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仍燃 第145章 问谁不争功，伊吕梦也空

“说天下，天下兴亡在谁手。笑江湖，江湖自古几人留。千载悠悠恨水流，载不动我几多愁。浊酒一壶须醉倒，不问苍天问鬼神。可怜可怜，人间花开月正圆。争功争功，风虎云龙叹相逢。如梦如梦，浮生历尽一场空。惜哉惜哉，伊吕不见问天狂。”

把酒春秋若等闲，掬手明月笑谈中。如花照影梦山河，拂却天下一人狂。

狂沙明月，江湖酒家，但见一人独坐江湖老酒酒旗牌匾下，一张板凳一张酒桌一只金樽一樽美酒，举樽欲饮踌躇许久却始终犹豫不决难以下咽，仿佛这一樽美酒此刻饮来，其中滋味竟是比毒药还毒比苦胆还苦，比这世间最要命的任何感觉都还要命。

终于。

金樽抛却，直接将身后酒家化作一片火海，而那饮酒半晌尝了数口，却越尝越寂寞越饮越悲怆之人，仍是巍然独坐在那酒家牌匾下面纹风不动，遽然挥手间只从已沦为一片火海的酒家之中，隔空取来一坛以木塞封口仍未拆封过的江湖老酒放在桌上，如同面对一位多年老友知己一般沉湎端详起来。

“人生自古有三大乐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江湖人却亦有三大快事，酒逢知己者，快意决恩仇，深藏功与名！

观阁下饮酒，也真是趣味呀！

有金樽不用用老酒坛，有美酒不饮饮老辣酒，莫非先生心头亦有所不快难以排遣，故而在此愁苦发闷借酒消愁，那何妨邀请吾与先生把酒对坐尽兴一谈呢？或许，吾能为先生排遣心事消愁解恨呢？！”恒河情魔·梦珠沙华手持青陵宝刹脚步冷沉，果然听信洞名伐策·风沙一白转达之言如约而至！

“闻者如何饮酒，还不容旁人置喙。闻者与谁对饮，亦轮不到你来安排。闻者有何心事，难道你会毫不知情？闻者心中愁恨，你又当真能够为闻者消解吗？可殊为遗憾的是闻者却只想劝你，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温柔冷语，字斟句酌，如刀篆刻，如笔琢磨，蓦然目露精光侧脸回眸，眼前独自慢饮江湖老酒之人，赫然正是剑池主人闻人笑我。

“问……天……狂！”

恒河情魔·梦珠沙华看到梦里梦见了千百万回亿百千遍的那张脸，却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痛苦痴狂大笑起来，“呀哈哈哈……问天狂啊！问天狂，问天狂……”

“你骗了吾，居然还敢大言不惭来教训吾，你有何资格这么对吾？你可知恒河于吾是怎样的伤痛，但若非因为你的出现，吾亦不会怀抱期望而落得如今模样，难道一切不都是因为你才会改变的吗？而如今，你竟然还敢站在吾面前，你可知道吾找你找了多久，吾为了找到你又忍受了多少吗？当初是你带吾上遥天峰追月，也是你带着吾在恒河戏水，可后来你却不辞而别一走了之，吾有今日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天经地义吗？”

“‘水月镜花，不近楼台。恒河追月，千愿万劫。’如果你要问闻者当初何以不辞而别，这便是闻者所能够给你的回答。你可知此四句恒河谶言何时出现？便正是当初吾为了帮你达成心愿，带你由恒河河畔一路追月至遥天峰再回来之后，恒河给闻者的启示与警告。

对于这句突然出现的谶言警示，起初闻者也不愿相信，直到你说出你之来历与身世，以及恒河流域数千百万年以来佛门信众对恒河所朝圣祈愿之事。

一切事情的因果来由，甚至你对闻者的恨意因何而起，又将诞下何种结局，也就不难猜测呼之欲出了吧！”

语罢，剑池主人闻人笑我黯然提坛痛饮，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是谓善恶一体，佛魔一念。恒河有心，恒河无心。恒河之心，谁人能测？恒河之怒，谁人能受？

世人皆以为只要对恒河虔诚膜拜祈祷，便可感动恒河助人达成所愿，却不知恒河沙数亿万众生所许心愿亦终有尽头终有代价，而这代价便是终有一日恒河心动，亦将追求自己所想要实现的愿望，但这世间又有什么愿望能可满足恒河心中所求呢？如若恒河不满，继而震怒，那是否便将是天地之劫众生之难呢？”

