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仍燃 第32章 未卜人间一场梦，这缘是劫还是空

“天下间苦海渡者无数，却难寻得一人知己，况乎将情之一字视若一生，竟不吝惜性命为重而奉献者。”

步离殇冷握剑柄，不由感叹道:“譬如剑之所向，无不坚毅而行。慨然用事，可以无敌！所以，明芷之剑当敬渡者如……君！”

言出剑随，身隐影没，步离殇语声方落，随即，便见其剑袖一扬再启战局。

自古天地皆由神魔仙佛所主宰，却何曾有过凡人向神挑战的记载！

而且，还是一名世人眼中的柔弱女子。

但就是这样一名世俗看来毫不起眼的柔弱女子，今夜，却将要与昔日与太子长琴、慕容折花并称“神界三凄绝”之一威震三界的摩诘画神谢辞卿一决风云。

刹那再现，堪论禅情。

亦禅，亦剑！

亦，见情……

犹记，时逾万载。

昔日千万劫，而今又重逢。

未卜人间一场梦，这缘是劫还是空。

鱼雁失驿，曾保留着记载了多少战火纷飞之中，无数望断云烟只愿寄以鱼雁鸿书，诉说盼望征人归来的殷切思念的痴儿怨女。

抑或，流离失散在那烽火乱世之中，欲寄去书信几封却失落中途的人们。

他们对不知身在远方何处的亲友挚爱的惟一的寄托。

那时，谢辞卿带着楚千画游历三界，无意经过人间荒凉古道上的一个小小驿站，却发现那个驿站似乎与他们之前所遇见过的所有驿站都很不一样。

烽火燎原，荒烟古道。

映眼所及，本该尽是黄沙枯骨，却为何会有一座神秘驿站。

绿水环绕，桃花作桥，鱼雁穿梭其间，似别有灵韵笼罩。

谢辞卿与楚千画于漫天黄沙中见此奇幻秘境，皆不由得感到颇为震撼诧异和惊叹。

只不知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神秘人物才会在这烽火乱世之中，在这萧瑟凄凉鲜有人迹的荒烟古道上，如此用心良苦却又妙不可言地建立起了这么一个神秘驿站。

“此生未卜知心意，徒然一卦却多情。鱼雁飞花愁落雪，无计相思终莫名。”悠悠闲吟中，似深藏太多哀愁，“二位，可解得这诗中所写深情？”

鱼雁沉落，独见伊人。芳菲若现，隐见红颜。

氤氲薄雾，暗香轻笼，珠帘掩映，亭中昳丽，只听得幽幽琴声，凄迷哀怨，动人衷肠。

“尔初相识便相思，相思虽苦愿相知。但求诉说三两字，却终遗恨似当时。”谢辞卿抬头望见，鱼雁留书，却无一封书信是向外带出，只有一片片落叶不断堆叠案上，“我想，这些鱼雁从外面带回来的书信，应该都是再也等不到回寄的吧。”

“不错，先生果然见识不凡见微知著，那我也就不必再与先生虚与委蛇了。”

微风吹过，帘幕轻摆，只见亭中女子微微一笑，貌若倾城，“此地名为咸阳古道，这驿站名叫鱼雁失驿，而我便是此驿主人西风残照秦楼月。或者，你们也可以唤我秦娥。”

“咸阳古道，鱼雁失驿，西风残照，秦楼梦月，这似乎真得是一个会让人感到很绝望和悲伤的故事。”楚千画道。

“是啊！生逢乱世，漫山遍野的桃花只留下了枯枝败叶，相依相偎的窗前只留下她只影形单，络绎不绝的古道也只听得战马呜咽。

如此，这世上又如何能再见得万家灯火，长相厮守，风花雪月？”谢辞卿仰天长叹，不由感慨道。

“或许，这世间本就是如此残酷无情，而命运也永远注定着绝望和悲伤。”楚千画不忍回首，往事历历，只愈发坚韧矢志不渝，“但也正因为这乱世无道，牺牲了太多人的生命和幸福，我们才更应该为他们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为此，即使……

某一天，我们不得不为了心中的那个信念牺牲自己，我们也不必为彼此的逝去而感到悲伤。

因为，我们不就是为此而存在也因此而生的吗？谁让我们都是这整个三界高高在上无可逾越的‘神’呢。

倘若连我们都不愿站出来拯救这个世间，那还有谁能够代替我们来完成这些使命呢？而且，我们曾经不也都是这么一起走过来的吗？

所以，辞卿，请你相信，只要这乱世仍在，我便不会离开。只要这天下未靖，我们便还会同行。”

彼时，谢辞卿听到楚千画突然说出的这番话，却不意回想起了当初“天乩之乱”发生时，在那“极刑鸟的悲鸣”响彻整个天界上空的时候。

她在那四海八荒树下奄奄一息时，也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谢辞卿的心中便不由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痛楚。

