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女剑宗 第52章 守得云开不见月（10）

青娘虫与秀姈自此在风休寺住下。

罗如珺在前些日子南下泉州，回来之前，牵机阁就把青娘虫送来的小贼审问了几道，期间软硬兼施，那小贼也是嘴硬，咬死不肯说，问不出什么话。待罗如珺返还后，小贼已是奄奄一息，她觉得留着他没个用处，便决定杀掉。

这日，金陵大雪翻飞，天地一派枯白。道路行人三三两两，有的头上覆盖着雪，在街墙织成的罗网中，像是一颗颗移动的黑白棋。

卖炭的老人身披草席，将手蜷进衣袖里，缩在街角，浊灰的眸子茫然望天，仿佛企盼着雪再下大些。

灯隐大师给房门挂上一块棉帘，隔档住外面刮来的风雪。

伍明达给盆子里添了几块炭，屋子内又暖和了几分。

梁怀瑾撩开棉布，裹了一身寒气进来。她哈着气搓搓手，挨着伍明达坐下烤火。

秀姈刚烤好一盘蝉蛹，扔了一只在嘴里咔擦咔擦吃着。

梁怀瑾嫌恶道：“这虫子看着怪恶心。”

秀姈拿起一只递至她嘴边，“你试试，好吃的。”

梁怀瑾接过，闭眼放进嘴里嚼，立刻吐了出来，“呸呸呸，难吃死了，苦了吧唧的。”

连端起茶杯漱口。

伍明达回忆道：“我怕家乡的郊外有片竹林里，小的时候，等天热了，竹子底下就会生出竹笋虫，我和妹妹提个小竹篓去捉，一次能捉半篓。我们多是炒来吃了，剩下几只，就看它们打架。”

青娘虫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们是没见过蝗虫过境。看着是铺天盖地、乌央乌央的一大片，那家伙可狡猾了，你拿网兜去捞，就扑得着几只。虫群哗哗一过，地里的庄稼也没了。”

伍明达用钳子拨炭，盆里升出几缕带着火光的烟。

她道：“算日子，罗如珺也该回来了。”

众人围着火炉有搭没搭地说话，却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过多久，棉帘再次被掀开，几片雪花闯入屋内，来人周身泛着冷气，手里拎了壶暖酒。

罗如珺取下斗篷，抖掉粘在上面的雪，“老前辈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谅我前阵子去泉州处理了些杂七杂八的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回来了几天，那些该打嘴巴的东西才告诉我您来了。您老在灯隐大师这里起居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吃的喝的用的尽管跟我提，休与我客气。”

青娘虫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与灯隐姊妹住一块儿，好歹有个陪着解闷的。”

罗如珺坐下来烤火，“您姐俩真是好福气，两人年近七十，耳朵不聋脑子不昏的，身子又健壮，还能在这世上快活好几十年。”

“托罗阁主的福，活到我们这岁数，那是数着天天过日子，能多活一天是一天。”青娘虫陪她笑笑，双手搭在膝盖上搓了两下。

罗如珺心领神会，对伍梁二人道：“秀姈留下，你们两个，眼瞅着快过年了，去牵机阁同紫薇她们吃酒去，多玩儿一阵。”

“知道了。”

青娘虫从贴身口袋捞出一个布帛，里边儿裹着个小竹筒，取下盖子，从筒中掏出一卷纸，“罗阁主，你看看这个，《龙泉十三式》的一份残页。”

罗如珺眼底一亮，又迅速暗了下去，她将青娘虫的手轻轻按在桌上，“不用看了，您老直接开个价儿。”

青娘虫清了清嗓子，“我清楚得很，此物不可与其余武学同论。你们打来打去，争来争去，不就为了它么？我知你是个直率人，咱们就把话说开了，一口价，二千两。”

罗如珺瞪大双眼，“青娘虫前辈，您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另外的武学书籍，我的收价左不过几十两一百两，就一张残页，您就要我二千两。我就是一把火将牵机阁烧了，再造一个，也不会花去二千两。”

“罗阁主，我这可是真迹，江湖上，有多少人求奶奶告爹爹，甚至把命也赔了进去，也要得到它。”青娘虫拍拍自己的胸脯，三指对天道，“你要是不信，我青娘虫在此立誓，若该《龙泉十三式》的残页有半分掺假，我青娘虫不仅立即归还尽数银两，还带着湘西帮众一同入你牵机阁，一切人等供罗阁主你挥使，若敢不从，我就抽她十鞭子。”

罗如珺起身为青娘虫倒了一盅暖酒，“罢了罢了，老前辈，把它给我瞧瞧。”

青娘虫托着酒，向罗如珺保证道：“绝对为真。”

罗如珺道：“三百两，因念您是灯隐老师老友，再加二百两，当我孝敬您的，一共五百两。”

