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青弟弟 第6章 青浔

悬铃木绿荫成蔽，树影掠过车窗，卓苍明此时此刻心在鼓噪，还偏偏此地无银地望着窗外。原因无他，上车的时候，卓苍明本来是牵着男生的，不知怎地，男生趁他没注意，居然和他来了个十指相扣！这不是明摆着吃他豆腐？！不过男生长得确实好看，也讨人怜爱，给他吃一下倒是没什么……

卓苍明悄悄地偏首，垂眸。

男生肌肤格外雪白，手指富有骨感，细长纤瘦的。青绿色丝带柔顺安静地系在小孩手腕上，尾端却缠绕上了卓苍明的腕骨，他就这样直白地看着他们互相交缠的十指，有种临到末日彼此宣誓永不分离的既视感……

卓苍明仓皇转过头，暗道：我究竟在想些什么？！这踏马也太猥琐了！！！

就在卓苍明心里痛骂自己时，肩头倏忽落了点重量——他豁然，小孩把头靠过来了！

“到了。”车主说。

卓苍明反应了几秒后，“哦，好。”

下车以后，手机屏幕上显示平台自动扣除的金额数字，卓苍明还是倒吸了口凉气。

建筑高耸，天边晚霞旁逸斜出，深紫与粉红杂糅如团雾，相得益彰。还是没变过的牵手姿势，卓苍明领着男生进入市公安局的服务大厅。男生长得有鼻有眼，找到他家人应该很容易。

半个小时后，卓苍明拉开大厅玻璃门，牵着男生出来，听见他细微的一声抽搭，卓苍明驻足回首。

霞光稀释成浅色，残留在边际。天还没完全黑下去，晕染成一种靛蓝，大厅内冷白灯光透射到了停在门口的两人全身。男生头低垂着，手倒是扣着卓苍明的，很紧。卓苍明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又想起刚才在里面发生的事情。开始时还好好的，或许是穿着制服的姐姐看上去压迫感十足，男生一把抱住他梨花带雨地嚎啕大哭起来，卓苍明只好暂时搁置找他家人的计划，边安慰他边说男生是他弟，因为不听话才带他来这。

卓苍明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一屋子的哥哥姐姐们看他时的眼神……还有那句“我们很忙没空和你玩过家家”……

……

“好了。”

男生闻言抬眸，卓苍明伸出另只手，轻轻按抹他的眼皮，温柔笑着：“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疼吗。”

情绪似乎被顶上来，男生又一次抱住卓苍明，埋在他怀里边摇头边闷声道：“哥哥……”

卓苍明眼疾手快接住男生掉落的棒球帽，然后环住他，“知道了，我们以后都不来了。”

男生得到回复，满意地松开那只扣了很久的手，改为双手拥抱，额头蹭了蹭卓苍明的颈侧肌肤，喃喃道：“哥哥，哥哥。”

白日温度延续至傍晚，虽消弭不少，但热浪余韵犹存。卓苍明下意识搂紧了些，他不禁想，他身上怎么这样冰。

这时一位提着黑色垃圾袋的大叔正侧着身子向他们投去好奇和不解的眼神——

草……

巨踏马尴尬，卓苍明将帽子反戴在男生头顶，转身前牵起他手腕，潮水般欢悦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不经意间融进夏季忽热忽凉的夜风：“我们快跑。”

华灯初上，石桥下河水潺潺，白金色光芒投映在河面，粼粼的，犹如星子点缀了条即将湮灭的天汉，半明半昧。

喧闹街道自然少不了人流，卓苍明与男生并肩穿梭其中。起初他还担心，但男生貌似比他想象中适应得迅速，时不时呲着一嘴整齐白净的大牙笑对热闹繁华景，脸上浮现的都是对陌生事物感到有趣新奇的表情。斑驳光影流连，男生一口一个“哥哥”，小声喊着，卓苍明感受到他的兴奋，走得很近。

大概是香味吸引，男生在家炸鸡店的玻璃窗前停下，须臾，一只手贴上去，他垂涎地望向里面，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端给食客一盘金灿灿的炸物。

“馋了？”卓苍明看向男生。

男生转头，眼里冒精光似的说：“哥哥！”

懂了。卓苍明牵着男生走进去，眼观四座，坐在门口的大概是群初中生，一看到他们俩进来就连忙交头窃窃私语起来，实在是卓苍明听力甚好，他特地路过他们那里，忽然转头，冷着张脸凝视了其中一人好几秒，小男孩们自觉闭嘴了。

卓苍明拉了下椅子，牵引男生落座角落，是张二人桌，随即扫了桌上的二维码，跳出明码标价的菜单，他边往下划边凑上去，“想吃什么？”

男生新奇地看着卓苍明手里的玩意儿，也学他伸出手指触碰屏幕，点一下，图片自动放大，男生瞪大眼睛：“哥哥！”

傻小孩。卓苍明掌着手机，莞尔道：“你再点一下。”

男生乖乖照做，对着图片，指尖轻点，图片又缩回原来大小。

“哥哥！”男生惊喜道。

说完又重复操作，一直点来点去，每次还情感充沛地喊他，惹来旁边“像在看两个傻子”的视线。

“好了好了，”卓苍明替手机“讨饶”，“还是我来点吧。”

