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厢车里,米迦勒总觉脑袋里的彩粉没被清洁术筛干净似的反复搓着耳朵,路西法坐在他对面看着审判天使长抓挠了半天,突然开口道:“我那天并不是生你的气。”
米迦勒活像听见恶魔祈祷圣父显灵般地转头看他,他又继续说:“耶和华背弃承诺本就与你无关,我生你气做什么?先前对这结果我也并非毫无预料,只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依旧无能为力……比起怨你,我倒是更怨自己多一点。”
天国副君真心实意自我反省的可能性比其被彩粉糊脸的概率还要小一些,若是让其余至高元老听见这话恐怕得吓得赶快翻翻年历看看是不是末日将至,可惜审判天使长脑子里的筋似乎天生就和旁人搭的大相径庭,他仅仅是惊愕了一瞬,随即却想起了两人在教堂中厅外的不欢而散以及他随后连吃副君殿下几个闭门羹的委屈:“既然你怨的是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
“……你真是没见过我对人发脾气是什么样。”路西法好不容易发慈悲的反省被米迦勒的得寸进尺噎得荡然无存,他没好气说:“九环世界每个生灵都知道天国的暴君生性傲慢喜怒无常,被上帝亲口教训了不等着当场发作迁怒旁人、难道还要面不改色地点头称是吗?谁让你自己没眼色非在那时撞到我手里的?”
“……”这话有理有据得让米迦勒都不知该从何反驳,他语塞之余又忍不住暗地里琢磨:副君殿下的回答似乎暗示了其某些刻薄的行为实际是受时局所限制,这与对方刚刚无意透露的仿佛无亲无朋的怪异处境是不是也有关系?他干脆想趁着路西法难得坦诚的时机问:“你当时在圣教堂里对天父说‘荣耀骑士是唯一一个……’”路西法紧接着却打断了他:“你怎么想着要在今日来找我的?”
好嘛,那就是还不能问的意思。
米迦勒在心底撇了下嘴,也跟着他转移话题:“你不是猜见了吗?那日我和别西卜一起被你拦在门外……”路西法听他说着,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你明知拂晓庆典临近我心情必不会好、还敢挑这时候来找我?难道我是什么上了发条的钟,只在拂晓庆典那三日才固定生气吗?”
“……可今天毕竟是你真正的生日,我不想着正好能给你个惊喜么?”
“喔。”路西法冷笑一声,“别西卜大人可真是料事如神,他猜不出我为什么不见你,却能猜见你准备的惊喜恰好可以讨到我的欢心——我倒不知除了上帝与拉结尔之外,天国还有谁身负如此精妙的预言之力呢?”
“……”米迦勒闻言,脑中思绪却跑偏了道:这么说来,他今日刚到金星天时路西法那状若宽宏大度、万事都肯迁就配合的模样反而是对方真正心情不愉的表现?审判天使长不由“嘶”地倒吸一口气,心想君心真是难测啊。
路西法见状以为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别西卜摆了一道,又话锋一转说:“你也不必过度纠结此事,别西卜利用挑拨是非的把戏得意久了,如今也敢对着我使这手段……我自会让他尝到教训。”接着他伸出手,一串眼熟的发箍忽地从他袖口钻出缠绕在他的指间:“此物你继续拿着。”
“嗯?”米迦勒接过发箍一看,上头果然挂着那枚颇有故事的七芒星吊坠。“你已知道了,那是天国副君的私印。”路西法道:“持有我的印章,往后你再来拂晓之殿无人会拦你。”
米迦勒跑偏道的思绪瞬间回了笼,他略微不敢相信地抬头看了眼路西法:刚刚才被他腹诽“难测”的副君殿下莫非就这样被几筐廉价的赫英树粉骗高兴了?他攥着那发箍,甚至都有些良心不安:“……唉,我其实……”
却见路西法连瞧都未瞧他便仿佛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地嘲笑说:“你明白就好,不必谢恩。”
米迦勒:“……”
光明纪元18805年的第二十一个礼拜日,专为天国副君庆生而举行的“拂晓庆典”如期而至。
圣教堂门前广场,启明星的银光破开天堂第二境上空的云海、与遥远的金星天之间连起一道好似直通天外的长线。天国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时大多都集中在这了,赞歌此起彼伏,盛满美食美酒的席宴飘浮着越过其中辗转的元老贵族们,在魔法的指引下游动着汇到了广场最中央、那被数个天使浮雕与巨大七芒星印高高托举起的“拂晓之星”宝座前。
座中盛装出席的天国副君像是被各种奢侈的配饰从头到脚整个包了一圈,发箍、项链、臂环、腰带——凡是露出来的首饰都嵌满了彰显其身份的天星宝石,星光织成的袍与披风挂着数不清的流苏压在他肩上,衣与衣之间的穿插连接光瞧着便教人脑仁生疼,就连其头顶的王冠都坠了足足五条串着天星宝石的银扣、与路西法的黑发纠缠得难舍难分。米迦勒第三次猝不及防被路西法背后那银色长毯一样的披风刺得眯起眼睛:“嘶……我本来以为大集会上那‘路西芬’的形象是完全杜撰的呢?”