“千画，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可能会让人感觉很难过吗？”谢辞卿道。

楚千画愣了一下，似有些慌乱，忙道:“辞卿，我……我不是故意想要说这些话的，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说了出来。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为他们为那些无辜的人，也为这个世间做些什么才对。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我脑子里会突然冒出来一些奇怪的念头，也不由自主地就脱口而出说了那些话，但这也的确就是我想要向你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有些事想要实现一定会很难很难，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和你一起去完成。

我楚千画心中所想，别无其他，只不过就是想要和自己在乎的人一起为这个美丽的尘世做些有趣有意义的事情，以让这个美丽的尘世可以真正变得更好也更美，仅此而已。

为了这份信念，我楚千画愿意牺牲我所有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与灵魂也在所不惜，但我仍是希望能够和自己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楚千画依偎在谢辞卿怀里，只感觉心头似莫名涌起一股悲怆与哀伤，“辞卿，你知道吗？其实，自从，当初，你将我从那三千弱水河中唤醒以后，我就一直都会做同一个梦，那个梦里有一个地方叫做——蜃楼涯！”

蜃楼涯……

她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吗？

也或许，她从来就不曾真得忘却。

蜃楼涯，那个仿佛永远都将缠绕着她，永远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却也是她心中所眷恋与向往的桃源。

当初，蜃楼涯的存在曾是寄托她对这世间最后的温暖，也是对这世间最美好的想象的地方。

但后来蜃楼涯的幻灭，却也成为了她一生中最残酷和冰冷的地狱。

可她所说的那个叫做“蜃楼涯”的地方真得曾经存在过吗？

据谢辞卿自己和他所认识的诸天神佛所说，以及他在访遍整个三界以后所得出的结论来看，那个如楚千画口中所描述的所谓的“蜃楼涯”的地方。

或许，自始至终就从来不曾真得在这世上存在过。

一切都只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

“千画，你说的那个叫做‘蜃楼涯’地方，其实，我也曾经听人说起过。据说，那个地方很美，很多人也都想要到那儿去生活游玩。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也带你去那儿玩儿，好不好？”谢辞卿轻轻抚弄着楚千画头发上卷起的发絮，似眷恋不已意犹未尽地抚了已不知有多少回。

“嗯。”楚千画唇角翕动，轻抿一笑，眼底似泛着盈盈波光，“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我总是会梦见那个地方，但我却总是能够隐约地感觉到那个地方似乎与我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也许，我可能真得曾经去过那里吧。

而且，在我梦里，那个叫做‘蜃楼涯’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让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难过和悲伤。”

楚千画的眼底隐约浮现出一抹怅惘的忧伤，似将她的思绪也带到了一个可能很遥远的地方，“但偏偏我却总是会觉得自己对那个梦，抑或说是对梦里那个叫做‘蜃楼涯’的地方充满了眷恋与不舍。

还有仿佛一直深埋在我心底深处，无以言表的深深的愧疚、悔恨和抱歉。”

“蜃楼涯？听起来像是个很美的地方，但可惜在这个烽火不休的乱世，纵使再有多么温暖美好的存在，却也终究仍是难免毁灭于无情战火之中。”

……

“风雨小楼如此，蜃楼涯也必如此，我最爱的那个少年也是如此。”

风，倏然吹起一丝凄凉。

雨，依旧等待在那雨季。

那年七月，她独倚小楼，遥望远方，只想要知道身在远方沙场的他，是否已经收到了自己寄去的书信。

去年九月至今，她已为他写过了七百一十三封，倘若算上还不曾寄出的，那便应该已写了七百九十二封。

但她却仅只收到过他一封回书。

他说，鸿雁飞花音信传，犹似江南九月暖。依稀再见旧颜容，虽已万里亦消融。恨不能书几春秋，于焉何处著温柔。醉卧沙场应笑我，风雨小楼不归客。

“当我收到他给我的那封回书以后，我始终都不肯相信我爱的他，也许真得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我和他的风雨小楼了。

于是，我又伤心等待了许久。

终于，我决定去找他。”

秦楼月说着，似已不禁有些哽咽，眼泪也开始潸潸滑落，“但当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却只在这咸阳古道旁的一株古树下见到了。

他早已被鲜血浸染一身的尸骸，以及他用当初我留给他的金钗，将一朵桃花和一封血书穿起来，用力扎进那株古树里的画面。

那一幕，仿佛将我的整个人生都摧毁了。”

“若无意外，那封扎进古树里的血书上面写着的，便应该就是方才你所吟出的那首诗了，是吗？”谢辞卿道。

“嗯，没错。他在那封血书上面所留下的，便正是我所吟的那首——‘未卜辞’。”秦楼月道。

“醉卧沙场应笑我，风雨小楼不归客，你所爱着的那个少年很好，他应该被世人怀念、追忆和尊敬。”楚千画道。

“呵呵，他是很好，我也的确以他为我的骄傲，但我却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秦楼月抚琴冷笑，沉声道:“因为，他终究还是没能选择我，而是选择了他自己，和他心中所爱的那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