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女剑宗 第71章 破釜沉舟（1）

灯隐大师曾多次踏入地室，尽管目盲，但早已对构造走向轻车熟路。

她迅速奔到阶梯，摸到藏于梯下小方盒内的引线，拉出，用火镰引燃，而后拔足飞跑。

一声震天巨响，大地也为之颤动几下，火浪张开大口，吞裹着周遭一切，莲台上跃动的蓝火，转眼就被大火所裹挟。热浪铺天盖地舔舐过来，却迟迟不见灯隐大师。

伍明达费力睁眼，遥见灯隐大师左右各怀抱一只酒坛，正朝这方飞奔，她睁大眼睛，欣喜道：“是灯隐大师，她出来了！”

众人齐声呼喊，告诉她机关的方位，灯隐大师闻声按下机关，矮身滑入铜门。

灯隐大师浑身黑灰，眉毛焦黄，袈裟烧出几个大洞，她笑着将酒坛向前一递，“罗阁主，到了幽州，你们可不能忘了吃酒哇。”

罗如珺捧过酒坛，喉头仿佛突然哽住，只道：“灯隐大师，幽州又不是没酒，您活着出来比什么都要紧。”

灯隐大师道：“出了门，外头的酒与家里的酒相比，可不是一个滋味儿。”

梁怀瑾拭去眼泪，上前紧紧抱住她，“师傅！还好您没事，我快担心死了。”

“好徒儿，老尼命不该绝。”灯隐大师拍了拍她的头，“诸位，我没事，快走罢。”

一行人不敢懈怠，朝地下暗道进发。

罗如珺按动墙体上的机括，西首一面墙壁内嵌进去，随后一排排小舟推上前来。

人们将小舟拖入水中，再挨个登船。

梁怀瑾举起夜明珠，石壁映出倒影，浆声哗哗作响，流水寒澈幽深，不知去向何方。

伍明达坐在船头，无意瞥见几尾小鱼在小舟周围游曳。

她倚着小舟，摸了摸额角已结痂的伤口，渐觉困意袭来，阖眼沉沉睡去。

良久，她方睁开眼，举目四望，惊觉自己竟还在暗河中漂流，忍不住开口问道：“罗阁主，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出去？”

一说话，头顶回音响荡。

罗如珺坐在最后一艘小舟上，回答道：“在城东郊外登船，先去扬州，再走大运河直上西京洛阳，最后驾马到幽州。”

洞深水冷，罗如珺打了个寒颤，她提议：“择日不如撞日，与其把这两坛酒留到幽州，干脆就在这里喝了，正好暖暖身子。灯隐大师，您意下如何？”

灯隐大师微微一笑，“此酒本是抢出来让你们喝的，既然你们想喝，那便喝个尽兴，无需过问我。”

罗如珺启开酒坛，先喝下几口，又传给前面的人。

于是从后至前，众人依次传酒。

有人酒量小，小饮几口便已生出朦胧醉意，竟劝灯隐大师立刻还俗，一同品尝俗世之乐。

灯隐大师却并不恼怒，只道：“老尼一生未沾酒肉，今日若因贪杯破戒，以后怕要变糊涂。”

众人闻言，笑声不断。

梁怀瑾饮罢一口酒，递给她前面的人，“你莫打我师傅的趣，我看你已经醉了，不如跳进水里洗个澡漱一漱口，顺便将你那酒糟脑瓜一并洗几道。”

那人逗笑道：“你个梁怀瑾，伶牙俐齿，究竟跟谁学的？想必灯隐大师不会交你这些。”

梁怀瑾耸耸肩，“无师自通行不行。”

一坛酒见了底，第二坛酒喝了一半，众人却再喝不下去，罗如珺抱坛沉思一阵，将余下的酒倾入河里，空酒坛子亦抛将出去。

酒坛在水里咕噜咕噜冒了一堆泡，最后沉入水底。

飘荡了约莫二三时辰，终在尽头处窥得一丝光亮，众人更卖力地摇桨，小舟依次驶出洞口。

外面天已暗下，月光如水般流泄，外头是一片密林，林间鸟鸣啼转，微风习习。

伍明达觉得环境有些熟悉，原来所立之地，正是她与青娘虫交手的那片林子。

灯隐大师在河边洗净脸手，以布巾蒙头，褪下僧袍，换作一俗世老妇打扮，牵机阁上下也都陆续改了身百姓行头，往城东方向走去。

登船处离此地不远，众人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抵达渡口，登上一艘大船。

梁怀瑾搀扶着灯隐大师，轻声提醒：“婆婆，下面是船舷，脚下慢些。”

罗如珺给船家多打发了些银子，让她即刻发船。

更深夜静，除船家和几位牵机阁守夜的外，人们渐渐入梦，在摇船声中驶离江南水乡。

一行人顺水而上。

另日一早，罗如珺同船家交谈几句后，船便在徐州停靠，先后有几名牵机阁手下声称去做买卖而下船，随后罗如珺带上紫微、红鸾离船，又于黄昏时分陆陆续续登船，继续乘船北上。

伍明达坐在船头吹风，见她们回来，用余光打量了归来的几人，并未察觉异样，不过仔细一想，也能猜着她们去干了哪样勾当。

罗如珺捕捉到她的神态，招呼她一齐进入中舱，拉上门。待伍明达坐下，便凑过去，一脸神秘莫测地问道：“猜猜我们干什么去了？”

