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梁天机回到牵机阁,将所见所闻全向罗如珺讲明。
好在罗如珺并没有重惩她二人出手伤人一事,只一人罚了半月银子,同时好奇程烈星的下落,顺便问道:“那小道长怎么样了?”
天梁道:“禀阁主,我们把她放在客栈后,就即刻启程赶往金陵,不敢再耽误片刻。”
罗如珺听了话后略带自得道:“不愧是我的人,算你们两个机灵,还能分清楚个轻重缓急。”
天梁看她心情不错,问:“阁主,我们还要再跟着那个小道长么?”
罗如珺秀眉一挑,“你跟得上她?说不定早跑没影了。”
天梁天机清楚她的话意,就是不再介入程烈星的因果,毕竟程烈星有自己的路要走,到底是生还是死,旁人都没办法插手。
后来青娘虫和秀姈启程回湘西,余恨空传来一只信鸽,信中说伍明达家里平安无事,伍明启还中了榜。
读信至此,伍明达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颠沛流离数月,明启的中榜无疑给她带来巨大的振奋,她暗暗盘算,等和灯隐大师学完清波棍法,在今年稻子成熟前,她就再回家探望一次。
罗如珺差人带伍明达和梁怀瑾去牵机阁时,二人刚练完棍法,正你东一棒我西一棒地耍棍,等罗如珺说完程烈星的遭遇后,二人皆是激忿填膺。
伍明达更是气得捶胸顿足,她手指着天大声抱不平:“那裴戎机真是欺人太甚!白瞎烈星一片真心,当真是气煞我!对仇人恶毒也罢了,对恩人竟也能这般心狠手辣!魁一真人要知道此事,一定将这些冤枉烈星的人碎尸万段。”
梁怀瑾愤慨道:“裴戎机偷我的金和刀,让牵机阁替她做了脏事,又去阁主面前倒打一耙,说是我的主意。天奶啊,凡事讲个前因后果,我与那没了脑袋的六人素不相识,我去要他们的命干甚?我原以为她不过是心眼坏了些,倒不会险恶到这般境地,没成想她竟恶毒至此。烈星可是救过她的命,她却恩将仇报,究竟安的什么蛇蝎心!”
此时罗如珺冷不丁来了一句:“生气有何用?如今事已成定局,覆水难收,你们就是气成河豚,也无可救药。这事儿还真怨不得别人,本是她程烈星滥发善心,才落得个好人没好报的下场。换我是她,就让裴戎机在海里肿成浮囊,都不带看一眼的。”
伍明达欲驳她,但反过来一想,罗如珺说的句句在理。假若她遇上这种事,也必不会舍命贸然相助,随其自生自灭。
伍明达道:“我们与烈星是旧友,听闻昔日朋友受难,又怎么不会痛心疾首?我曾向魁一真人许诺,是要带着她入世的。”
罗如珺分析道:“魁一真人的带程烈星入世,不是让你把她当个无知的婴孩照看。魁一真人的本意就是让她来山下学,能学到什么?天晓得。自一出生便一帆风顺的人少之又少,谁不是在磋磨中一步步扛过来的。程烈星之事以成定局,无人逆转,能破局者,唯她一人而已。”
梁怀瑾同情程烈星,她看向罗如珺,眼神充满期待,“阁主,难道真没别的办法了?”
罗如珺却道:“永远不会没有办法,但该想办法的不是我们。况且不知烈星去了何处,连我都找不见她。”
二人低眉不语,还是无法接受事实。
罗如珺道:“今日找你二人一同前来,是想叫你们商量件事。”
二人一并抬头。
“天梁天机在姑苏探得一些消息,裴戎机前阵子召集几路武林高手,意图携力拼出《龙泉十三式》后三式。据我所知,残页碎片共有九份,牵机阁现有三份,另六份还未现世,但依我看,剩下的不久也会重现天日。人尽皆知灯隐大师所守的风休塔有一份残页,风休塔或将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伍明达推测着她话中之意,“罗阁主,你的意思是未雨绸缪,不再把这三份捏在自己手里么?”
罗如珺噗嗤一笑,“我可没说这个法子。”
伍明达又道:“你想重蹈丁堂主的覆辙,让人带走它们?又送回夔州,还是去别的地方?”
罗如珺瞅了她一眼,“多此一举,还不如一把扬海里,让她们去捡去捞省事。”
“那你想怎么做?”伍明达摸不着头脑。
罗如珺道:“故意放出消息,把她们引到此地,来个瓮中捉鳖。”
伍明达对打打杀杀感到些许厌倦,她忽而灵光一闪,“罗阁主,我有一计,你听不听?”