餐食很快上来，炸鸡鳞片沸腾着香味，卓苍明拿起塑料手套，正搓开，听见对面一声轻嘶，他抬眼，男生拧眉，吹着自己手指，卓苍明眉心微蹙，抓过来。

“怎么，”卓苍明撂下一眼，指腹微红，转而看向男生，“烫着了？”

男生张着双大眼睛，无辜兮兮地盯了会儿被烫到的地方，摇摇头，不出声。

可乐是加冰的，卓苍明赶紧将男生的手指摁在杯壁，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拿起鲜榨橙汁，递过去让男生喝，酸甜可口，男生唇边的小梨涡又出现了。半晌，拿过来一看，除了有点浅粉色，再无其他异样。

“拿着继续喝。”卓苍明把橙汁塞到男生手里，自己带上手套，利索地扯下鸡腿，吹了吹，手伸出去，“张嘴。”

很奇怪，卓苍明不自觉地就想照顾他，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来，最后一口。”

卓苍明摘下手套，用纸巾揩了男生嘴角的油花，男生适时打了个饱嗝，他哂然道：“看来是吃得饱饱的了。”

“哥哥！”男生脸颊迅速漫上绯红。

“我没取笑你。”卓苍明伸头朝他小腹看一眼，“噗。”

“哥哥！！”

“好好好，我不笑了。”

结账走出店，男生快半步走在前面，忽然停住，接着转身返回到卓苍明身边，与其并肩。他们闲庭信步，穿梭霓虹林立的街道，各色音乐环在耳畔，暖风绕来，悬铃木叶如蝴蝶翩跹，男生腕间丝带纷飞。

“对了，一直没问过你名字，不过你可能也回答不了我。”

屏幕冷光掠过卓苍明下巴尖，等车间隙，他手插裤兜，心血来潮道。

男生先是失落地低下头，须臾，不管不顾地抽出卓苍明的手，翻过来，一点冰凉续在指尖，触碰，偏移，开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卓苍明看向他，男生垂着头，似乎很认真。

“青…”卓苍明仔细感认，“三点水…寻，浔……”

男生停下来，收回手，抬眸。

“没了？”卓苍明问他。

男生颔首，卓苍明喟叹道，“青浔，好特别的名字啊。”

树梢向天空伸展，蜘蛛披着夜的外衣缓慢爬行，最终在分岔处织网，一轮圆月冉冉高挂。

网约车还没到，街道相对寂静，卓苍明左顾右盼，饶有兴致地念起了诗：“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忽地，街道尽头闪起亮光，卓苍明微眯，路灯下，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银刺向他们这儿驶过来。

“我去，豪车啊！”卓苍明不禁道。

几秒后，车靠边停，驾驶室的车窗落下，身影看着削薄，穿件烧花工艺的古巴领衬衫，左手还搭在车盘，腕表微微散发光泽，还系着根红绳，接着脸侧过来，清隽净秀的模样。

“卓苍明，晚上好。”

“诶？”卓苍明半弯身子，往里探看，“你声音有点熟悉啊……”

“莫非是……”卓苍明终于记起，问道：“秦瑄学长？！”

秦瑄“嗯”一声，不动声色地瞧了眼卓苍明身后的人，接着对卓苍明说：“去哪，我现在没事，可以送你。”

卓苍明看了眼手机，发现刚才接单的司机取消了，思考片刻，他问：“不介意我还有个朋友？”

秦瑄斜额，反问：“那边那个？”

“对。”卓苍明笑着回答。

“当然不介意。”秦瑄身体回正，上半身没入阴影，“上车吧。”

“那就有劳学长了。”

车门响，秦瑄通过后视镜看到两人坐好后便发动车子，向前方滑行。后座，青浔一上车就扣住卓苍明的手，枕在他肩膀阖上眼。虽然卓苍明早有预感，但刹那心还是跟漏了一拍似的。

“你朋友晕车？”秦瑄忽然问道。

“啊？”卓苍明闻言转过头，“或许吧，也可能是玩累了。”

秦瑄轻笑。

“学长在哪里高就？”卓苍明寒暄道。

秦瑄直言不讳：“毕业后就去我哥公司帮忙了，前不久刚升作副总，你呢？”

卓苍明先是满脸艳羡，过后又不好意思道：“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

十字路口，车子拐弯，前车尾灯扫过秦瑄脖颈，卓苍明听见他说：“不着急，总会找到的。”

篆茗园，黛城里相对老旧的一片住址，设施虽然完备，但住户寥寥。秦瑄本想送卓苍明到楼下，卓苍明摆摆手，说不麻烦了，小区门口就行。

靠近垃圾桶的地面上有滩水，月光皎洁，映照出旁边贴在电线杆上斑驳稀碎的小广告，以及纵横交错的电线。

两人走在归家路上，白日里不觉得，现下周围漆黑一片，贼阴森，就几盏路灯亮着，其中一盏不知是否老化了，还一闪一闪的。而且，卓苍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不知不觉中拉紧青浔，脚步加快……没开玩笑，卓苍明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奔跑中不经意回了下头，好像没变化，再回头，黑夜中陡然出现两颗浑圆的绿色亮珠！

“草！”卓苍明惊呼，顿时刹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