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悖论 第1章 重逢（一）

今天的第一滴雨落下来时，风不大。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云层中没什么光亮，即将落山的太阳。

这样的雨天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倒是今天还算下得稍晚一些，竟还能看见太阳，换作前段时间，一整天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和灰蒙蒙的天。

老李头提着几盒饺子往路对面走，走一步就踩出来一片水花。

穿过细密雨幕笼罩的马路，就能看见一块亮晃晃的牌子，上面写着“清江特殊案件侦办科”。

不一会儿，雨下得越来越大，似是要把老李头也吞了一样。

没等他过红绿灯，旁边匆匆忙忙跑来个黑色人影，他眯着眼睛一看：只见这人穿着特案科的黑色工装队服，一只手遮雨，另一只手捂着一个文件夹，大跨步跑过来——正是特案科的林桀。

见老李头站在路边，林桀直接钻到他伞下，跟着他往路对面走。

老李头个儿矮，林桀迁就他弓着身子，隔着大门可以看见玻璃门后面的一楼办公区，林桀大声地朝里面喊：“大伙——李叔给咱送饺子来！”

没人应他。

上了台阶才看见里面坐着的宋烨，他正在写报告。

这次的案子顺利解决，他需要把案件报告写出来交到总局那边。

林桀招呼老李头去接待室，这地儿比较大，已经被特案科的大家当成食堂了。

老李头大声地叫宋烨和余思然——他耳朵不好，听不大清，自己说话也得很大声才能听见。

那边满脸黑线的人伸了个懒腰，终于把黑线都抖掉，进来吃晚饭了。

几步走过来，林桀这才看见宋烨外套后面贴着一张兔子贴纸，他没忍住笑出声来，这还是今天见他的第一面，估计也没人提醒他。

余思然从二楼下来，看见晚饭是饺子，喜出望外地跑去洗了手钻进接待室。

老李头原本是总局食堂的大爷，退休之后闲不住就跑来特案科做了保洁，有空就帮忙带点饭。所幸特案科人少，不然他这把老骨头也带不动了。

上个案子结束后，他们闲下来就开始整理卷宗录入信息，这不，林桀就是跑去总局同步信息的那个，只是下午出门看着阳光明媚便没想着带伞，这会儿虽不算落汤鸡，却也湿了大半。

宋烨往旁边找了卫生纸来，让他将就擦擦头发，他却摆摆手：“身强体壮不会怎样，就当洗头了。”手里拿着筷子夹起饺子大快朵颐。

吃完饺子，收了桌子，本来快停了的雨这时又慢慢下起来，老李头也不着急走，就等着雨停慢慢回去。

林桀跑去给他倒了杯热水，顺便还自己整杯茶。

趁走出去把杯子里茶水倒了的功夫，林桀看见一个人往这边过来，站在保安亭下。

估计是要躲雨，但雨突然下得挺大，保安亭那一点点小屋顶根本遮不住到处乱飞的雨，那人站在那不一会儿肯定会湿透。

林桀随便拿了把伞就朝大门走去。

那人抱着一束花，凑近了才发现是康乃馨，再就是觉得这张脸很眼熟，林桀算是大致能记住人长相的类型，要是觉得眼熟，那肯定就是见过。

于是视线移到了那人的头发上，头发很长，没有扎起来，差不多背以下腰以上，有些被淋湿了，一撮一撮的，颜色比较浅，看起来像是栗色，再仔细看又发现眉毛颜色也浅。

他抬头看林桀一眼，露出一个魅人的笑容，两只眼睛眯起来在眼镜后面显得格外狡黠，“是你啊，组长叔叔，好久不见，怎么还换岗位了？”

这下他想起来了，他们俩的确是见过，而且是在审讯室里。

“江……”林桀从脑海里搜索他的名字，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毕竟那案子是好几年前的事，那时候他和眼前这家伙还不对付，巴不得赶紧结案离他远远的。

“江怀谨。”那人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衬衫，领口的纽扣没扣起来，露出一片雪白的锁骨，被淋到的衣服贴在他肩膀上，他像个衣服架子。

“啊对……进去躲吧，这挡不住雨。”

江怀谨瞟了眼绵绵不绝的雨，点点头跟着他进去，林桀在旁边感觉诧异，以前都没觉得这家伙会这么听话，照理来说，江怀谨应该给他一个白眼说着“要你管”还要很拽地甩着手走开。

这么多年没见，难道脾气还变好了？难以置信。

坐在接待室沙发上时，林桀的同事余思然路过，见他头发湿了些，拆了包卫生纸给他，递过去时江怀谨对着她笑，故意推两下细边框眼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谢谢。”

紧接着他就拿出手机来，调出扫码页面，“这位小姐，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这时候林桀正好拿着新买的毛巾进来，又正好就听见这人扭着调子很诡异地笑着说话，一下子打了个冷颤，把毛巾丢给他，顺便想帮余思然拒绝这个流氓。

