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观月,娘子最喜欢吃桂花糕。改日我请娘子去云楼吃桂花糕可好?”
“云楼的桂花糕哪有南境的好吃。”
“哎——吃过才知道嘛。”周怜说起云楼的美食,不禁呷嘴回味,“云楼的美食不止桂花糕,近日酒泼螃蟹和酒腌虾供不应求,去晚了就连柿子软酪和昙花酥都无了。”
戚娟娟端起刚蒸好的桂花糕,缕缕热烟飘着桂花与米粉的香甜之气,她微微一笑:“既然你把骑射的名额让给我,此番有心,自然该我请你品秋水鲜宴。”
“巳巳嫁我为妻,我身为夫君必然爱护一生,哪有让娘子请客的道理?”周怜捏了块桂花糕吹了吹热气,轻咬了一口,绵密软糯,桂香清甜,“娘子做的桂花糕胜过世间所有美味!”
戚娟娟难得温柔展颜:“少拍马屁。明日去我定亲自尝尝这云楼的桂花糕是否比得上南境桂花糕?”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怜抱着一盒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兴与戚娟娟说道:“这些我带去军营里馋那帮小子。”
翌日闲妙院里,两人分开,戚娟娟在正殿周怜在偏房,各自有丫环小厮伺候更衣,夫妻二人默契地挑选衣裳。
小厮拿一件周怜丢一件,嘴里嚷嚷。
“这个太风流。”
“这个太端庄。”
“太死板了,换掉!”
正殿里,樱桃帮大娘子选裙裳,挑了件水粉薄纱绣裙,戚娟娟摇摇头:“显腰身,太花哨。我不喜欢。”
樱桃又拿了件杏花绣裙,戚娟娟再次摇着头:“素雅。”
左右挑了十来件,总算挑到大娘君和大娘子都很满意的衣衫。
从沐浴熏衣至梳发弄妆,前后十几个丫环围着戚娟娟,细细打扮番眼见的太阳落了山。
偏殿的周怜亦是四五个小厮伺候周怜,最后挑了根缠枝纹银链绳束发佩饰,身着黛蓝云纹锦袍,腰系刻鹿羊脂白玉佩。
戚娟娟从寝殿出来,一袭绣粉玉兰留仙裙,盘发戴海棠步摇花冠,额心点花钿。双手走路端在腹间,姿态端庄淑女。
周怜正从偏殿跨出门槛,抬眸撞上仙姿玉貌的戚娟娟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衣炔飘飘,腰身轻盈,举手投足间婀娜曼妙。
坐马车里时,二人神情害羞,气氛微妙,眼睛随意瞟向别处,就是不敢互相对视,观月和净云倒是相视而笑。
自己主子是情窦初开了。
周怜咳嗽两声,打破安静的氛围,她眼神看向别有不同的戚娟娟,今日难得这般娇嫩害羞,他由衷夸赞:“娘子今日娴雅动人,比以往更娇俏了。”
“啊?”
戚娟娟不经意回眸,两腮粉红,小鹿眼水灵灵地看着周怜。
周怜愣然一瞬,羞涩低眉:“原不知娘子竟有如此温柔的样子。”
戚娟娟抿嘴浅笑,心尖暗爽:“我一直很温柔,你没发现罢了。”
周怜摸摸后脑勺,“怪我昔日眼拙。”
马车停在了云楼,从门外望去雕梁画栋何等繁华富丽,砌起偌大的楼台中央有艺姬作舞弄琴,琴音如听仙乐,起舞如见飞仙,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甘橙酒蟹的鲜香飘入鼻尖,戚娟娟止不住咽了口清液,北街云楼的鼎盛是南街戚家酒馆够不到的天宫。
周怜和戚娟娟来到一处包间,观月和净云在门外候着。
他们面对面坐在食案前,满桌的菜肴精致好看,刀工巧妙绝伦,色香味俱全,连菜名都起得不似凡俗。
戚娟娟用金匙挑起浅口“橙心蟹意”的蟹酿橙尝了尝,鲜香味美,口感丰富,既有蟹膏的咸鲜又有甜橙的鲜美,二者巧妙结合,适其成为独特的美食。
“云楼的菜品不论从味道还是摆盘来说确实比戚家酒楼出色太多。在河州时,戚家酒楼是多少富绅贵族消遣聚会之地,到了晋州小巫见大巫,戚家酒楼自愧不如。”
周怜将一碟粉糯糯的桂花糕端到戚娟娟面前:“戚家酒楼的河州席宴是常人做不来的美味。各有千秋。”
戚娟娟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下小口尝了尝,桃浆桂蜜在口中迸开,香甜软糯,果香新鲜清甜,她睁大了眼,惊喜道:“云楼的桂花糕确实好吃!”
