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 第2章 第一章

六年后

二零二四年七月

刚走出电梯厢，迟夏就不小心和忽然从拐角盲区冒出来的女孩相撞。

迟夏的细鞋跟崴了一下，她倒吸一口凉气，也没耽误眼疾手快抓住失去平衡即将后仰摔倒的女孩。

“小心。”她开口的瞬间，一股清淡的花果香扑面而来。

立即将她的记忆拉回高中舞室的午后，阳光将小姑娘们最偏爱的甜香气味填满整个教室的画面。

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那段记忆，迟夏对这种被称作普鲁斯特效应的现象既爱又恨。

好记性不仅让她看剧本过目不忘，也容易令她困在回忆里。

女孩站稳后看清迟夏的脸，瞳孔放大一瞬，“朝颜老师。”

她的声线略微颤抖，惊喜的语气里又夹杂着意外——不敢相信会在女配的试镜时段遇见这位沉寂许久的一线花旦。

迟夏礼貌地回以微笑，同时大致打量了女孩的外貌。

皮肤紧致。打眼一瞧就是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正值年华。

而她即将年满二十九岁。

转眼间，距离她出道已过去七年时间。

同期同咖位的小花清一色剧本为人服务，一番热播剧接连排播。而她却在将怜新弃旧演绎到极致的娱乐场“自断前程”，简历失去水花一年，上一个排播剧已经是去年年初的事。今年过半，她担任女主的自制剧还在被压播。

离开老东家的日子不好过她心里有数，这还不算什么。才只是个开始。

“行业内封杀”对迟夏而言曾是不可能出现的字眼。她是最具潜力的流量演员之一，只要平稳度过转型期，彻底登顶的时刻不会让她等太久。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

这是一个知名剧组的试戏现场，几十号俊男靓女在拍摄室外等候试镜。原本熙熙攘攘的环境在人们发觉迟夏的存在后慢慢沉寂下来。

静到她甚至听见消息灵通的人在光明正大地蛐蛐她。

陌生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到迟夏身上，她尽力表现得放松。试镜的人很多，她需要耐心等待——这是她近期唯一收到的试镜反馈，其余投递则全部石沉大海。

这时，一名戴工牌的女子拿着一厚沓名单从一扇门里走出来，隔着人群一眼定睛在迟夏所在位置，点头示意：

“朝颜老师，这边请。”说完，她对迟夏投以微笑。

回应的笑容在迟夏脸上浮现，她挺起腰杆，理了理垂落在胸前的微卷长发。昂首阔步地从两边人群的注目礼下走去。

迟夏鞋跟置地声轻盈却有力，所过之处弥漫着轻淡的玫香。

“老天，她腰还没我大腿粗，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上围啊……”

“谁知道她身上牛仔裤是什么牌子的，这么修身。”

“醒醒，是身材本来就好，人家学舞蹈出身的。”

“不然大佬为何独宠她呢……”

“最近奇际不是在捧张燐吗？她应该是失宠了吧。”

“也对……”

……

果断推开沉重的大门，迟夏走进试镜现场，里面场地宽敞，围绕试镜位置摆放三张长桌，坐满剧组的重要人员。她刻意没有先去观察席上的人，停在门口先接过笔，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于签到表上从容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走到房间正中央伫立的镜头前，迟夏落定的视线才被镜头后会议桌的最右边落座的一个男人吸引。

他身穿深灰色拉夫劳伦衬衫，熨烫平整，衣领解至第三颗纽扣，露出黑色T恤一隅。肤色冷白，剔透干净到用冰肌玉骨来形容都不为过。气质雍容，肩阔背直，双腿交叠仍露出一长节在会议桌外，得见身才高颀。所以坐在角落仍然抓人眼球。

他袖口挽至臂弯，左手肘压在桌面的剧本上。右手托腮，面向她，目光透过半框眼镜直直投向她的脸。

迟夏和他一瞬间四目相对。她看见他右眼下方正中央处有一颗痣。

距离这么远，一般人是看不清的。但她就是知道那是颗泪痣。

他蓬松的中短发偏分成利落的三七侧背，露出不长不短、饱满平坦的额头。

剑眉沿眉骨长势微微上扬，弧度平缓，中和了凌厉，平添几许温煦。

耸立的鼻梁上搭着细框银色金属镜架，一双柳叶眼深邃，眼睫浓密，根根分明，从容地随眼睑垂下，再张开。

此时，那双褐色的眼睛正瞧着她，目光平平，没有任何感**彩。

迟夏平常地将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讲话者是坐在中央的中年女人，年龄四十岁上下，是剧组总导演。正在翻看她的简历。