路西法刚对着一位前来祝贺的贵族敷衍地举了下杯,顺耳便听见米迦勒这句小声的嘟囔,他转头瞪了对方一眼,就听米迦勒又道:“真的,我头回见有人能穿得像个城堡一样——我可算知道你今日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又有后方的天使捧着礼物想凑上来敬酒,没等靠近就被天国副君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退了。路西法有心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把扯掉,可典礼不同于往常,“公共场合切忌衣冠不整”的习惯早已浸到了天国副君的骨头缝里、再这么一扯反倒显得刻意了,于是他手指抽动两下最终也没抬起来,只是语气异常轻柔地说:“既然知道你就少说几句吧,省得到时候将我惹烦了又要怨我对你发脾气。”
“……”米迦勒忍不住问:“你这也太会记账了——天国上下的财务是不是也归您管啊?”
副君宝座高悬在空中,其余天使长的席位不远不近地排在“拂晓之星”宝座的下首。阿斯蒙蒂斯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惊奇的目光从那几乎与天国副君紧挨在一块儿的审判天使长身上收了回来,途中经过了面色铁青的加百列——自审判天使长现身于众人眼前后,“神之左手”的脸色似乎就从未好看过。他转过头又漫不经心地与远处某个身姿妙曼的天使互相抛了个**的笑眼,等对方款款离去了,他才忽地发觉今日氛围不同于以往——诸位至高元老之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天国崇尚守礼禁欲,越是高层越是如此,因此“拂晓庆典”即便占了个“庆典”的名头,气氛也不会像下级天使扎推的大集会一般粗俗吵闹:神圣的赞歌颂唱下,身披华服的贵族们默契又矜持地相互来往,就连讨好的恭维都显得优雅尊贵——然而无论哪场宴会也不会如眼下天使长们这样沉默得仿佛刚做完睡前祈祷。阿斯蒙蒂斯狐疑地眯了眯眼,他顺着周遭几位大人环视一圈。
利维坦正举着水晶镜往自己脸上涂粉,雷米勒照旧如同身体里埋了个即将被点燃的火爆弹;贝利尔昏昏欲睡、萨麦尔神情冷淡得像是圣教堂突然在他面前炸开他也不会因此眨一下眼……稀奇的是平日总不肯安分的别西卜自庆典开场竟始终一声未吭,时不时还状似得了斜眼症地往“拂晓之星”宝座的位置上瞧,他于是问:“怎么,你被那新上任的小鬼闷头揍了?”
别西卜幽怨地刮了他一眼,但皮厚的阿斯蒙蒂斯显然不会被对方毫无威慑力的眼刀划伤,他接着这话题继续道:“路西菲尔究竟想干什么?他真准备和审判火湖的所有者这么亲密无间?”
近处的几位天使长闻言都朝他若有似无地分来一缕目光,玛门站在他身后道:“当初东城门前那几条驶向伊甸园的宝船你又不是没见过,你以为殿下对这年轻的大人会是什么态度?”
“可那是……”阿斯蒙蒂斯张了下嘴,随即难得有所顾忌地在几位天使长的注视中又改了口:“……可你们不觉得他们眼下的关系近得过头了吗?自路西菲尔执政起,哪个天使有这倒霉运气能教天国副君如此亲睐?甚至今日庆典刚开始这小鬼还陪着殿下参观了金星天的阅兵仪式——那‘胜利军团’不都是路西菲尔的私兵么,有他什么掺和的事?”
