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长风特意带着沈云川在学堂来过一趟后,学堂便安宁不少,弟子们明面上不再挑衅江尘,只在暗地里耍了些幼稚的手段,比如把江尘的书藏起来、座位上撒些吃食、卷纸上涂满墨水,诸如此类。
江尘后来想起那日沈长风,心知这臭脸是有意给自己撑腰,另一面又觉得现在这样被捉弄竟然怪是好玩儿,因为从小到大还没人这样费尽心思对过自己,便也不恼,每日期待起这些傻子上些新花样。
让人头疼的只有沈云川,沈云川近日使唤他有些频繁。
“江尘,山脚及仙镇长平街左转第二家绿豆糕,买点。”
“江尘,藏书阁第四排十三本修仙史,晒了。”
“江尘,玲珑阁二楼甲字号抽屉里有个兔子灯,取来。”
……
江尘边走边甩着高高的马尾,把一条青色的丝带甩的老高,一边提着这歪歪斜斜的兔子灯,一边想着沈云川那头也不抬,临着字帖,话从嘴唇里悠悠说出来的样子,这会映着夜色瞧着这兔子灯,丑的还有点可爱。
今日是中秋,月亮很圆。
江尘爬上屋顶,把兔子灯放下,坐在了高高的屋檐上,修仙宗门的楼建的都很高,即便是沈云川住的有些偏僻,依然可以看到山脚的万家灯火。
“你说婆婆现在在干嘛呢?”江尘对着兔子灯说道,“应该和想见的人在一起吧”。
“突然很想喝梨汤啊~”江尘手背在脑后,往后微躺了一些,突然似乎靠到了一个人,那人侧了一下,江尘往后重心一偏,差点砸到头。
“嘶~”江尘揉着头。
“兔子灯如何?”沈云川突然在旁边坐了下来,突兀又自然。
“啊?”江尘一怔看了一眼,“就挺……挺可爱的?”
“送你了,中秋礼物。”
“啊?”
“绿豆糕如何?”
“啊?”
“晒书的时候,十三册都读完了吗?”
“沈云川,你……”
“没大没小。”
“阿、阿兄。”
“嗯,乖。”
“……”江尘心想,才比我大四岁而已。
沈云川此刻面部平静,看不出波澜,实际内心也有些小问题。
沈云川从来没当过阿兄,也不知如何当阿兄。由于性子自小冷傲,武力又高,也不需要玩伴和护卫,只儿时养过一只小猫,后来走丢了。
那天沈长风找来之时,沈云川本一口拒绝,后来沈长风在他书房坐了一夜,给他写了好几张字帖,又说江尘自小无父无母,从小只和跟着一个容婆婆四处逃窜,当阿兄就和养小猫一样其实没什么分别,沈云川才答应,让沈长风也吃了一惊。
沈云川养小猫的时候,也就是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分给小猫一些,于是也把江尘这样待着,不一样的是,小猫是沈云川主动拿着东西主动逗的,而沈云川似乎觉得江尘能在跑腿的过程中自己逗自己。
要不是今晚沈云川这样问,也许江尘再过一阵也未必能品出来这其中含义。
“谢、谢谢阿兄。”江尘梗着嗓子含糊道。
沈云川显然身体一怔,嘴角露出一个小弧度向上扬起,转过头看看着江尘。晚风拂过,月空当头,显得一双平时冷如霜面的丹凤眼也温柔了几分。
“我近来临字颇有成效,在灯上提个字如何?”沈云川突然说道。
......江尘想到沈云川那每个笔画都各有自己想法的字,心想要不算了吧。
“这屋顶也没笔啊哈哈。”
“嗯,我带了。”
……
于是江尘亲眼看着沈云川在兔子灯上写了个川字,虽然只有三笔,但各有风骨,远看像一条小溪。
与这歪着眼睛的兔子灯倒是相得益彰。
夜晚陷入了平静。江尘抓着兔子灯的杆,就这样和沈云川坐了好一刻。这是多年来第一个有人陪伴的中秋节,月亮似乎十六年来,都没像今晚这样圆过。
“江尘”,沈云川打破了这个平静,“及仙镇长平街右转第五家,青梨膏,明日买点。”
江尘宛然一笑,把兔子灯提到沈云川的侧脸边,照出一个深邃的轮廓,“那我还想要青梨酒、青梨酥~阿兄~”
“好。”沈云川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年,果然和养小猫差不多。
翌日清晨,江尘早早地下了山,一手拎着青梨酒、一手拎着青梨酥,很是惬意。突然走到小巷中,酒瓶被人一剑划走,碎了满地。江尘一抬眼,便看见陆泊舟带着几个弟子站在自己面前。
“好啊,江尘,背着我们偷酒喝,违反弟子门规,看我告诉师父怎么收拾你!”
陆泊舟自打江尘下山就一路跟着,本想在回山途中找个偏僻的地方揍他一顿,一看抓着个把柄,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地在镇上堵着叫嚣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喝酒了?”
