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仍燃 第76章 剑终不鸣平天下，西陵梦残倚剑来

云阶三千外，玉剑红尘中。倚剑听风雨，不鸣天下平。

三千云阶下，熙攘人群中，只见一人提剑缓缓走来，素白侠衣，玉剑清幽，似林中清冷仙子，若梦里侠影天姿。

“天下神兵出百谷，涉川岂因梦沉浮。剑终不鸣誓不悔，西陵梦残无不平。”

纤眉蹙如翳云出谷，寒眸洌似沉潭冰雪。濯然一身倾城影，冷眼觑尽世间人。

西陵梦残缓缓抬头，望着云阶尽头，不由沉思往事，忽感惆怅满怀，“早听说，瀛洲城烂柯云门奇绝峻秀，世所仰止。如今亲见，果真令人神往赞叹。”

“这位仙子是谁？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而且，咱们凡界巨擘枭雄无数，就凭她一个在江湖上连啥名头都没有的女流之辈。

究竟有什么资格和本事竟能排到此次云门盛宴第三的席位，与候馆梅残顾秋声、龙血战神轩辕不武平起平坐？”

西陵梦残任凭身后嘈杂质疑之声喧闹纷扰，却也仿佛一句也没有听到似地，只伫立在那三千云阶下兀自怅惘。

“是啊！如果说来的是当初凭借手中一口宝剑，荡平十方诸侯，建立起流洲烽火桃花十二城的剑枕十二夜十二枕剑夜的蜉蝣剑尊沈剑夜沈大侠。

那咱们倒真是无话可说了，但可惜沈大侠早在数甲子前，据说便已惨死在烽火桃花十二城的一场叛乱之中。”

“说得是啊！想当初，沈剑夜沈大侠是何等英雄人物，没想到最后却还是遭人背叛受奸人所害，实在是教人叹息扼腕愤慨当胸难以释怀啊！”

“不错，蜉蝣剑尊沈剑夜沈大侠凭手中一剑，终结流洲数千载混乱杀戮，创立烽火桃花十二城，尔后功成身退仍不忘初衷，仗剑捍卫流洲侠义正道。

此当真可谓是一代名侠宗师，教我辈后起俊秀仰之弥高膜拜不已啊！”

“是啊！只可惜，据说沈大侠当初除了创立烽火桃花十二城之外，在退隐后择灵秀胜地建立的涉川百谷一门。

在那场流洲血流成河的叛乱之战中，几乎也遭满门血洗，涉川百谷上下数百口，竟无一人生还啊！

如此惨绝人寰，当真可悲可叹可恨啊！”

“唉，那又能怎么样呢？谁教苍天无眼使好人蒙冤受难，而教恶人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呢？

所以，为了捍卫这世间正道侠义不倒，似我辈后来人更当砥砺前行，仗剑不屈，不负先人之志，不辱先辈之名啊！”

……

此时。

远处高峰，一座山亭下。

瀛君李长忌遥看江山，酹酒江湖，唏嘘浅笑，怀念故人，“好友，你听见了吗？数甲子过去，你蜉蝣剑尊沈剑夜沈大侠曾经的种种侠行义举，依然被深深铭记在这些后生晚辈心中，他们都将你作为他们一生敬仰膜拜的英雄和偶像。”

李长忌想到那曾经难得的故友与知音，心下更不禁沉痛不已哀伤难抑，“还有……还有……好友你看见了吗？

你当初最是宠溺和心疼的爱徒西陵梦残，她现在也已经继承你的侠道之路，将涉川百谷之中所有武学炼成出关。”

风雨中，灯火阑珊。

山亭外，暗夜沉沉。

惟见一身素白侠衣，提剑伫立，似早已惯听风雨，似剑冷而心更冷。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很快世人便将都能听到关于她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各种故事与传说，她的名字也将响彻十洲,凡界，乃至整个三界都将为她而震撼惊叹。

我想，这应该也是好友你所想要亲眼见证的吧！

只是，可惜，可惜……”

想到当初烽火桃花十二城那一战，自己虽也曾倾尽全力想要救下好友性命，却最终仍是被重重关口所阻。

等自己终于赶到涉川百谷的时候，却发现早已为时已晚，一切都已来不及，一切都已成定局。

沈剑夜和他的徒弟仆从们早已都倒在了遍地猩红狼藉惨不忍睹的血泊之中。

李长忌便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不停急促喘息咳嗽哽咽起来。

然而，李长忌最痛心的却并非如此而已。

或许，沈剑夜最后说出的那一句……

……

才是最让他悲伤和难过的吧。

沈剑夜说，一切都是他的错，谁也不许为他报仇，流洲和烽火桃花十二城不能因为他的死而再次陷入充满仇恨无休无止的血腥杀戮与战乱之中。

沈剑夜临终所嘱托夙愿，除此再别无牵挂。

惟愿天下苍生，平安顺遂而已。

“好友，你且放心吧，你用尽一生心血所追求的毕生夙愿，我李长忌必将为你延续完成，也必会替你见证好友你之爱徒，西陵梦残将来在这江湖上的历练与成长。

我们虽也终将老去凋零，但他们这些有志气担当肩负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重任的后生晚辈们，仍将会代替我们继续把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下去！”