罗如珺眸光一亮,“说来听听。”
伍明达道:“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我们以外,没别的人知晓。我们三个一人一份把它吃了,或者喂猪喂狗喂鸟,这样谁都抢不走。她们今后就算找出其余六份残页,饶是头皮抠破,也别想再修炼《龙泉十三式》。”
此言一出,梁怀瑾张大嘴直发愣。
罗如珺差点没坐稳,她抓住扶手,咳嗽几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试探伍明达:“你未必不想修成上上乘武学,独步江湖么?”
伍明达镇定道:“想又如何?但不是非它不可。假能自己创立一门绝学,便无需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不过为免祸乱丛生,还是先把裴戎机等人解决了再说。”
梁怀瑾终明白她讲的是句玩笑话,捋直舌头后,问道:“明达,要是有朝一日,《龙泉十三式》到了你的手里,你会做什么?”
伍明达沉吟少倾,适才道:“凭我一己之力,能解出来的话,自然是闭门修炼,靠它助我成就一番事业。”
“实在参悟不出呢?”
“我就找人解,要还达不到我的目的,我就把这些劈成碎渣,随便扔进哪道河哪片海的。”
罗如珺坐正身子,说道:“哎呀,英雌所见略同,明达倒提点了我。既然余下的六份残页还没出现,那就让裴戎机她们去找,我们先将风休塔的秘籍私底下送出去一两份,总之不能全留。不急,我们又不是等不起。”
梁怀瑾两只眼珠子骨碌一转,靠近罗如珺,道:“阁主,那群掌门长老断然不会在姑苏长住,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她们聚在一起,很难从外头杀进去。不如等她们各自分散了,叫人从中离间,后再逐一击破,给那个裴戎机,还有什么左耳右耳的些厉害瞧瞧。杀人诛心,先诛心,杀还是留,全凭阁主定夺。”
“没错开你,尽出损招。”罗如珺开始还噤口不言,梁怀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停顿下来,未料罗如珺随即哈哈笑道,又将眼睛眯成条缝,哼了哼,“梁怀瑾,你不会是想公报私仇吧?”
梁怀瑾振振有词:“在我小时候,娘常教诲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还她一针;人还犯我,斩草除根。’好姐姐,我梁怀瑾的为人,你还不清楚?更何况这还能算私仇么?被裴戎机等污蔑中伤的人不止我一个,个人的名声好坏不是大事,可牵机阁名声坏了事大,若牵机阁没了生意,无疑切断姐妹们的活路。话又说回来,仅是私人恩怨还好办些,用不着牵机阁出手,我梁怀瑾自己就去报了。”
罗如珺半垂眸子,若有所思。
梁怀瑾在内心坦诚,其中确夹杂了她的一二私心。毕竟有仇当场报,但现在她一个人报不了,又咽不下这口气。如果她能获得通天本领,或一举跃上龙门当高官,别人的孰是孰非,皆在她一念之间,何愁不能报仇雪恨。
从牵机阁出来,梁怀瑾与伍明达又过了百来招,但伍明达还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只是在对打时未提醒她。
歇息时,梁怀瑾没说话,盯着地缝里钻出的几棵新草出神。
伍明达去厨房喝了碗水,余光瞥见她的背影,喊道:“小瑾,灯隐大师让你将今天的柴劈了。”
“哦。”梁怀瑾机械地站起,走到柴堆旁,立起一棵大柴垛,举斧劈下,柴垛裂成两半倒下。
今天本该由伍明达劈柴,放在往常轮到梁怀瑾时,她一定要与伍明达推三阻四几个回合,这次却罕见没有推脱。
伍明达瞧出她若有心事,却闭口不提,默默等她劈完这堆柴垛,又分几次抱进厨房码好,伍明达才在她身后出声:“我好像想起来一件事。”
梁怀瑾忘记她还在,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实打实吓一跳,摸着心口“哎哟”一句,“你说。”
伍明达单手杵棍,“问你一个问题,实话回答我,你说这人活一辈子,能遇见好人,也能遇见坏人,天底下到底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梁怀瑾干完活,拍拍手上的木屑,“有好人也有坏人,你混迹草莽的时候,身边坏人居多,等位高权重后,身边都成了好人。但不好不坏的人最多,有些看似是好人,可能仅是她把好的那面给你看,稍不注意,可说变就变。”
伍明达道:“是啊,我去七清洞,记得最清楚的话便是魁一真人说的,大致意思是同你讲话的,背地里是鬼还是人,你肉眼根本看不出来。要至一个人于死地,有时可不废一刀一剑一兵一卒,靠一张嘴,一口唾沫,就足以把人逼个半死。烈星是个前车之鉴,被人错怪,假如解释不通,便不必再向谁证明什么,我走我的路,太在意悠悠众口才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