坛中老酒悠悠，月色荡漾难辨，仿若梦中虚构，水月镜花不空，“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焉知水月镜花便不欲得，不欲触及楼台之人人间之梦呢？水月镜花，不近楼台。恒河如是，众生如是。遥天追月，恒河戏梦。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闻者如是，你亦然也！”

“谎言！欺骗！全都是谎言！全都是欺骗！你在骗吾，你休想骗过吾啊！如果你真有如此无情狠心决绝无爱，为何会对那人不离不弃痴心若狂，即便到了现在也依然不曾将她放下忘却，你这么说不过是想骗吾，不过只是想要骗过吾吧！莫以为吾不知你早已另有新欢所爱，她的墓碑上是否有你用血指亲手为她刻下的名字——风亭醉客，江边酒，吾说得没错吧？！！！”

恒河情魔·梦珠沙华悲极难抑不由痴痴狂笑，原本美丽邪魅的脸庞此刻却逐渐扭曲黑暗，似乎此生所有执着追逐都抵不过眼前人一句无情冷语，更教人痛心断肠直欲毁灭所有疯癫一场，方能消除此刻心中一如恒河沙数堆积心头难以承受的痛苦与悲愤。

“哈哈哈，什么众生祈祷恒河祈愿都是骗人的鬼话，什么佛魔一念善恶无别顿悟放下断舍离都是妄语，什么水月镜花不近楼台也都是谎言，唯一的答案就是你不在乎吾你不爱吾吧？哈哈哈，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吗？你敢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唉，闻者此刻无话可说，因为闻者对你早已忍无可忍。但若要终结你之罪业，却也非闻者所负之天命。一如当初闻者途径恒河之时，亦不该一时兴起答应你之请求，带你戏逐恒河之畔攀越遥天之峰，只为了却你所言追逐月光捕捉月亮如此梦话，闻者亦未曾料到你之心魔那时便早已深植在你心中。

或许，在你于恒河水中出生现世之时，你此生心性命数与命运便早已注定，所谓‘恒河情魔’不过你之臆想与疯狂，实则你本就是不堪承受众生祈愿索取之重而生的恒河心魔，梦珠沙华，意即恒河幻梦所结曼珠，恒河沙数所现沙华，尘世大千一切妄念，恒河心魔势必讨回，难道不是这样吗？

然而，闻者料想就连你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而生从何而来吧？

可是，无论是谁有任何理由苦衷，所作所为所欲所得皆须付出代价有所承担，众生皆然，三界妖魔如是，诸天神佛亦同。

闻者如此，你亦不例外！”

手中酒坛随着沉沉冷语缓缓放下，却倏然剑指怒视直指远处之人。

“恒河情魔也好，恒河心魔也罢，吾不在乎，更无所谓，吾只在乎你究竟对吾有情与否有爱可曾？倘若一切皆是吾自作多情痴心妄想，那你既给不了吾足以譬喻恒河沙数的爱，那便承受吾足可比拟无量情劫的恨吧！”

乍然。

恒河情魔碎心极怒，青陵宝刹顿失无影。梦珠沙华乍现魔剑，恒河心魔于焉降世。

“恒河心碎，一念成魔。无量爱恨，我不成佛。天地醒，梦无明，踏业火，焚万世，恒河吾主，如来逐鹿。”

情天不悟，如来逐鹿。恒河心魔，尽现剑锋。

“此剑名为‘如来逐鹿’，谁说恒河无心佛者无情，不过只是未涉情深绝迹情天罢了，而吾恒河情魔·梦珠沙华便要将这恒河心魔淋漓演绎，让这万古情天愚昧天地皆为吾而惊艳呐！今夜，你吾既在此重逢，那便何妨让你一尝‘如来逐鹿’剑锋滋味呢！”

瞬动雷霆，惊尘四野，飓风席卷，铺天掩地，恒河情魔·梦珠沙华终陷恒河心魔之命运，再不存自我意志尽为恒河心魔所吞噬，一切为替恒河心魔讨回代价而生，一切只为吞噬有情众生而活，即便自己便是被恒河心魔所吞噬的第一人，此刻的恒河情魔·梦珠沙华却也已然不再有任何意识自觉，只以为“情”便是自己此生所有痛苦不甘的根源起始。