加百列大概已坐在席间忍耐很久了,听到这终于绷着额角青筋起身,大步便朝“拂晓之星”宝座的方向走去。天使长们顿时噤了声,别西卜犹豫几秒,接着竟也悄悄跟上了加百列的脚步。
那厢的米迦勒浑然不知自己惊起了怎样的波澜,只是跟着路西法一道迎了几轮客,他要笑僵的脸和饱受发光的天国副君折磨的眼睛都有些撑不动了,他悄悄向对方耳中传音:“还剩多少人啊?倘若时间还久,我是不是该把这陪驾的宝贵机会让给别人了?”
路西法一边用传音回了他个“呵呵,你就在这老实待着吧”,一边继续同面前迎上来的贵族打着对口不对心的话腔,只听那贵族先是半句不停将路西法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地赞颂了一番,接着又在天国副君毫无诚意的笑容中没话找话道:“……殿下今日可曾听说一则传闻?”
路西法不耐烦地垂眼盯着他,可惜贵族大约和米迦勒一样被天国副君身上的金饰迷了眼,压根没注意对方的眼神,仍握着酒杯侃侃而谈:“这传闻在下级天使当中流传得极广,已飞入了不少贵族的耳朵,据那些毫无荣誉的家伙们说,他们曾在昨日的大集会上亲眼瞧见了副君殿下您呢!哈哈,我已经有数百年没听过这样可笑的谣言了!”
“……”米迦勒干咳一声,试图给予这贵族一点提醒,然而对方丝毫不领会他的好意,一心只想着维护伟大的天国副君的光辉形象般慷慨激昂:“哦,您可能还不清楚大集会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下级天使们罔顾《圣约》教诲的放纵之处,过去我对其中的种种罪恶行径也算有所耳闻,可如今他们竟敢放出此等荒唐的谣言来沾污您的名声!这未免也太不知尊卑敬畏了!要我说早该将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好好管教一番……哎呦!米迦勒大人怎么突然咳得这样厉害?您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他的关切刚刚吐了一半,便听路西法在审判天使长肺都快挤出来的咳嗽中缓声说:“天父曾对我们下过箴言,祂说凡编造流言的,你们必要使其灭绝,因这传谣者吸食鲜血,他们为混沌所喜爱、而为耶和华神所憎恶。”
这贵族听了个开头,以为天国副君是在赞同他的意见,酝酿好的喜色刚忍不住蹦上眉稍,却见对方的嘴角轻轻往起一勾:“然而审判天使长尚在此座未下定论,你既无判罪之权、又无眼见之实,却敢肆意宣扬他人所言必定为虚——米迦勒大人,您说天父箴言之中那不识尊卑敬畏、必要被灭绝的传谣者……究竟该是谁呢?”
四周的交谈声顿时往下压低一档,天使们或忌惮或幸灾乐祸的视线状若不经意地投了过来。贵族的脸“唰”的白了,“这……这……”他惊恐的目光颤巍巍地移向米迦勒,骤然被点名的米迦勒也实在是咳不下去了,他揉了揉自己白白辛苦半天的嗓子,“哪有殿下说的这么夸张,您有时候就喜欢小题大做。”
这别开生面的打圆场方式显然与路西法预料中的不同,他嘴角的笑瞬间挂不住了,眼珠暗含威胁地往身边人的方向转,米迦勒接着又对那大气都不敢出的贵族说:“不过副君驾前本当谨言慎行,您给殿下赔个罪,就别在今日惹殿下不高兴了。”
“除了你,我也没见谁能惹我不高兴。”路西法冷笑着将杯中酒往旁边一泼,那贵族听出天国副君的言下之意,忙擦着额头的汗躬身退了下去。宝座周围的天使们于是收回视线重新笑盈盈地续上各自原本的话题,只是暂时没有小贵族有胆量往“拂晓之星”跟前冒头了,米迦勒正准备撺掇路西法趁此机会带着他一道早退,便听一阵恭敬的问候由远及近——加百列越过交织的宴席步履匆匆地朝二人走了过来,他头疼般“嘶”了一声,试图借天国副君身上银闪闪的光遮掩住自己的身形,路西法边用传音术嘲笑他边从座中站起拦在对方身前:“加百列大人。”
加百列只得停步,向着路西法欠身行礼道:“恭祝路西菲尔殿下诞辰快乐,愿天父的光辉时刻照耀你身。”
米迦勒悄悄退后几步混进人堆里就往外遛,谁知遛了一半,他竟与随加百列而来的别西卜兜头撞见了,那别西卜瞧见他,登时露出一个分外惊喜的表情:
“哎!这不是米迦勒大人吗?正巧在这遇见您了!”