“大家好，我是迟朝颜。身高一米六九，体重四十二公斤。毕业于中央电影学院。曾出演《舞女》《雄关漫道》。”

“你在《白露成霜》里表现也很出色。这部剧让你真正的声名大噪。”

迟夏将头发全部揽至耳后，以便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全部面孔。

“这部剧对我而言确实意义深刻。只是，古偶剧的演艺经验，我想对于本次试镜角色的演绎帮助并不大。”

迟夏要试镜的角色是犯罪悬疑片《风萧萧兮》的女配角吴澜，一个风情万种的失足女。

虽然在情节紧密的三个小时片长里戏份只有不到半小时。但迟夏认为是很有意思的角色。

这个角色虽然戏份不多，重在人物形象非常丰满。

“你要试镜的角色是女配吴澜，试戏片段和人物小传应该已经提前发到你手上。那现在开始无实物表演吧。”

《风萧萧兮》讲述的是卧底警察深入毒巢挖掘重要情报而最终全员牺牲的故事。吴澜作为夜场失足女是重要线索人之一。她最初以反派的角色出现，随着情节发展才会因立场反转逐渐释放多元的角色魅力。

而迟夏拿到的试戏片段正是人物立场反转前后两场表现迥异的戏份。第一个片段是吴澜和主演的首场对手戏，为了试探主演，犯罪人员让失足女吴澜陪睡。第二个片段便是吴澜意外获取重要情报被犯罪人员拔掉舌头，在被囚禁没有笔纸的情况下，需要以死将不确定是否会被主演发现的情报带出去。

迟夏稍做停顿，略微思考，很快进入角色。

众目睽睽之下，她搬来一把椅子，将头发揉乱，作出颓靡的姿态。并拢两指，仿佛其间正燃着无形的香烟。她侧躺在椅子上，落拓地翘起二郎腿，脚上挂着裸色的高跟鞋荡漾。

“打哪儿来的？”

一张口便知有没有，在座的已有人开始点头。

吴澜剧本中的设定是一口滇音，迟夏的滇话口音还算地道。而她本人却是地理位置差了千公里的鹭湾人。

只见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再扭头，懒洋洋地看向镜头，饶有兴趣地打量。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迟夏挑眉，从椅子上起身，挂在脚上的那一只鞋掉落，便索性将另一只也脱了，挂在手指上。开始与迎面一排的剧组主创眼神交汇。

“你长这样，早都不是处了吧。”

视线随话音止住，正巧停在相貌出众的制片人身上——

迟夏看到那颗泪痣轻轻动了动。

是痣的主人眼睛在笑。

迟夏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郁非台。

上一次他对她笑，是什么时候？迟夏想得不是很吃力：是二零一三年。

自他出国，她出事以来，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她以为她会过的很漫长。

而迟夏二零一八年一月漫无目的只身飞去Los Angeles（洛杉矶），在救赎山许下愿望，是这些年她离郁非台最近的一次。

那时候，她以为他仍在加州大学读医学。

直到二零二零年，郁非台制作的第一部电影作品《雪夜行歌》问世，创造十六亿票房的惊人成绩，使名下公司佰汇影业在业内震惊四座，她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再是一整片太平洋。

众人笑着看向郁非台，颇有调侃的意味。

只见他指腹抬起镜框，垂眼看了一眼剧本，说出主角接下来的那句台词。

“多管闲事。”

道白倒是字正腔圆。

又引来席间诸位无声的笑场。

迟夏觉得他总不该是公报私仇吧？毕竟可能早就把她看做是陌生人了。

她没再给郁非台一个眼神，转而向另一位年轻的男副导演。

“不想被噶腰子就脱。你以为是老子乐意倒贴你？像你这样刚来的毛头，都摸不到老子的脚。”

迟夏滇话说得出神入化，兼顾了纯正和流畅度。显然是私底下下了功夫的。

接着，她M坐在地上，将嘴里的烟霸道地塞进主角嘴里，吹出一大口‘烟雾’。做出解对方腰带的动作。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