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泱盘坐在炕上,忍受着煎熬之苦,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热汗,而他的手却甚是冰凉。静渊长老想以火攻火,不知对行泱是否有所管用。
书房的门开了,年伯进来道:“行泱少爷,您手下的另外几个护卫也回来了,现在就在前厅。”
行泱阖眼说道:“我知道了。”
年伯说完这件事情之后却没有及时走出屋子,接着又道:“白云峰上有人下来了,是右护法手底下的人,说是行泱少爷既然回来了,就先让您赶快上山去。”
行泱睁开双眼,脸颊因为热气而红烫,“右护法?他们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年伯道:“没有。”
年伯出去之后,行泱从炕上下来,回自己的屋里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到前厅去见了从白云峰上下来的两人。那两人身穿暗蓝格子长袍,见了行泱,拱手给他做了个揖,其中一人禀报道:“行护法,曲护法知道您回来了之后,特地命我二人前来,让您先上白云峰。”
行泱道:“白云峰上有什么事情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七位宫主现在还在白云峰上给城主守灵。”
行泱在厅堂踱了两步,决定还是先上山为妙。临走之前,他去跟静渊长老道别,静渊长老此刻正在花园中浇花,听到旁边有脚步声,就知道是行泱过来了,手里拿着勺子,在水桶中又舀了一勺,细心地浇在花丛的根部,“曲风派人通知你回去?”
行泱道:“是。想必曲师兄也是怕自个儿镇不住七位宫主。”
静渊长老冷笑道:“你去了,就管用?”
行泱羞愧,默了一会儿,叹道:“若是少主能早日回来就好了。”
静渊长老道:“七宫心思本来就零散,有人对少主深恶痛疾,杀之而后快,有人支持少主继承云城之业,也有人准备坐山观虎斗,袖手旁观。现在看来,少主迟迟没有回来,木寻非那小子又不知把少夫人带到哪里去了,说不定现在倒是一件好事。”
行泱道:“师叔的意思是,按照现在的形势,木宫主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静渊长老浇完了花草,把勺子丢在水桶之中,沾了水渍的两只手在身上抹了两下,喊道:“年伯,把这里给我收拾了!”说着,跟行泱信步走在花园之中,“木胥了当然不敢妄动。你们去汾州之时,少主恰巧不在,木寻非那臭小子把少夫人给劫了出来,眼下却又无影无踪,无人知晓其行踪,这一点,倒是给他老子惹了麻烦。若是少夫人有个闪失,木胥了跟少主的仇算是扯平了,而且少主更有理由动木胥了了。”
行泱听到这里,止住了脚步,说道:“木寻非是个聪明人,定然不会让少夫人有事的。”
静渊长老呵呵笑道:“木寻非就是太聪明了,所以才经常跟他老子不和。如今就得看是少主先回云城,还是木寻非和少夫人先回来了,到底是谁先牵制住谁。”
行泱听着有理,默默地点了点头。
“行泱,记住,**和恐惧都会让人产生邪念。”这是行泱离开渊河洞天之前,静渊长老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行泱牢记之后,和护卫一起上白云峰去了。
行泱一上白云峰,先到穹苍殿城主的灵位前叩首拜礼。七位宫主坐在殿上,他们个个面容漠然,身穿白衣缟素,男子头戴白巾,女子头佩白花。行泱给城主的牌位行完礼之后,又给坐在两边的各位宫主拱手作揖。
就在行泱前一日到了渊河洞天之时,白云峰上就已得知他回来了,而少主、少夫人,还有木寻非却都还没有回来。七宫之中又在蠢蠢欲动,木胥了的老脸更是变得阴暗铁青。行泱见各位宫主没有嘱托的事情,便与右护法曲风走出了苍穹殿。
他们走在殿外的长廊上,望着远处绵延四起的白色山峦。长白山上顶峰积雪终年不化,雪线以下却是繁花簇锦,绿意盎然。
行泱虽现已身为城主身边的左护法,位阶与右护法相同。但右护法曲风已是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鬓角斑白,两颊各有一道深深的口鼻纹。说起来,曲风的辈分与行泱一样,在静炎长老面前还得恭敬地称上一声师叔。
曲风道:“你们在汾州发生的事情,这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木宫主在听到木寻非趁着少主去神农镇之时,私自带走了少夫人,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到现在还不说一句话。”
行泱叹道:“木寻非做事猖狂不羁,是以木宫主很不喜欢他这儿子的心性。”
曲风道:“也就是因为这点,所以当年木宫主想传位于养子木寻让,没想到木寻让命短福薄,被少主走火入魔之际给杀死了。”
行泱道:“现在各位宫主还是原来的态度吗?”