伍明达料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无非是“就不告诉你”“日后给你说”之类的顽皮话，便不怎正眼瞅她，只说道：“不猜。”

罗如珺开出奖项：“猜对了的话，我送你十两银子。”

伍明达偏过头，狐疑地瞧她，“你没发邪？谁上了你的身？赶紧让她下来。”

罗如珺秀眉一抬，“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当真不猜？下次可没这好便宜让你占。”

伍明达彻底无语，她随口答道：“搅了谁的泥？”

罗如珺嘴角一咧，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你以为我就会和稀泥？老娘会的东西多了去，你两只手两只脚加上都数不过来。不过你只猜中了部分，没全对，因此银子还不能给你。”

伍明达“嘁”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桌上一灯如豆，灯隐大师适才相问：“罗老板，前段日子我遇到样奇事，却一直理不清眉目，你见多识广，我说与你来，你帮我看看。”

罗如珺敛起笑容，正色道：“婆婆请讲。”

伍明达佯装不在意，实则亦竖起耳朵旁听。

灯隐大师说道：“说来奇怪，那日我陷入困境，无奈敌在暗处我在明，认不准敌人方向，只得暂壁一隅。好在一群叫‘怪侠八杰'的义士出手，助我脱离困局。恕我多年闭门不出，导致孤陋寡闻，我只晓得个什么四大才女，四大才子，至于这怪侠八杰，我还是闻所未闻。”

罗如珺噗嗤一笑，烛焰闪动，“哎哟，婆婆，世上哪有什么怪侠八杰呀？”

灯隐大师仍不明就里，满脸疑惑。

伍明达笑出声来，“罗老板，你们可把人家耍得团团转。”

灯隐大师方如梦初醒，展颜笑道：“原来是罗老板的人，难怪难怪！怪不得叫怪侠八杰，就在一个‘怪’字上。”

不知在河上飘了多久，直至大船再度靠岸，有些人下去了，听来往路人的口音，伍明达知晓自己已入山东地界。

不等那几个上船，船家起锚收绳，向西京洛阳进发。

夜里落了一阵雨，雨点敲打着船篷，乒乒乓乓，吵得人心烦意乱。

雨后。

伍明达走出舱，遥望河上烟波渺渺，水波不兴，太阳隐匿于江雾中，水面倒衬着霞光。

渔女抛出网，惊起一滩白鹭。

一叶小舟越过雾障，没有桨，只有一人头戴蓑笠，双臂抱剑，立于舟上。

从外形看，其身资挺拔，肩宽背阔，必然孔武有力，有着一副铜筋铁骨之躯。再者不借外力便足以驱使舟船，可见其内力深厚，非一朝一夕之功。

忽闻一阵干脆的踩水声由远及近。

来者不善。

伍明达正欲出声提醒，只听一声嗡鸣，蓑笠拔出剑来，转身持剑而立。

一袭黑衣踏浪而来，如鹰隼捕食般直扑向她，待到离她仅有几寸之隔时，却突然调转攻势拍向小舟，舟尾瞬间朝天翘起，蓑笠纵身一跃，复又稳当落下。

黑衣跳至舟上，旋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判官笔，夺步上前。一时短兵相接，几招下来，判官笔已钩住长剑，蓑笠迅速退后几步，横拉出剑，又撩剑斜刺。

黑衣自然不会给蓑笠任何喘息之机，判官笔连穿带戳，脚下步步逼紧，强劲的力道引得舟身晃荡，水花四溅。

过招中，蓑笠逐渐发现黑衣笔形散乱，气息虚浮，架势较先前已然有些敷衍，便找准他的弱处，拆散了笔阵，剑尖直抵其眉心。

“你是谁？为何要屠|杀吟月教？”蓑衣声音凛冽，风吹起她鬓边的白发。

这道声音，伍明达惊觉似曾相识，她手指紧抠船舷，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她们的对话。

黑衣甫一低头，上撩判官笔，嗤嗤挑歪长剑，点足跃上大船，“爷爷的，今天踩了狗屎，半路杀出个臭老太，专门坏我好事。我话先说明白，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多管闲事。”

众人听到声响，迅速围拢来观战，黑衣见一袭人虽作平民装束，但隐约有股腾腾杀气，他携带密卷，自然清楚此地不宜久留。

但见他身子一晃，翻上船篷，飞身逃到河对岸的芦苇荡里去了。

蓑衣老太随即弃舟，蹬足一跃，遁入芦苇荡中。

罗如珺道：“咱们别管。”

之后回头道：“船家，走船。”

伍明达一颗心脏砰砰直跳，觉得浑身血液激荡。这一年多来，她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尽管感念牵机阁给了她一处容身之地，灯隐大师更是无所保留，将毕生功法传授于她。可她伍明达之心立于天地间，即使一人孤身漂泊，只要有口酒有口肉，倒落得自在。

牵机阁有牵机阁的路，她伍明达亦有她伍明达的路。

她回头扔下一句：“你们先走，不用挂念我，我后头去幽州与你们会合。”

于是跳上船弦，纵身直入芦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