“情天不悟，如来逐鹿，还真是个凄美动听癫狂疯魔的好名字呢。但可惜，闻者既不想要见如来，也无意与谁逐鹿，更不愿与谁论剑争锋，只因这世间大道已无剑可争，大道无锋不争则莫能与之争，两指阴阳合璧即可纵横天地叱咤山河，即便如来逐鹿之剑，在闻者剑指之前，亦只能饮败含恨立地收锋！”

剑池主人闻人笑我把酒一喝顿挫沉郁，寥寥数语间且战且饮，剑指疾运并合阴阳快意挥洒所向无敌，恒河心魔·梦珠沙华纵然握有如来逐鹿在手尽得剑锋之利锋芒之锐，却也无法撼动伤及闻人笑我分毫，任谁也难想到区区剑指在此人手上竟有如此威力造诣！

“今夜此战便就此打住吧，你不是闻者对手，闻者亦无意取你性命。因果轮回，自有天数，恒河心魔既已现世，你之宿敌也必然到来。或许，你们已经相遇。也或许，你们即将交手。但无论如何，闻者都不是上天注定取你性命之人。无论你是恒河情魔也好，还是恒河心魔也罢，于闻者而言并无差别。

闻者唯有一不情之情，请务必应允，那便是不管你与你今生宿敌之战结果如何，待最终决战过后，请你务必还她自由。当初闻者所遇见的梦珠沙华本不该是如此模样，一切皆是恒河心魔失控所造成。

恒河有佛魔两面，她也该是一样，月光下的蒲草花香，本该是世间最美丽也最温柔善良的花中仙子，却何其不幸被恒河选中成为承载恒河怨恨的心魔化身，这笔账闻者无论如何都该替她向你算清讨回。

当初，恒河予她恩泽本该渡她成佛，但命运捉弄却偏将她渡入魔道，以致让她背负无数罪恶杀业不得解脱。

老匹夫他们的仇，闻者本来也该要她偿命……

但罢了，说到底她也是无辜，闻者所能做的便只是替她找回自我还她自由，让那月光下的蒲草花香，再次绽放出她的生命与光彩，至于其他的事，闻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剑池主人闻人笑我剑指瞬间闪过，再次端起酒坛坐回到了那板凳上面，看似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一瞬，却教恒河心魔也不由得背脊发凉胆战心惊，“你说，闻者说的是否也有几分道理？如果你也这样觉得，那可否再应允闻者一个不情之请呢？”

恒河心魔·梦珠沙华道：“有何事，但说无妨！恒河允你便是。”

剑池主人闻人笑我淡淡一笑，道：“也不用这么见外客气，闻者就只想请你也陪闻者喝一碗这江湖老酒而已，看这一碗猛烈狠辣烧心烫肺的江湖老酒，能否也为你恒河心魔驱除驱除心中怨气与仇恨。

有时候放下一些难解的心结，或许也能够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譬如说，水月镜花，不近楼台，倒也不必惹得一身尘埃。恒河心魔，千愿万劫，却也不用永久耿耿于怀，不是吗？”

恒河心魔·梦珠沙华闻言轻笑，娇媚动人，却忽然转身，渐渐远去，“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这世上竟还有这么有意思有趣味之人，倒是让吾恒河心魔意外惊喜了，你的请求，吾恒河心魔允了！但望若有来生，吾非恒河心魔，亦非蒲草花香，最好只做那挽剑桃花戏梦红尘之人，再来与你对饮这一坛江湖老酒吧。

至于这一世嘛，再说吧……”

剑池主人闻人笑我看着那放浪形骸邪魅狂狷的妩媚身影渐行渐远，不由得眉头一皱似心头泛起一阵惆怅悲凉，“江湖老酒，草莽匹夫，说天下兴亡，看热闹一场。这天下人江湖事何如这破败酒家老酒一坛，饮得风花雪月又如何，饮得腥风血雨又如何，饮得醉生梦死又如何，饮得千秋万代又……如何？

江山难入喉，兴亡过谁手？问谁不争功，伊吕梦也空。”

不知何故，倏然一笑，老酒入喉，唇破血流，却见他脸上似乎花落溅雪一般温暖晕开一幅缱绻春色，将这人世江湖烙出一道别样的忧伤落寞，黯然中，仿佛蜻蜓醉酒谁已久侯似曾相遇却从未重逢，亦如当初那一场温暖谜梦时至今日犹然未醒却依然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