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仍燃 第45章 一苇情深何以渡，恨海堪破皆成空

“陛下，此生你所遇见人间最美的美景是什么？还有如果此生还有机会将那样一幅美景再看一遍，你希望陪你一起回到那时，将那幅美景再看一遍的那个人是谁呢？”楼邂道。

郑玖柒默然半晌，不由笑道：“昨夜花树犹啼血，啼作一笑便凋零。世人所见皆非我，我却痴笑怜世人。”

抬眼望去。

夜空下。

那酒红泥与萧御竹剑影交错来回，于剑箫吹奏声中快意厮杀鏖战正酣。

“邂君问我此生我所遇见最美的景色是何时，而我想要让她陪着我一起回去再看一遍，那一幅于我此生中最美丽的景色的那个人是谁，是吗？”

楼邂把酒低斟，却不发一语，只微微一笑。

郑玖柒也淡淡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古道落花人见，却无一人眷怜。不知爱恨何物，终此一生执剑。命运捉弄其中，烽火缭乱始终。玖柒此生无怨，那酒红泥梦中。

问世间，情是何物？恰似她在灯火阑珊处，我见犹怜应如故。”

楼邂把酒缄默，抬眼望去，但见那酒红泥虽不堪匹敌，却仍凭借不屈意志与萧御竹力战周旋，“陛下，此情此景，不知陛下心中有何感慨？”

“感慨吗？若说对她我是格外心疼我见犹怜，那倒也不妨说是我自己自作多情顾影自怜。”

此刻，郑玖柒遥望着夜空，心里却是格外地平静，“但那又何妨呢？虽然，她也不一定会在乎，可我早已铭心刻骨。”

如何遗忘？

悉数过往，触景情伤。细数朝朝暮暮，仍教触目柔肠。却不知在世人眼中，她曾留下何种印象，而自己又该是何种模样？

或许，谁也不敢妄加评判。

但……

当日，姑苏城下的那一剑。

她早已傲立于尘世风霜之中，如千秋万世之凛梅傲雪，亦如那酒逍遥仗剑而行，且醉人间，桀骜独狂。

“千古不见一倾城，却恨红颜非倾国。堪若倾城与倾国，尔与醉剑亦传说。”

萧御竹飘然伫立竹海风涛之上，与那酒红泥之战暂歇，却收剑入鞘，再把那剑箫吹奏，“无悔铸剑，不为杀戮，却为守护。不知爱恨，不解情缘，却犹深情。

世间于你，不知是幸，抑或不幸？你于世间，终是不幸，抑或幸事？此问，虽是我萧御竹所问，但想必你自己也已问过自己无数次了吧？

那么，现在，你可有答案？”

“多谢！”那酒红泥仗剑一笑，眉目轻敛，睥睨狂澜，抬头笑道：“但人生行路，岂问来处归途？莫不如仗剑而行，且醉此生。但凭我心，不负侠行！”

箫御竹微微一笑，道：“这便是你的答案吗？”

那酒红泥道：“不错，这便是我的答案！世间之事，非我所能窥探左右。但我既决心铸剑成人，斩恶诛邪，那我那酒红泥便再无牵挂，但求不愧这醉剑侠行之名。”

“哦？那你就一点儿也不在乎你一直深藏心底的那份情吗？”萧御竹道。

“呵呵，‘情’……吗？情已铸剑，剑已铸情，情之于剑乃无情，剑之于情胜绝情！铸剑也好，铸情也罢，皆只为醉心其中，又何妨藉剑问情。”

微风静谧如窗前女子挽弄青丝，吹过那清幽孤寂的竹海风涛，拂过眼前汪洋恣肆的浩瀚狂澜，却将寥廓天地汇入一幅壮阔涟漪。

虽则渺小如春风尘埃，却不掩青草离离，窸窣低语，诉说着她们对这世间发自心底的磅礴大爱。

“说得好，当真不愧‘那酒人间独傲雪，醉剑侠行铸红颜。’之美誉，倘若我当初也能有你这般性情与心境，那我或许也不必苦苦执着于这‘筑心’之恨了。”

萧御竹横剑吹箫，闭目沉吟。

待一曲终了，却见她再拔剑出鞘。

顿时，清越剑吟，再度响彻天地之间。

但见萧御竹凝望剑箫，轻抚剑锋，似又想起了诸多往事，不禁流露出一抹释然笑意，仿佛终于悟透了什么。

蓦然，萧御竹突然将轻抚剑锋的手指，在那不渡剑箫的剑脊上轻轻一弹。

随即，狂涛怒海，风涛竹海，尽在顷刻消逝无踪，只见得苦海竹简再现，端木简溪背靠着那经书竹篓横箫吹奏，而萧御竹仍自倚剑而立。

“一苇情深何以渡，恨海堪破皆成空。拈花一笑何须渡，明见竹海知北游。”

萧御竹，端木简溪。

亘古之初，也曾为这世间不悔付出，却也为情所困陷入迷惘之中的人。

今夜，终于解开心中痴恨与疑惑，筑得自己最初未萌的心。

萧御竹！

洪荒之始，自天地灵花之身所化灵识，因暗生倾慕萧肆逸之意，却不知人间世故，遂也以“萧”为姓，而其素来便喜欢穿越竹海之中，或独自倚立竹海之上彷徨沉吟，故自取“御竹”为名。