米迦勒:“……”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他迟疑地回复对方:“呃……是挺巧,不知别西卜大人找我是为了……?”
他话没说完,别西卜已迅速将他拉到一边,言语之间活像对着自己八百年没见的亲兄弟一般热切:“实不相瞒!自上回与米迦勒大人在金星天分别以后我苦思冥想了数个日夜,每每念及您对副君殿下的一片赤诚之心,我便忍不住自惭形愧:我竟妄图以我狭隘的心胸去度量副君殿下的仁德,甚至在您面前擅自臆测殿下真正的旨意!我早该明白,殿下何曾质疑过您对他的忠诚、又何曾亏待过那些真心跟随他的人?您与殿下本就亲密无间心意相通,怎须我在其中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米迦勒听他痛心疾首地诵完这意义不明的一串词,难得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半晌他才道:“您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别西卜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随后说:“哈哈,我的意思是……我从始至终未敢对副君殿下有半点不尊敬的想法、当然对您也是同样,不知米迦勒大人是否愿意替我在殿下面前转达我此番谦卑的意志?”
米迦勒无言一阵,才想起路西法昨日随口的一句“要让别西卜尝到教训”——这“教训”的效率未免也太高了点,他半好奇半心有余悸地问:“别西卜大人,您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了!我能有什么事?”别西卜的音调猛然升高,引得周遭的贵族纷纷侧目,他于是又忙把音量降低了:“只是今日恰逢殿下诞辰,我远远望见副君殿下伟岸的身影一时有感而发……”
真难为别西卜大人在一片闪烁的银光中还能辨别出一具“伟岸的身影”来。宝座前加百列屡次想离开又屡次被天国副君牵制住,米迦勒无意间与那怒火中烧的“神之左手”对视一眼,感觉此处不宜久久停留,“别西卜大人实在不必这样客气,您那天提醒我留意殿下的诞辰,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别西卜脸上浮夸的笑容一顿,似乎在判断他这话是讽刺还是真心实意,米迦勒却已不愿再同他打这些弯绕的机锋:“我择日便向殿下完整地传达您的意志,您放心——若您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他边礼貌性地冲别西卜露出个微笑边让过对方就要从宴席间退走,未曾想别西卜竟又拦住了他:“等等,米迦勒大人,您先等等!”米迦勒少有感到不耐烦的时刻,他听别西卜道:“哎呀,您的仁善着实让我心中感动,但我那日为您出的主意可并不是全凭我的臆测,打从圣教堂瞧见您的第一眼我便知您与我们有所不同……”大约是米迦勒礼貌性的表情终究还是没维持住,别西卜连忙长话短说道:“我是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加百列大人究竟对你隐瞒了些什么秘密么?”
这话猝不及防地精准刺中了米迦勒心底那片犹豫不定的怀疑,他脚下不由一顿,却看着对方没吭声——别西卜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别西卜见他这反应便知自己猜中了,他咧开嘴:“原因我其实早已阐明——你与我们这些自小生长于神殿中的天使长不一样,除你之外,所有六翼天使都曾在那至高又神秘的第七天聆听过天父与副君殿下关于‘天使终极使命’的神圣教诲,因此这注定了有些东西我们心知肚明、而你却一无所知……”
他这时似乎也发现了加百列频频扫来的目光,于是加快语速道:“‘天使乃应上帝之召而诞生、以诛杀混沌为自己毕生使命’,然而对抗混沌远比你我想象的更艰难,混沌不死不灭、会在邪念与**的阴影里永生,拉结尔的预言书中早对一切下过定论:天使与混沌的斗争是场漫长又遥遥无期的苦旅、将始终持续至世界毁灭的尽头——不过所幸父神垂怜,祂在那光辉的神殿里启示我们:待支撑世界的天平倾倒之际,救世的弥赛亚将要降临世间,他将带领我们建起属于他的永恒的国,混沌在这国里再无半分立足之地,从此每位天使的终极使命得以达成、那些战场上无归的英魂也终于得以安眠,九环世界的生灵再不必因混沌掀起的末日感到恐惧——只是这一切总得有谁来支付代价,对吧?”
米迦勒的脑子都快被这串连珠炮砸成浆糊了,他刚问出一句“什么意思?”别西卜却又朝他笑道:“再多的就不是我该讲的了。传说那弥赛亚会先死去而后再复活——希望这个故事能稍稍解决你心中的疑惑。”
……这些不说人话的东西什么时候能改改他们喜欢用一个新的谜题来解答上一道谜题的毛病?!