江尘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酒瓶碎片上还盛着的一点酒,送入嘴里轻轻舔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和阿兄喝呢,你赔我酒来!”说完袖口飞出一堆小石子,石子撞到小巷两边的墙上,碎石乱飞,来回碰撞,给陆泊舟砸得猝不及防,没事留着打弹弓用的,没想到这会用上了。
一击即中,江尘也自知打不过,转头就溜。
江尘其他不行,从小练就逃跑的本事不错,不一会就顺着小道溜回了万剑门的前山门处。正喘着大气呢,一把小剑咻地一下从脸颊划过,回身又划过江尘的后肩,血一下从青袍中渗出。
“连御剑都不会,还想跑?”陆泊舟从剑上下来,嘲笑道,周边几个跟班也哈哈大笑起来。陆泊舟虽然修为也是个废物,但也已修成一魂影魂之境,自认为揍个江尘还是不在话下。
“别以为攀上了沈云川,我就怕了你!”陆泊舟一边说着,一边把剑指着江尘,“一个残魂之人,这辈子都是个废物,难不成就想靠这张脸找个小娘子混吃混喝一辈子?”
“混吃混喝有什么不好,你这是想混,但混不上?”
江尘虽然受了两剑,一手扶着肩,嘴上仍然不让半分,陆泊舟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又划了江尘手臂一剑,皮肉分离血汩汩外涌,江尘闷声吃痛,却一声不吭。
“老子划了你这张脸!”
陆泊舟此刻像极了一个发疯的怨妇,竟然是被江尘的脸刺激的,举起剑就想下手,几个跟班弟子眼瞅着事情要闹大,从看热闹赶忙手忙脚乱地想要拦下,毕竟江尘无论如何都是沈长风带来的人,虽然平时看不到沈云川待他如何,但好歹那天都亲眼见过他唤了阿兄,真出了事,这群人一个也跑不掉。
“划了也比你强。”没想到江尘这小子,不嫌事大。
这一句击溃了陆泊舟的最后防线,陆泊舟挣开几个拦阻之人,一股剑风往江尘脸上飞去。
江尘本能地脸一偏,突然感觉到丝丝凉意,睁眼一看,那股用陆泊舟用剑魂凝成的剑风已凝成冰刃冻结在江尘瞳孔中,瞬间回旋在陆泊舟脸上划了一剑,随后又在左肩与右臂各划一剑,陆泊舟痛得整个人跌落在地上,滋哇乱叫起来。
众人见状,都不敢上前,甚至不敢抬眼看人。
江尘一回身,只见沈云川伸出手一把揽住自己腰,在台阶上站定,“疼不疼?”
“不疼。。”江尘忍声道。
“好,那回去上药。”
此时滋哇乱叫的陆泊舟回过神来,已顾不得害怕,大声叫起来,“沈云川,就算你是少宗主,也不能这样随手伤人!是。是江尘他下山买酒,违反弟子门规,我只是替门中教训教训他!”
几个跟班弟子中,有一个来得时间长的名叫宋奇,刚才陆泊舟伤人的时候也数他躲的最远,头低的最甚,此刻恨不得走过去把陆泊舟揍晕。
“我定要告到宗主那!让师父主持公道,看如何处置你们!”
宋奇此时两只手都快要握出青筋了,可闭嘴吧你个蠢货。
陆泊舟此时果见沈云川停了两步,以为自己的威胁已见成效,还想再嚣张两句,突觉嘴上凉的很,一摸嘴唇竟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半点张开不得。
“吵得头疼。”沈云川头也不回得带江尘御剑走远了。
直到沈云川的剑消失得一点踪影都不见,其他人才敢七手八脚地把陆泊舟扶起,陆泊舟的嘴此时已冻得通红,失了面子又受了伤,自小到大锦衣玉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叫嚣着要告到宗主沈巍容面前,几个跟着他来不久的跟班也扶着他一起去了宗主住的无极殿。
正巧族中几位年纪较长的长老也在议事,只听一群人乌央乌央地来到殿门,跪着要见沈巍容,几位长老都是主张与人族修好的族支,一见都是前阵子送来的贵族,让门外守卫请了进来。
和无极殿的吵闹相比,此刻清秋殿便显得安静许多。江尘此刻正在卧房内处理伤口,这是江尘第一次进沈云川的卧房,往日都是在书房进出。
小师妹许意在屋外都快要急哭了。
许意是学堂里最小的师妹,只有十五岁,随着她阿兄许然一起来修仙的,许然长她三岁,今年十八,他们兄妹二人颇有些修仙天分,所以在一年一度的选徒中被选中,自此以后摆脱了在山下种地无父无母受人欺凌的贫苦日子。但小师妹每隔一段时间依然会下山回自家那小屋收拾收拾,顺便把家里的地再翻动翻动,把每月发给弟子攒下的银钱藏回灶台下的小盒子里。
这天正好下山返回宗门中,远远瞧见陆泊舟一行人围着江尘,三步并作两步跌撞着御剑回了宗门告知了沈云川,等沈云川回来之时江尘的青袍上已多了不少血痕,江尘进门之前还对许意挤出一个笑容。
许意喜欢江尘,但也只是众多喜欢江尘的师妹之一,也不敢跟江尘表达心意。
此时江尘已靠在沈云川的床榻边,除了脸上那剑划的浅些,左肩与右臂上的剑伤都不浅,不致命,但血流了不少,此刻有些有气无力。
“还有力气自己上药吗?”沈云川拿出一些瓶瓶罐罐递上。
“有。”
江尘扶着床沿将身子撑起来,伸手去接,由于身体两侧都受了伤,一个拉扯下有些吃痛,手一滑,药罐落地了。
沈云川手一捞,将瓷瓶接住,修长的手指将药瓶把玩了一圈,“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