萧肆逸曾赞叹其才智灵性，便是八荒四海各大神仙之中，如萧御竹这等机智聪慧之人也少有得见。

彼时，萧肆逸渡世之行天命将尽，即将回返天地灵根。

然而，萧御竹却坚持要留在人间，并希望萧肆逸也一起留下。

但萧肆逸却拒绝了她的要求，执意回归天地灵根之中。

而且，萧肆逸也希望萧御竹能随他一起回返天地灵根。

可萧御竹却并不情愿。

为此，萧御竹与萧肆逸两人之间再生嫌隙，将长久以来到底应该如何拯救世间彻底终结乱世的信仰与理念之争，以及在针对某些人和某些事情上的分歧，所积累起来的一系列冲突与矛盾彻底引爆。

从此，萧御竹的处事作风与行事手段愈发凌厉决绝和狠辣残酷，但凡是她所遇见和锁定的那些罪大恶极之人，无一能够逃脱得了她手中那口不世神兵“不渡剑箫”的审判和制裁。

但若以萧肆逸的为人和行事风格来处理，那些人却未必都会为他们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付出生命的代价。

譬如，当初，北域雪原落梅山庄主人金狐起舞平生有三大爱好，喝美酒，赏落梅，以及赠美人……负心人。

北域有雪，不悔落梅。金狐起舞，生死一赌。

落梅画戟！

金狐起舞所持神兵，一戟落梅出，万敌尽伏诛！

时人有云，“千古未闻江湖风平浪静，万年不遇须看金狐起舞。”

落梅山庄中，每逢梅花绽放凋零时节，金狐起舞便会邀请江湖中人，一起来到落梅山庄看雪景赏落梅。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两场好戏也会先后上演。

其中之一便是“笑谈英雄千殇宴，竞逐风云争绝艳！”

抑或，也被江湖人称作是落梅山庄一年一度必将举行的“风云绝艳千殇宴”。其中，最终参与竞逐胜出的三名赴宴之人，便将成为千殇宴中的“绝艳武魁”的候选者！

待那三名“绝艳武魁”的候选者选出。

之后，便将上演“风云绝艳千殇宴”的另一场好戏——金狐起舞，天下谁主？

届时，落梅山庄之主金狐起舞便将挥舞落梅画戟，在天下英雄面前即兴纵情骄狂一舞！

但金狐起舞舞戟虽美，可最精彩夺目也最扣人心弦的，却是这一舞之中的另一出好戏。

那便是落梅山庄之主金狐起舞将在起舞之时，挥戟斩杀被擒捉囚禁在落梅山庄的，那一年之中三名冤杀忠臣良将背信弃义的无道之君。

以告慰那些怀抱一腔热血赤胆忠心，却最终为奸人恶主所害的忠君义士社稷之臣的在天之灵。

而且，在金狐起舞将那些无道之君斩杀之后，他们的头颅也将被送还给他们生前所最宠爱的美人妃子手中，以此嘲讽他们生前所作所为，也为天下之人宣泄心中的悲愤与怒火。

最后，便是那三名“绝艳武魁”候选者一起向金狐起舞发起挑战，但凡其中有一人能够伤到金狐起舞分毫。

甚至，只要有一人能够划破金狐起舞的一片衣角，那此人便将成为江湖中落梅山庄所认可的新一届“绝艳武魁”！

并且，“绝艳武魁”还将得到金狐起舞所馈赠的一件专属神兵，以及落梅山庄所奖赏的百两黄金。

因此，虽然“绝艳武魁”的选拔过程十分严格和残酷，每年却也还是有很多的江湖人士争相赴宴。

可落梅山庄的“风云绝艳千殇宴”已不知举办了多少年，但却从未有一人能够夺得那“绝艳武魁”的荣耀。

因为，无论“千殇宴”举办过多少届，又有多少人前来挑战，真正能够配得上“绝艳武魁”这份荣耀的绝艳武魁，永远都只可能有一个！

那便是一戟在手万敌俯首的落梅山庄之主落梅画戟金狐起舞。

但……

落梅山庄当真有资格和权利举办“千殇宴”吗？那些枉杀堪为一国肱骨忠诚良将的无道之君负心之主，当真就应该被金狐起舞以私刑擅自处决吗？

谁又敢保证葬身于落梅画戟之下金狐起舞手中的人就不会有一个人也是含冤枉死的呢？

金狐起舞心中真得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犹豫和彷徨吗？

的确。

金狐起舞也曾怀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得正义！

但他最终仍是选择坚持自己的选择！

落梅画戟虽未必见底清澈一尘不染，但只要仍掌握在金狐起舞手中，那它便绝不辜负人间那皑皑白雪莽莽苍穹。

便其中有任何过错与罪责，金狐起舞与落梅画戟也都愿一肩担负绝无怨尤。

所以，当萧御竹决心要为在落梅山庄殒命之人讨还公道之时，金狐起舞手持落梅画戟亦坦然应战绝无退缩，

最终，萧肆逸虽想要竭力阻止，说服萧御竹放弃对金狐起舞的制裁。

可终究金狐起舞还是死在了萧御竹的“不渡剑箫”之下。

为此，萧肆逸与萧御竹也曾争执不下，甚至，两人还差点儿便从此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可虽然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未因此而决裂。

但自从萧肆逸决定回归天地灵根之后，萧御竹独自一人却感到愈发孤寂和迷惘，使得其性情心智和行事手段也愈发凌厉狠辣决绝残酷。

直到经历了诸多世事的变迁与浮沉，她遇见百丈花篱的主人不遇须惊楼邂成为了“步离殇”以后。

她才终于感受到了许久许久都已不曾有过的幸福、温暖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