曲风道:“是啊,都是原来那个态度,有支持的,有反对,也有中立的。反对的当中属木宫主最激烈了,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曲风拍拍行泱肩膀,说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先去看看师叔他老人家吧,他来给城主吊唁了一回之后就一直在静静居。”
行泱道:“嗯,我是该去问候他老人家了。”
夜晚的白云峰上一片安静,因为还在丧事当中,所以各个地方都点了灯火,通夜不灭。白云峰上有两支护卫队,各一百人,分别由左右两位护法统领,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人才。这一日夜晚,轮到右护法手底下的护卫值夜,曲风坐在穹苍殿上给城主守灵,手底下的护卫中有二十人守在殿外,另外的守在白云峰各处。
行泱本可以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好休息一晚,但一躺下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披衣出门,走至观霞亭,尚未走入亭中,便见亭下有一人驻足在那里,遥遥看去,那人身材袅娜,是一女子的身段。
行泱走得近了些,便识出那人是女宿宫的宫主婺瑶离。两人见了个正着之后,行泱走到亭中,对婺瑶离略微地点了点头,道:“婺宫主怎会在此?”
婺瑶离年纪与行泱相仿,浅浅一笑,说道:“半夜里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行泱看她身上披了件紫衣,头上攒着一束白花发簪,即使在这夜色当中,也是容华出众。可惜现在是黑夜,此亭名为观霞亭,朝夕之时,彩霞布天,灿烂无比,若是在傍晚之际来此,婺瑶离的容貌与那彩霞一比,可当真是争相辉映。
婺瑶离在石凳上落了座,也请行泱坐下。只听她问道:“行泱,你说少主娶的那位姑娘长得美吗?”
行泱一愣,继而回答道:“很美,称得上是一位绝代佳人了。”
婺瑶离脸上一笑,风情倾城,“想必也是。能让少主倾心的姑娘定当是美丽脱俗,世间无二的。”
行泱只听不语。过了一会儿,婺瑶离又道:“不知何时我也能见到少夫人。听你们说,少夫人已然怀了身孕,如此一来,倒也给少主增了不少筹码。”
少夫人有身孕,身体却不好,此胎能否保得住还不一定。行泱心中隐隐担心,说道:“就是不知木少宫主何时把少夫人带回来,也不知道在路上有没有照顾好。”
婺瑶离脸上又浮现出了笑靥,说道:“放心,木寻非向来爱护女子,既然少夫人有他照顾,想必是不会出事的。若是少夫人出事,少主怎会轻易放过他?即使有他义兄的死在前,依少主爱憎分明的性子,定然饶他不过。”
话虽如此说,行泱心中暗道:“虽是从小一块儿在静静居受师父调教,我却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木寻非这个人。”想到此处,暗暗地叹了口气。
两人在亭中说了一会儿话,行泱忽地叫道:“阿离。”自从十二岁以后,婺瑶离回了女土蝠宫,行泱就再未如此亲密地叫过她。想当年,他们几人一同在静静居接受静炎长老的管教,一起学习一起玩耍,感情亲厚,如今,却是个在其位,感情早已生疏了不少。婺瑶离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唤她“阿离”了,乍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怔,问道:“何事?”
行泱问道:“我以为你会支持让少主回来,没想到你在立场上保持了沉默中立。”
婺瑶离转过身去,她要回去了。她留给行泱一个背影,说道:“你应该知道虽然我是女宿宫的宫主,但是女宿宫在我之前已经缺失了一位宫主,就由危姨管了多年,我自己也是由危姨养大的。那一次,少主杀了危月燕宫的两名宫女,危姨至今对此耿耿于怀,即使没有像木宫主那样表现强烈,但到底是她手底下的姑娘,怎会忍心?我受危姨恩情长大,你说我若是支持少主,危姨会怎么想我?”说完,她便走了。
原来一直是自己太过执着了,时间让他们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导致有些东西都无法挽回了。行泱回想刚才婺瑶离所说的话,心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这种情况,婺瑶离能够保持中立,已经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