别西卜语毕后对着他行了个翩翩的礼,紧接着瞬间就跑没影了。米迦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后知后觉地继续往人群外走,同时他心烦意乱地试图从对方的故弄玄虚中找到什么线索:加百列隐瞒他的无非就是那条天父指引的“最正确的道路”,而“一切命运终将以混沌邪神的陨落为交汇点”,假如别西卜所言为真,这条正确的道路说不定指的就是弥赛亚降临后会带领众天使走向混沌的终结,但此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需要有谁在其中支付某种代价——可这和审判火湖与至高天有什么关系?加百列又为什么要瞒他这个?
而假如别西卜并不是真心要解答他的困惑,只刻意引用了某些故作高深的预言以达成离间他与加百列的目的——仔细想想,别西卜好像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没等米迦勒理清思绪,与别西卜耽搁时间过久的苦果已经显现,一个声音在他背后阴森森地响起:“米迦勒大人,您这是准备去哪啊?”
“……”
米迦勒认命似的回过身,果不其然与那位他刚刚还在心里挂记的奇迹天使长对上了,“咳,您找我有事?”
“明知故问!”加百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他抓着米迦勒远离了广场中心的宴席:“我与雷米勒同你说的你全当没听见是么?!路西菲尔的心思从不似你想象的那般单纯,那枚伪装成‘护体法阵’的七芒星印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尝到教训?!你是哪根弦搭错了偏要和天父的警示对着干?!”
若按往常,米迦勒听了这些训斥大抵只会赔着笑脸认几声错,可偏偏今日天国副君身旁来来往往的权贵已将他搓磨得心力憔悴,别西卜那段语焉不详更是催生出了某种直觉般的不安、沿着他的潜意识一路生根发芽,他听见自己开口道:“你与雷米勒同我说什么了?是当初你卡在嘴里的后半句话、又或者雷米勒口中那个不需要我相信的‘真理’?那些有关‘荣耀骑士’的秘辛你们至今一丝一毫不肯透露给我,你指望我能从中悟出哪些教训来?更别提天父的警示了——我眼下已如你们所愿成了审判天使长、与副君殿下在会议桌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要我怎么不再与他接触?往自己身上绑个一被启明星照见就惊声尖叫的号角吗?”
加百列原本满腔的怒火被这来势汹汹的控诉扑得一滞,他盯着米迦勒道:“……别西卜刚刚和你说了些什么?”
好么,又开始转移话题了。
米迦勒几乎气极反乐,所幸他也没再指望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答案,而比起别西卜、他心中到底更倾向于加百列一些,于是没怎么犹豫便说:“他讲天父曾在万年前启示你们有位弥赛亚将降临世间使混沌彻底灭绝,那弥赛亚会先死去然后再复活……如果你是担心别西卜泄露了某些你们不愿让我知晓的事、那就放宽心吧,他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加百列眉心微微往起聚拢,“弥赛亚的传说的确记载在《天使拉结尔之书》上,只是有关‘弥赛亚’的一切命运都由天父亲自安排,除天父外无人得知这位救世主将如何诞生以及其诞生后将发生什么,别西卜对其的描述也是他自己的揣测居多。”语毕,他停顿一两秒,又说道:“你如今已登上天使长之位,我与雷米勒和你位格相当,按理而言已再无教训指责你的资格,你当然可按你的心意结交追随你想追随的任何人……”
随即他却加重了语气:“但这人唯独不能是路西菲尔!路西菲尔是至高天的代行者、你则掌管着审判火湖——想必你也知晓了审判火湖最初是为了什么才诞生——这两者因此注定生来就得彼此对立相互制衡,必是有一方压过另一方,你若对天父的提醒置若罔闻,将来必不会有好下场!”
“可至高天是至高天,路西菲尔是路西菲尔!”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米迦勒干脆就将先前那句“与天父的警示对着干”直接认领下来,他半句不肯低头道:“一如我与他之间并不能等同于至高天与审判火湖——难道不是吗?”
“……”
加百列一时竟愣住了。他难得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米迦勒、仿佛这一目了然的道理他如今才终于顿悟了似的。两天使这时位于广场边缘一处盖在圣光阴影下的长廊中,周围安静得几乎令人不寒而栗,又过了半晌,米迦勒才听见奇迹天使长喃喃自语般地说:“……是的。”
“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