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抬起手,不再是那副嬉闹的模样,他抓住羽鸟真凛的肩膀。
“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
“干嘛啦?”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和触碰惊得颤了下,随即脱口而出:“有。”
“谁?”
“你呀。”
“……我没在开玩笑。”
“我也没有。”
羽鸟真凛解释最近一周家里管得严,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任何陌生人,新换的司机也是羽鸟集团的老员工。
五条悟松开手,但目光依旧没放开她,他指向自己的后颈:“那你知不知道,你这里,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印记?”
羽鸟真凛忽然涨红脸。
“你看到了?”她语气不算好地说,“是从小就有的胎记,家里人说长大可能会变淡,但好像一直没什么变化。”
“有什么问题吗?”
五条悟没及时回答。
咒印的构造复杂程度,不可能是普通咒灵所能留下的痕迹,分明是精通咒术的人刻意施下的咒缚,有可能是咒术师或是诅咒师。
只是他不清楚那个咒印具体的效果,六眼也不是万能的,如果在施术者当场施咒的瞬间,他或许能通过咒力的流向、构筑方式来解析出诅咒的效用。
但对于早已脱离施术者、像疤痕一样烙在她血肉之中的咒印,他难以轻易窥见。
或许它尚未被触发,又或许,它已经产生了某种效果。
既然是从小就被刻下的咒印,她依然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问题嘛,其实也不是太大。”五条悟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试图缓和气氛。
六眼已经记住了那个图案,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会查清楚的。
“是吗?”羽鸟真凛的眼睛没看他。
直到那道几乎高她两个头的身影迎面笼罩下来,强行侵占了她的视野。
“喂,你在为上次的事生气?”五条悟略歪着脑袋,随手挠了挠那头醒目的白发:“嘛,生气也能理解,我确实做得太过火了,抱歉啦。”
……
……,……
沉默有五秒。
羽鸟真凛轻轻阂上眼,又坚定地睁开。
“确实,我对五条同学轻而易举地将我脆弱的部分揭开感到很气愤,对少女柔软的心事再稍微温和一点如何呢?”
说完这番话她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肩膀也随之放松下来,“可你的言行中没有恶意这一点我也很清楚,既然你说过抱歉,我再耿耿于怀,岂不是显得很小气。”
她抬起手,将一缕被风吹至颊边的碎发别至耳后。
“我对你并没有只是气愤,而且……”
就在这时候,刚才那阵远去的骚动回马枪一样折了回来,追逐五条悟的女生们如同失蹄的疯马汹涌而至。
“老师在哪里?!”
“姐妹们快找!!”
“咦咦咦!”
太过受欢迎的“五条老师”墨镜滑下,露出一脸实在消受不起的模样,这所学校的女生未免太热情了!
羽鸟真凛见状,当机立断。
“跟我来。”她没多考虑,一把拉起五条悟的手腕。
“欸?”
他被她拉着,一头扎进被树荫和灌木丛半掩着的隐蔽处。
直到那阵骚动暂时远去,羽鸟真凛再次拉起五条悟,做贼似的穿梭在几条小岔路,完美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目光,然后悄悄闪进校舍内。
五条悟第一次被动地跟在人身后,他的手腕还被对方牢牢握着。
“你搞不好有做特工的潜质。”他心情不错地说着风凉话。
“别开玩笑了。”她白眼。
如此纤细的,比他矮上二十几公分的娇俏身影,始终抵挡在他前方,为他掩人耳目,同时开辟着道路。
直到她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进去后她迅速反手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声响彻底隔绝。
五条悟站定下来,打量一眼四周,这里似乎是一间空置已久的活动室。
他转身,促狭的目光透过墨镜片落在羽鸟真凛脸上:“没想到大小姐还有这么狂野的一面?拉着男人跑进秘密房间什么的。”
羽鸟真凛像是被烫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你是笨蛋吗?这都是你害的。”
“开玩笑啦。谢咯,得救了。”
“哎呀,没想到女学生们对我如此狂热,将来当一个麻辣教师似乎也不错呢!”五条悟得意地说,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午后阳光温暖明亮,透过无所遮挡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空气中星星点点细小的尘埃如辰光般漂浮,一片静谧中,能听到她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我也应该说谢谢,刚才我还没说完……”羽鸟真凛面向白发少年,盛满日光的绿眸坦荡而直白地望向他:
“上次,你肯站出来编谎话替我解围,我才逃过了一关,所以很感谢你,因为耳光的事情你在父亲面前维护我,其实我也算有些感动。谢谢你,五条同学。”
“……呜哇,我有做这么感人的事情吗?就是一时兴起而已。”五条悟无所谓地说。
然而被墨镜遮掩的苍瞳终究有一瞬悄悄地动了动。
被别人如此郑重地道谢,对他而言,好像……非常地少见。
他习惯了被恐惧、敬畏、算计或是玩笑打闹,唯独不习惯被感谢。
两人注视着对方,忽然间陷入一阵奇特的安静。
上次见面时是在夜晚,光线暗淡,他们也都穿得黑,算起来这是初次在如此明媚的地方面对面。
五条悟的感觉有些微妙,明明是张熟悉的脸,又像是第一次看到她。
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如同精心雕琢的易碎水晶,蓬松的栗色长发微微卷曲,披散至腰际,在光线下泛着蜜糖的光泽,缕缕分明的发丝像是流淌的蜂蜜。
眼睛是澄澈的祖母绿,不染杂质,恍惚见仿佛能看见一片森林。
“言归正传。”羽鸟真凛话锋一转,“你来樱兰的目的是什么?你究竟是怎么变成老师的?合法吗?”