三盏浊酒，还酹江湖。

一为苍生，一为知己，一为江湖！

……

“师尊，您当初耗尽一生心血也未竟之心愿，徒儿西陵梦残纵使竭尽一生所能，也誓要为您完成。”

西陵梦残提剑拾级而上，素白侠衣凌乱雨中，青丝怒举似墨吻狂澜，似雪落倾城却浑不在意。

一步踏出！

便注定此生前路难料，崎岖漫长，荆棘满布，血路迢迢。

早已将个人之生死置之度外。

但求俯仰天地之间，面对这天下苍生，愿鸣不平之剑。

我亦……无愧于心！！！

足矣。

三千云阶一级一阶皆是泪，刻写心中溅血墨册，一点一滴，一笔一笔皆是心头难以重来的思念与伤痛。

很久，很久以前。

流洲外，一座小岛上。

西陵世家惨遭灭门，年仅六岁的西陵梦残眼睁睁看着西陵世家上下数千多口人被一群来历不明的覆面杀手一一屠戮。

却只能惊恐不安瑟瑟发抖地躲在嵌在大厅墙里头，一只挂着一幅“鱼鸟戏月图”的画龛里。

透过她自己冒着万分危险与惊惧，戳破的两个鱼眼般大小的小洞，偷偷探看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可她将外面的景象画面看得越清楚，把那屠刀落下鲜血四溅的凄厉声响，与她家族上下所有人的痛苦嘶喊……

仿佛被飓风撕裂耳际鼓膜神经一样，听得愈是真切愈是清晰。

她的心中便愈是感到恐惧慌乱茫然无措。

“父亲、母亲、阿兄……呜呜呜……”西陵梦残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却不知她的这一举动，也将为她带来杀身之祸，而使得她父亲母亲和她的兄长亲人们。

为了让她能有机会侥幸活下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因此而彻底葬送。

“哦？原来这里面还藏着一个呢？我倒是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挂在墙上的画里头，竟然也能够藏着个喘气儿的大活人呢！”

蒙面人中的一个头领扛着口被鲜血染红的大刀，嘴角带着一抹蔑笑，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像嗜血的野兽一样紧盯着西陵梦残藏身的那幅画。

“求求你，求求你们，别杀她，她还小，她是无辜的，别杀她，别……”

“咔嚓”一声响，愕然血溅满地。

“啰嗦！都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多废话，耽误老子功夫！呸！”

那蒙面人似乎有些恼火不耐烦，眼神里却愈发显得狰狞与兴奋。

“老大，你如果不想亲自动手，那就让我来替你解决吧！”

“哼，不必！”

那头领突然提起大刀向着大厅里慢慢走了进去，仿佛强忍着一股杀戮沸腾摧毁所有的**，冷冷道：“既然有人这幅画画得如此美妙深动，那本大人当然要仔细欣赏慢慢品味啊！

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西陵世家为保住这个小女孩儿，如此煞费苦心所做下这般教人意外和惊喜的绝妙设计与安排？”

“不过，可惜啊！如今，西陵世家大势已去，一切的挣扎与算计，注定皆是徒劳。即便如此有心，也已……无用矣！！”

蒙面头领脸上突然浮现出一副骇人诡异的笑容，手中屠刀隐约可听得鲜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一步，两步，三步……

七步过后，屠刀劈落！

西陵梦残之生死，再无悬念。

“去死吧！西陵世家最后的幻梦与希望，一切一切都将永远结束了！”

咫尺之距。

蒙面头领毫无犹豫欲一刀终结西陵世家最后的幻梦与祈祷。

可……

“哦？呵，是吗？或许我若再来迟一步，西陵世家的确将如你说，将在这世上彻底消失与幻灭了。

但很遗憾，你还是稍慢了一步！

虽然比起你所慢的这一步，我更迟来了太多太多步。

可此刻，我既已经出现此地。

那便断不容尔等凶徒歹人，再猖獗放肆毫无人性滥杀无辜！”

剑破梁瓦屋顶，如辟恶斩邪之光，璀璨霞艳夺目江湖，映眼即温暖柔弱人心。

剑已至，刀再难逼近一寸半分！

但人，却……

西陵世家大厅屋顶窟窿上面，只见得一人身穿残月侠衣，似剑蜉蝣千山冷月下，孤枕扁舟笑傲江湖。

“天地渺渺一蜉蝣，江湖滔滔一过客。孤枕一剑一壶酒，一笑天下渡苍生！”

残月下。

但见那残月侠影缓缓一笑，突然转过头来将手中酒壶向大厅外那群蒙面杀手怒然掷去，随即便见那酒壶如挟带磅礴巨力，将那群蒙面人全部席卷倒地。

而至于那一道残月侠影自己，也终于仿佛像是天神之姿一般，自那大厅屋顶上的窟窿里翩然落地。

“她，我沈剑夜保下了！至于你们，残月之前，惟杀……无赦！”