“日后常来。家里厨子的菜吃了十几年,属实腻了。”
戚娟娟担心晋国公和晋国夫人训斥,其实她也吃不惯晋国公府的菜,几乎无油无盐,寡淡无味。她爱吃浓油赤酱红烧油焖的荤腥,炝辣香麻的素炒。晋国夫人喜食甜,嫁进府里以来戚娟娟就没见菜里放过一颗点缀的辣椒!
日日这般,人都瘦了大圈。
偏偏晋国公和夫人讲究阖家团圆,夫妻两人基本没在闲妙院里开小灶,那西南角的小厨房就是个摆设。
“这不好吧?”
戚娟娟心里乐意得很,面上还要装作贤良淑德。
“这有何不好?往后过日子的是咱俩,只要娘子想来云楼吃饭,我们就出府吃。”
戚娟娟一时觉着有被夫君护着,看热心肠的周怜顺眼多了。
天赐的姻缘,来了就接着罢。
反正,和谁过日子不是过?吃好喝好,知足常乐。
至于夫妻间的情情爱爱尚不勉强。
通过这顿饭,戚娟娟倒想开了。
席间,侍女观月推门而入,悄步到戚娟娟身边贴耳轻声说道:“我看到司将军的身影往隔壁云鹭涧里去了”
话音刚落,侍从净云进门来报周怜,说看到玄羽司的陈大人进了云鹭涧。
周怜和戚娟娟对视,二人眼里都藏了事,脸色也变得正经起来,却都默契地借故离席。
“我去净手。”
“我也去净手。”
然后夫妇一左一右转身,将二楼入口处的云鹭涧包房给围了起来。
只要他们同时相互探出脑袋来,就能尴尬的四目相对。好巧不巧,周怜刚探头,戚娟娟正也将身子探出去。
戚娟娟刚要看到走廊,突然被身后一人拍肩膀,吓得她立马缩了回去。戚娟娟揪着衣领回过头去,双眸怔然,大惊失色,眼前的墨袍男人戴累丝金鹊冠佩铜金宝剑,身高八尺,眉宇浩然正气。
是死去的司南星将军复活了。
戚娟娟喜极而泣,激动地抱住失而复得的司将军,热泪沾湿司南星墨色衣襟,她哽咽着说道:“感谢天爷菩萨!让司将军活着回来!”
周怜看到陈燃舟从云鹭涧出来,顺势跟在身后,走到楼梯口时,前脚刚迈出去,余光里忽然瞟见一抹桃粉色身影,他眼眸愣住,定了三息,才敢偏头望去。
戚娟娟正搂抱着一位高大威猛的黑衣锦袍的男人。
周怜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神情怒意僵在脸上,眼睑微敛,瞳仁黯淡失意。
他垂头,嘴角抿着,拳头不自觉捏紧。
周怜此时心如刀绞又灌满酸醋,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那臭男人一顿,再质问戚娟娟为什么这么对他?
他哪里做得不够好?
即便伤心周怜亦忍住了没有打扰戚娟娟。下楼的双脚像绑了石块一样深重。
司南星低垂冷冽的眉眼浅笑,轻轻搂着戚娟娟,宽慰道:“巳巳,我幸得贵人相救。如今平安无事,你别担心。”
“怎能不担心!我寻遍南岐山仍旧找不到你的尸首,哪怕找到的是块残肢破布我也想带回晋州叫你魂归故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戚娟娟问司南星:“既然得救了,为何不向朝廷汇报你的安危?为何不官复原职?你是晋朝大名鼎鼎的战神啊!为何?都是为何?”