“你问题很多诶——”五条大少爷仰起头,懒洋洋地将手枕在脑后,“没什么好奇怪的,咒术师就是有这种特权。”
“咒术师……”她念着这个陌生词汇,“所以你的出现与那什么咒灵有关?”
“bingo!”
“我们学校真的存在咒灵?”
“没错,我们有专业团队在全国各地监测着咒灵产生的咒力波动,一旦发现异常就会上报。”
“那特权又是怎样?”
“技术上来说,就是与校方高层进行过交涉,获得了假扮老师的权利。”
“原来如此。”
“满意了?真是麻烦。”
“等等,你来处理的话,岂不是会把学校拆掉?”羽鸟真凛回想起来上次五条悟暴揍‘空气’的场面,堪称灾难的破坏力不免让她担心。
“还有,校内的学生怎么办?”
“放心吧,正式行动会等到学生全都离校后秘密进行。我只是提前过来踩点的,顺便享受一下当‘老师’的乐趣。”说到“老师”二字五条悟明显地兴奋。
“但是五条同学在除咒灵之前已经引起了混乱,也会影响到我校的纪律。”羽鸟真凛径自走去旁边,蹲在一堆箱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我认为,你应该稍微遮掩一下个人特征。”
五条悟捏着下巴思索了一番。
“变装吗?听起来倒是挺有趣。”
“嗯,这里以前是戏剧部,应该会有些道具吧,虽然大部分都没法用了……嗯,这个还挺新的。”
在背对着五条悟的阴影里,女孩嘴角荡起人畜无害的诡笑。
一顶地中海造型的假发道具藏在手里,她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去五条悟面前,突然踮起脚尖向他的头部发起突袭。
“可恶,你想谋害我!”他一个敏捷的错身躲开了那只蓄意谋害的手,“哼,我看到你拿的东西了!想在我的六眼底下蒙混过关可没那么容易。”
她不怀好意地继续靠近:“只是试一下嘛。”
“好丑!绝对不要——!”
“试一下啦,肯定超适合的!”
“哇,别过来!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论美貌我也不输五条同学吧。”
她一再试图把那顶滑稽的假发往五条悟的头顶上扣,在对方的抗拒和她的不依不饶下,两人缠扭在一起。
蓦地,指尖不小心擦过男生的耳廓,带点温热的、柔软的触感让她猝不及防地抽回手,紧接着却又防不胜防撞入他的视线。
墨镜不知何时滑落至他鼻尖上,那双苍穹般的蓝眼睛毫无遮掩,正一眨不眨地,像只受惊的大猫咪注视着她。
两道目光徒然在空中相遇。
再次近距离看到这双眼,她依然会受到震撼,与她今日所见的午后青空,如出一辙。
距离太近了,近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羽鸟真凛急忙别开脸,这时风猛然从窗口灌进来,吹散了两道匆匆相交的目光。
“那再次被女生们围攻你就自求多福了。”她连忙说起话来,语气有些急促。
“还有,镜夜见过你,碰到他的话你这个假老师的身份肯定会暴露无疑。”
这个名字一出来,五条悟就想起了,镜夜就是上次在她家门口碰到的那小子,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上流精英模样的公子哥——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副皮囊下绝对是个精于算计的腹黑家伙。
听她话里的意思,她很不想让那个叫镜夜的家伙发现他在这所学校似的。
“镜夜,他是你的谁?”
她忽然听见白发男生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羽鸟真凛顿了顿,“算是……青梅竹马吧。”她犹豫了下,最终没有说出是父母定下婚约的对象。
“哦,青梅竹马啊。”
男生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波澜的直线,像是想要验证什么,他直直看向她:“这么说,你们从很小就认识?”
“其实也没有很小,11岁时认识的。”她坦白道。
十一岁。
听到这个数字时五条悟瞬间有些惊愕。
“真巧啊,我曾经也有个青梅竹马。”
“曾经?”羽鸟真凛察觉到五条悟周身的气场有了种微妙的变化,漫不经心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缥缈起来,他的眼神也不知在看向哪里。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呢?”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块。
最终他抬起眼,平静地陈述:“她死了。”
他说这句话时,始终凝视着羽鸟真凛的眼睛,像是要从那里找出什么答案。
“她死在11岁的那一年。”
死状很惨烈。
——是他亲眼所见,真实到丝毫也无法质疑的死。
因此他从未想到,六年后的今天,与死掉的女孩一模一样的面容会出现在他眼前,在他此时此刻瞳孔的倒映中。
翠绿的眼眸、精细的鼻梁线条、下颌柔和的轮廓、嘴唇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相似到他无法否认。
只不过与他记忆中11岁的样子相比,眼前的这张脸,是等比例地长大后褪去了稚嫩的模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死去的人无法复活,这是世间最绝对的法则。
况且她没有任何的咒力。
因此第一次见到羽鸟真凛时,他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她们是同一个人,他有想过或许只是一个模子里的两个不同灵魂。
然而他又并非完全没有动摇过和怀疑过,不如说,他一直心存某种疑虑,某种颠覆规则的希望,抑或是他十分想要相信,也许她就是她呢?
“那孩子和你同名。”
五条悟看着她,锐利的眼神似乎要穿透她的灵魂:“她叫神里真凛。”
“……”
羽鸟真凛一怔,背脊悄然爬上一抹凉飕飕的感觉,四肢的汗毛微微竖起。
过于惊人的巧合,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玄乎起来。
她不知道该对五条悟说什么,他的神情静默得诡异,类似哀悼的目光中又有着在灰烬里看到本该死去之人的惊喜。那个孩子对儿时的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还因为她自己也处在惊愕之余自顾不暇。
他的幼驯染死于十一岁,而她,完全没有十一岁以前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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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幼驯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