青娘虫急忙放下酒，将纸卷裹起装回筒里，又缠上布帛，放回衣带，嘴里念道：“不可不可。”

于是罗如珺换了个说法：“老前辈，你这东西是从哪儿得来的？”

青娘虫自知在罗如珺面前更没必要掩饰，便道：“说来奇怪，我的孙女六月时前去中原暮山药谷寻药回来，路途上偶然遇见一位老乞儿。那老乞儿身上长了疮，没钱买草药，便一路求人施舍，但就是没人搭理她。”

“这时秀姈从她身旁过路，估计是那厮狗鼻子灵，闻到秀姈身上有草药的气味，便拉住秀姈，张口即问秀姈身上有没有药。秀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挣脱开她，继续向前赶路。不料那老乞儿死缠烂打，又追上前去，硬要秀姈把药给她。不愧秀姈是我孙女，脑袋机灵着，心想万一吃出毛病了，指不定有麻烦药找上来，于是给了她几文钱，让她去铺上抓药。”

“你猜怎么了？老不死的竟把钱全摔在了地上。”说到此处，青娘虫两道灰眉横立。

“秀姈一心赶路，不愿与她纠缠太久，索性随手抓了小几样拿给她看，那老道挑了一样，果真没再骚|扰秀姈。待秀姈回来后，发现她的布袋里多了个竹筒，我和玉蛟打开仔细瞧了来，里面的纸上没有字，遇光变透，遇水发黑，晾干了又恢复原状，唯有《龙泉十三式》残本如此。”

秀姈的小蛇忽然冒出脑袋，却被秀姈压回布袋。

罗如珺注意到这一动作，“秀姈，将你的蛇拿给我看看。”

秀姈说道：“罗阁主，这条蛇乃我炼制的蛊王，身带剧毒，若是被它伤到，三步以内定然毙命。”

说着按住蛇七寸，将其提出来，走近罗如珺。

罗如珺掰开蛇嘴，看了看蛇的尖牙，赞道：“确实够毒。”

小蛇用力摆动着身躯，似乎是在抗争眼下受到的处境。

罗如珺合上蛇嘴，“看好了，蛇都记仇呢，可别爬来咬我。”

秀姈说道：“罗阁主别担心，没我的多命令，它不会随意咬人。此次多亏了魁一真人指路，告诉我去暮山药谷求药引子。以前蛇儿只能活个一载，依我看，如今再活个三五载不成问题。”

罗如珺起身道：“老前辈，您祖孙俩便留在此地过年，待过了冬，暖和些了再走。”

随后抬起门帘，抬脚离开。

青娘虫明白她的意思，价钱的事后面再慢慢协商。

青娘虫心一横，“行，五百两就五百两。”

罗如珺手下一顿，随即点头道：“立春之时，我便差人将钱送来，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青娘虫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罗如珺已冒雪返还牵机阁。

秀姈不解道：“姥姥，你为何就这么答应她了？”

青娘虫不小心洒出几滴酒，“要乱了，要乱了。”

秀姈仍不知所云，“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乱了？”

青娘虫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越王勾践剑，吴王阖闾刀，书藏天一阁，问道七清洞。白虹霜刃，逢乱必出，化分为合，天下归心。要分必乱一回，要合也必先乱一回，唉，老秃尼，你我年近古稀，这一天还是要在我们活着时来么？”

灯隐大师摇摇头，“罗阁主曾言，她去夔州救出余恨空长老后，余长老用龟甲占卜了一道，摇出来一个坎卦。”

青娘虫问：“那是什么意思？”

灯隐大师解释：“坎为水，暗含艰难重重，进退两难之意。”

“因果有报，天命难违啊。为寻找《龙泉十三式》后式的残本，不仅武林留意着它的风吹草动，就连朝廷也在窥间伺隙。不过若是江湖乱的话，待一段时日，尚且能依自身弥合，于百姓而言，其影响倒微乎其微。只是朝堂一乱，必定震动四方，不但百姓遭殃，江湖亦不能独善其身。阿弥陀佛。”

屋里空气逐渐凝重，直至牵机阁的厨娘到来。

厨娘提着个屉子，上面盖了层厚棉布，揭开盖，里面盛着小厨房做的饭菜，还蒸腾着热气。

青娘虫端出屉子里的饭菜，“你瞎担心个啥？可别学那些道士神神叨叨的。水好啊，把那些脏的臭的全冲干净了，还咱们一片清明。再说了，咱姐俩活到今天，已经熬死一大批人了，还怕乱不乱的？吃吃吃，先将这顿吃饱，下顿能不能吃上，就看老天奶的。”

灯隐大师茅塞顿开，面上的愁云一消而散，“说得对，不想别的，先吃了这顿，至于后顿，有命则吃，没命就算了，反正不差这多一顿少一顿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自有应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