司南星知道现在戚娟娟情绪激动,他轻拍拍戚娟娟肩膀安慰平复她此刻不安的心,“戚将军击退了蛮奴,让南境不再受战火硝烟的侵袭,让百姓得以安宁。你我的目的都达到了。我已无意再做什么将军。”
他松开戚娟娟,摊掌说道:“你看。不穿盔甲的我有多自在。”
“况且,当初摔下山崖算死过一回,伤筋动骨,实难恢复,亦不适合上阵杀敌了。”
戚娟娟耐心听着司南星娓娓道来。
见他平安无事,已经知足了。
“往后,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一晃镇守南疆十二年,恐怕陛下和朝臣都已认不出我了,晋都百姓更没人认识我。巳巳,我恳求你不要拆穿我的身份,我惟愿安稳度日,再不受狼烟熏扰。”
司南星是戚娟娟的救命恩人,她怎会违背恩人的意愿,向来百依百顺。
她的命运、他的成就,都是他为她一手安排的。
当初在军营大帐里给司南星做了两年端茶倒水的粗使丫环,每日照顾他日常起君,可谓现世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军营里的士兵们不仅不把她到丫环使唤,还调侃她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可只有戚娟娟知道,司将军的眼里心里只装得下打败郦国的决心,除此再无其二。
他的眼里有义但没有情。戚娟娟也不奢望自己这样低下的身份能配得上威武赫赫的战神大将军,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足够了。
戚娟娟将司南星视作“神”,不肖想得到他的爱,惟愿与他并肩作战。入军营的戚娟娟一直把司将军当作标杆,祈祷自己不拖后腿,能变得像他一样战功赫赫,像他一样所向披靡,保卫南境保卫晋朝。
后来,司南星将戚娟娟送到南岐山朱雀营,戚娟娟很珍惜这是机会,似乎跟打了鸡血似的没日没夜的训练,比别人起得早睡得晚,终不负所望,在天下最英勇的女士军朱雀卫的比武中拔得头筹,没给司南星丢脸。
她超凡的能力很快被朱雀卫首领赏识,一年提拔升为副将。
后来朱雀卫首领战死沙场,戚娟娟得到朱雀卫拥戴,成为新的首领大将军。
通过戚娟娟不懈努力,她终于能够以平等的地位站在司南星的身边,和他并肩作战上阵杀敌。
司南星将军在面对劲敌时被逼坠山崖,戚娟娟挑起重担,一人带领两队军士严防死守,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驻守南岐山苦苦撑了半个月,靠将士们永不言败誓死不降的意志拼出一条血路。
半月之内设下各种陷阱埋伏,以游击战术,敌众我寡的劣势下逐一击破郦军,士气大涨一路南下,追击敌军攻占郦国城池,赢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
司南星与戚娟娟寒暄几句便与她辞别,戚娟娟欣悦地拉着观月进了包间。等她回到包间里发现周怜不在,他问门外的小厮净云。
净云特意留下给戚娟娟传话:“回大娘子,大郎君他有事先回府了。”
戚娟娟听到周怜回府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她嘴角上扬,望着眼前一桌好酒好菜胃口大开,她端起碗筷夹菜:“观月,我们一起吃。”
“净云你也来尝尝?”戚娟娟对净云说。
净云摇摇头,传话的任务完成了,他得回去伺候大郎君。
等戚娟娟享用完美食出门,一到门口傻眼了。
回府就回府,怎么还把马车驭走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她好寻个车夫啊!
现下天色已晚,铺子都关门了,她上哪去找马车?
只好和观月徒步回府。
虽孤零零地漫步街道,戚娟娟心里头还是开心,掩饰不住的开心,弯起的嘴角始终没放下来过。
观月从小就跟着戚娟娟,主仆感情深厚。自小姐离家从军后,她被大夫人派到小娘屋里伺候,险些被打死。
后来大娘出嫁,戚娟娟归家,观月死也要跟着小姐去南晋,戚娟娟不忍她被欺负,带着观月去了南晋。
“小姐,你说司将军他真能放下曾经拥有过的荣耀吗?”、
戚娟娟眉眼含笑,绞着手抬头看看月亮,道:“他的心装得是天下,如今天下安定。他有什么放不下的?”
观月亦抬头望望圆得像糯米糍粑的月亮,问道:“那小姐呢?”
这一刻,戚娟娟脑海里浮现出周怜那真挚憨笑的神情,带笑的眼尾点坠着一颗记忆尤深的妩媚泪痣。
耳畔亦回荡着他天真稚清的一句句“娘子。”
她对月感慨:“放不放得下,都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