“臭小子别勾引我同事。”他刚准备让余思然别加他，结果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已经把码递出去了。

“草——”林桀也知道江怀谨虽然不至于人人都出手，但是他说不准这人会不会对余思然出手，“小余，要是他骚.扰你，你就直接删了。”

宛如老父亲的劝告，当年查到这小子时，他还搂着一个小男孩儿，虽然后来知道看着小小一男孩儿年纪比江怀谨大得多……

这边江怀谨拿着毛巾开始擦头发，看起来还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眼镜滑下来不太好擦头发，他直接把它摘下来放桌上，“我怎么会骚扰这么善良漂亮的人呢？”一句话给余思然整得有点尴尬又不好意思，

桌上的眼镜正好对着林桀，上面也沾了雨水。林桀心想：进来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把眼镜擦了，看来这人生活习惯跟他一样差。

但看着眼镜的厚度，以及江怀谨不怎么锐利的视线，他想着第一次见面这人好像没近视来着，想伸手帮他擦擦眼镜，却被他叫住，“叔叔这么热心肠啊？难怪会被调来这工作。”

听到这话，就好像是故意挑衅他似的。他来气了，也不想管这家伙，但看见他贴在肩膀上的衣服，又觉得有些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到处乱跑，于是从自己位置上拿了干净的外套给他。

江怀谨重新戴上眼镜，也顺手把上面的水擦了。

看他头发有些乱，余思然又把抽屉里的梳子拿出来借他。

把头发梳顺之后，他仔细地看了下梳子上有没有掉下来是头发后才把梳子还给人家，抱起那束花就准备往外走，林桀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大，花束贴着他的衣服，他感觉衣服上会留下香味。

林桀看雨下的这么大，这人还抱着花要往外走，就想着把自己的伞借给他，跟着出去就看见他打电话，像是找谁来接。

他走到人旁边，将伞撑开来，看见这人盯着自己看，就解释道：“叫人来接你啊？你们的车开不进来，我送你在外面等。不过你居然不开车？”

“我不会开……组长叔叔今天不用为民除害吗？还是换了岗位用不着你了，那你还挺闲的啊。”江怀谨转过头看着前面的路，嘴里吐出来的字每个都像带着刺儿似的。

林桀这才意识到，不是隔了几年脾气变好了，反而脾气变得更差了，只是骂人是暗戳戳恶心人，不是开口即脏字那样。

这一听他说话就感觉来气，他总觉得这家伙就是故意气他，明明俩人无冤无仇。这时候他才知道平时自己对宋烨犯贱时，对方叫他闭嘴时都是什么心情。

他拽着江怀谨一起走出大门，在旁边树下站着等车，起初江怀谨还被他拽的往前多迈了下，看上去应该是没站稳，本能地甩了下手，但只一瞬，没挣开又只能由他拉着。

躲在树下，雨势没外面大，但风还是会把雨吹到伞下，江怀谨看上去无动于衷，大抵是雨只会打在林桀衣服上所以他不心疼。

江怀谨抱着的花除了康乃馨还有几支没什么气味的百合，看起来颜色搭配得很好，林桀只这么一看，江怀谨又转过头看着他。

“叔叔把伞借我好了，我在这等。”

“这段路我淋着走回去啊？”

“也行”江怀谨微笑着想去拿林桀手里的伞柄，林桀把手一收没让他得逞。

“臭小子。”

等车的过程中，林桀想起最开始和江怀谨见面是在五年前，他父亲江阐东度假潜水时溺亡，在调查中发现他有个私生子就是江怀谨，刚好那段时间回国了，于是这个案子中，他就成了嫌疑人之一，

他带着消息去酒吧逮江怀谨时，对方坐在沙发里，旁边一群人叫他“江哥”。桌上的酒杯倒的倒歪的歪，里面的音乐声太大，他根本听不清江怀谨在说什么，只能看口型知道他莫名其妙骂了自己两句。

林桀那时候脾气也不好，看这臭小子这个样，他自己都想动手“管教”一下，但碍于职务，他只好带着江怀谨回局里。

那时他还不在特案科，在总局那边当行动组长，江怀谨长得也不像现在这样，他头发像海胆一样到处竖着，眼睛里的不屑宣告着他的叛逆，林桀那时候就不喜欢他，觉得这么个人以后绝对会受到社会的毒打。

后来案子被移交给另外一组，他和宋烨被调到特案科忙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怎么关注那个案子。

江怀谨那时看起来并不关心自己老爸是怎么死的，挺无所谓的样子，只草草参加完葬礼，就再次出国，去机场时林桀刚好送他妈去机场，路上还遇到——他依然被这小子没由来地骂了两句。

