经淡得快看不清了,她却还是一遍遍摸着花瓣的纹路。游龙君坐在窗边,正擦着短剑,布巾蹭过剑刃,发出“沙沙”的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剑身上,泛着冷光,却在他眼底映出一点温和。他刚收到暗哨的消息,许砚樵已经拿到信笺了,正在往山外走,暂时安全。

“游龙君,”许栖梧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樵郎他们是不是已经拿到信笺了?”

游龙君停下擦剑的手,抬头看向她,眼底的冷意渐渐柔了些:“是,暗哨刚传了信,他已经避开了那两个汉子,正在往山外走,很快就能回来。”

“游龙君,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只想问你一句实话,为何助我?”许栖梧问道,“你那日说收到密信来救我姐弟二人,是谁的密信?”

游龙君长叹一口气,“此人远在西南,倘若我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娘娘或许会更伤心,因为他从来都不是站在你这边的人,以后也不会,此番助的也不是娘娘。”

“你是说,这个人想救樵郎?”

“正是,此人如今并不在焕京城里,也绝非善类,娘娘还是少知道为妙。”游龙君语重心长地说道。

“本君倒是还有一事想问娘娘,许公子此去保祭酒大人,不论成败如何,祭酒大人已经不会再成为在宫中能制衡王承光对手,娘娘和皇上伉俪情深,朝堂之上不能没有棋子,而许公子正当意气风发……”

“不成,这绝对不成!”许栖梧果断地拒绝了游龙君,“朝堂本就是一片刀光剑影,樵郎又未经世事,作为长姐我怎么能亲眼看着他去白白送死。”

游龙君轻笑一声,“娘娘,如今王承光打定主意要除掉你们许家,这次京郊树林刺杀,刀俎之下,许公子已经是被他们盯上的鱼肉,若是娘娘能给

皇上捎去一封书信,一是告知皇上你安好,安抚上心让他好好想办法对付王承光,二是替许公子某个职,许家有了力量才好和王承光抗衡。不过这一切……等许公子回来,再做决断也不迟。”

听到这儿,许栖梧把折扇贴在胸口,闭上眼,父亲的信笺找到了,樵郎安全了,他们很快就能回京城,为父亲洗冤,为孩子报仇。灶房里的艾草还在冒热气,苦香裹着阳光的暖,终于让她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稍稍落了地。院外的风又起了,吹得晾架上的月白长衫晃悠着,影子投在地上,忽明忽暗。

许栖梧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等这件事结束,他就带着父亲带着樵郎,找个没人的地方,种点田,养点花,再也不管朝堂的纷争,再也不沾血雨腥风。只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王承光只要一日还在京城把持着朝政,青山君还被盯着,许祭酒还在大牢里,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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