残风拂鬓，残眸冷觑。残月出鞘，残影无声。

一片残光划破暗夜，惟见蒙面凶徒授首，侠者身姿傲然独立！

“沈……沈剑夜，此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蜉蝣剑尊沈剑夜沈大侠，咱们不……不是他的对手，大家快撤……撤……”

大厅外那群蒙面杀手看到他们的头领竟被沈剑夜直接一剑斩落头颅，不禁都被沈剑夜难以想象的可怕实力所震慑。

但沈剑夜似乎也懒得理会他们这些人，而是直接转身向画龛走去。

“出来吧，小姑娘，以后你就跟着我，只要有我沈剑夜在的一日，便绝不会再有人敢动你一个指头！”

西陵梦残怔怔地看着眼前有些教人害怕，却又长得格外俊美潇洒的少年，似有些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便不吵不闹乖乖地被沈剑夜从那画龛里抱了出来。

“小姑娘，我记得你好像叫西陵梦……梦，算了，我好像也记不得了呢，不如你以后就叫做‘西陵梦残’吧！”

沈剑夜拉着西陵梦残的手，一步步向大厅外走去，“希望你将来永远不要忘记你们西陵世家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也不要忘记你是怎么在这场灾难里活下来的。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地方很多很多的人都有着与你同样的不幸，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被仇恨所吞噬毁灭。

我希望你将来能做的不是制造更多这样的悲剧和不幸，而且竭尽自己所有努力去阻止更多这样的灾难发生。”

沈剑夜看着西陵梦残泪水溢满的双眼，心里不禁有些害怕与担忧，却又怀着万分的期望与等待。

“梦残，告诉沈哥哥，你能答应沈哥哥这个请求吗？”沈剑夜道。

……

良久。

沈剑夜似乎有些沉默了。

但当他看到西陵梦残似乎在思考着想要怎么回答他时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涌起一起兴奋和忐忑。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好要怎么回答沈哥哥的请求了？”

“我，我……”

“别害怕，想说什么就说吧，沈哥哥不会怪你的……”

“我想问……问，哥哥，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哥哥你明明可以把他们所有人都杀光的。

可是为什么你要放走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不懂……哥哥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沈剑夜看到西陵梦残眼里的痛苦与仇恨，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这个年仅六岁，便遭逢如此惨剧的女孩儿解释。

只将西陵梦残脸颊流下的泪水轻轻擦去，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耐心抚慰道：“梦残，沈哥哥知道面对仇恨要做到宽恕与原谅很难，但这绝不该成为我们也像他们一样去任意制造杀戮与伤害的理由和借口。

或许，我们无法选择宽恕也不可能去原谅他们，但我希望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要忘记怀有一颗悲悯之心。”

说罢。

沈剑夜突然放开了抱紧西陵梦残的手，提剑把酒准备转身离去，“侠者，倘若不能以天下苍生为念，而只顾自己个人所计较在乎的那一点儿快意恩仇，那他又如何担得起侠者渡世锄强扶弱的重责大任呢！

你若做不到放下仇恨，而担负起侠者渡世之义，那你便没有什么资格跟在我沈剑夜身边做我的徒弟了！”

西陵梦残看着沈剑夜决然离去的背影，心头仿佛忍受着万千绞割的痛楚。

但最终。

她仍是选择了……

答应！

西陵梦残后来每次回想起那天夜里的那一幕，她都不禁会陷入彷徨与痛苦的深渊。

可她既然已经答应了她的师父蜉蝣剑尊沈剑夜。

那她便再也不会违背自己所许下的誓言与承诺。

多年以后。

沈剑夜再与西陵梦残说起那一夜所发生的事，西陵梦残才知道原来那一夜沈剑夜的出现，不过只是个巧合偶然而已。

那夜。

沈剑夜因为某些缘故自远方出访归来，恰巧因为在扁舟上醉酒睡着了，随风漂泊来到了西陵世家所在的那个小岛外。

便想要前来西陵世家讨杯酒喝，随便拜访一下西陵岛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西陵世家竟会在那天夜里遭逢灭门之祸。

事后。

沈剑夜每次提及那天夜里所发生之事，便总是抱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赶到，为什么那风浪没能早些将自己送到。

可遗憾既已铸成，再多后悔驭自责也已经无济于事。

所幸。

她活了下来。

西陵梦残步步踏上三千云阶，却仿佛沈剑夜再现人间，深感自己所担负侠者渡世之任重道远。

“天地渺渺一蜉蝣，江湖滔滔一过客。孤枕一剑一壶酒，一笑天下渡苍生！”

西陵梦残慨然吟出其师蜉蝣剑尊沈剑夜诗号，亦代表她也将如她师尊一般以侠者之名渡世救助天下苍生！

愿剑终不鸣，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