现在这人正正经经站在自己面前，没有口吐外语脏话，也没穿以前那些奇怪衣服——第一次见江怀谨时他穿着一件到处是洞的上衣，隐隐约约还露出来白净的皮肤。

除了嘴里都吐不出什么好东西这点还和以前一样，其他的都变了。

“你回国干嘛？”林桀点了根烟，还给江怀谨发了一根，他确实是不知道这家伙突然回来干什么。

难道是想回来争家产了？

大概是不理解发烟这个举动，也可能不理解林桀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发出一声“啊？”又偏过头看他，他的眼镜又粘上了溅起来的雨水，水珠粘在上面，映着他颜色不深的眼珠。

“我毕业了不回来我去哪……”江怀谨接下烟攥在手里。

“我去哪～”林桀学他拿腔拿调的话，这么多年没见他居然还养成了这么个习惯，还是说国外人说话都是这样拿腔拿调的？本想问问他上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但没这个机会了。

江怀谨没说他模仿自己语气说话的事，一辆宾利停在他们俩面前，林桀跟着上前把江怀谨送进车子，听见他说去清江医院。

临走时，江怀谨对着他丢了个飞吻，他毛骨悚然，太恐怖了，只有自己经历过才会知道这种行为对一个正常人的危害。

送走他之后，林桀就回到工位上泡他已经放杯子里的菊花，顺便去接待室把江怀谨用过的纸杯丢了。

现在他得把外务记录整出来给宋烨一起发去，余思然看了眼手机，正好林桀转过来想让她把联络记录给他，就看见她满面春光地打字，感觉整个人都快冒出泡泡来，这让他又想到江怀谨离开的飞吻，汗毛一下子立起来。

“小余……你这是……”林桀相信，她肯定是被江怀谨勾引到了，以他活这么多年的经验，那小子不是什么善茬，肯定是那种万花丛中过，处处可留香的类型。

听到有人叫自己，余思然一下子抬起头对上了林桀皱起的眉头，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不自然，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又还给林桀一个大大的笑容。

“啊我没有……好了桀哥！叫我做什么！”她连忙转移话题，这才没听到林桀的老父亲式演讲。

现在他们也该下班了。

林桀让余思然早点回去，接着就勾着宋烨的肩膀，凑到他面前，“老宋，搭我一程呗，没开车来。”配上他那一脸谄媚的笑容，宋烨实在是觉得这人跟自己还是太熟了。

宋烨眉毛扭成一条，脸上的无语快要跳出来给林桀两巴掌，他咬牙切齿道：“有车你不开，放你们那停车场里落灰都舍不得拿出来经历点风雨。”

话是这么说，但车钥匙早就握在手里，也没拍开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老李头的家就在附近，他自个儿撑伞回去，剩下两人开了车往外走。

林桀坐在副驾，整个人都陷入座椅当中，拿出打火机准备点根烟，这下倒是被宋烨拍开了，他转过头看着前一秒给自己一巴掌的人，把火机揣兜里。接着就听到如唐僧念经般听过很多次的话，“说了多少遍你嫂子不喜欢烟味儿？”

拍那一下，林桀手一抖烟就掉出去，讪讪笑了下扭过头保证下次不再犯。

但谁不了解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才管你说不说，下次指不定又来一遍一模一样的剧情。

路上宋烨开着车，这个点不算晚高峰，路上也不堵，他们俩住的地方相隔不远，相邻小区那样。

路过药房，驾驶员停了车，留下林桀一个人在里面，见雨似乎又下起来，他只好放弃坐得很暖和的座位，拿好伞去迎买药的宋烨。

站药店门口，路上人没多少——是下雨的缘故。

等宋烨出来，他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草莓味儿童钙片——是宋烨家里的小丫头宋娇吃的那款。

而江怀谨这边，他坐在副驾，花束被放在后面位置上。给他开车的司机一句话也没有说，穿得很正式，应该是江怀川自己的司机。

要这么说，江怀川真的对自己很好了，毕竟应该没有哪个人会给一个私生子那么多好处，何况外界还流传着家里公司要留给私生子的传闻。

他盯着外面的大雨看，想到了刚刚给自己撑伞的林桀，这么久没见，这个组长叔叔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居然没对他露出以前那种凶巴巴的表情，他忽然笑了下。

开车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笑的事，有点尴尬地问他要不要开窗。

突然被问一句，江怀谨也有点懵，“嗯？都行，你叫什么名字？”他还不知道司机的来历。

“常乐。”他停下来等红灯，没转过去看自己上司的弟弟，因为江怀川告诉他别惹到这个人，说他挺莫名其妙的。

“哎名字挺好听啊……我问他要一下，你以后专门给我开车吧，怎么样？”江怀谨凑过去盯着他说，常乐感觉到声音越凑越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说让他坐好自己要开车了。

见这人不为所动，江怀谨也不打算自找没趣，他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盯着窗外看。

雨水沿着窗子滑落，外面的事物在雨水的折射下变形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揉进这些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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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