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走后,其他女眷也趁机告退,须臾间场上人就少了一半,宴席办成这个样子,结果自然是没有办下去。
冷音坐在马车里时,椿棠有些气馁,圆溜溜的眼眸中满是不解。
冷音叫了她一声,看她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怎么了?”
椿棠撇了撇嘴,气道:“小姐好不容易准备的作品,连展开都没展,就被随意收了起来。还有那个晏公子,什么时候搅场不好,非要这时候来。”
冷音摆弄着衣服,心下明了道:“左右不过是一副字画,我多的是。”
椿棠还是叹气,她自幼跟在小姐身旁,小姐的傲气她是知道的,如若不是那老道上门多嘴让小姐有了天煞孤星的名号,小姐也不会在幼时就被送出府。
那老道真真是讨厌!椿棠的脸皱把成一团,冷音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用担心了,好在我不是回来了吗。”冷音微笑着安慰椿棠。
“可就算是小姐本人,那小姐的墨宝也是千金难求啊!”椿棠夸张道。
“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冷音笑着回道,语气间满是谦虚。
“她们如若是等事后知道那是栖池先生的墨宝,届时府门都要被踏破了。”椿棠傻乐道,那可是栖迟先生的墨宝!他们肯定想不到多少人千金都求不来的墨宝,会在小姐手里。
梅园在郊区,离上京路途还是有些远的。
“这边是不是离学堂比较近?”冷音疑惑问道。
“是的小姐,要去看看吗?”椿棠探头扫了一眼,确认道。
冷音有些犹豫,最后绞紧衣袖,“不用,现在去太过于招摇,万一被人发现就又要落人口舌,现下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招来麻烦。”
“喏。”
冷音刚下马车就看到自己的好父亲差人在府门口候着自己,“老爷吩咐,小姐回来即刻去书房一趟。”门侍低头小心道。
冷音知道可能要挨骂,转头吩咐椿棠让她先回院里等着。
等跟人过去以后就看到父亲正在提笔练字,而冷无双正站在父亲身边研磨。
冷父今年四十有余,面容清癯眉眼间藏着经年筹谋的沉稳,鬓角微染霜色,眉峰微微上扬,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冷音面上不显,只是先向冷父问了个安。
冷父没应她,把手头的纸写满后才开口。一开口就是质问:“我听闻要给刘尚书的那幅字画被你烧了?”
“房中物品太乱,又因为炭火实在是没有了,这才不小心误烧了。”冷音语气平缓,眼中也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在怨我,还是在诉委屈?”冷父盯着她的脸,有些生气,自己把她接回府里来已是仁慈,她怎的这么不识好歹,非要处处和无双作对?
冷音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心口传来细密的疼痛,缓缓抬眸与之对视,“父亲,那妖道已被缉拿,他招认当年是受人指使,捏造命格之说。”
明明是没有根据的事,但那老道当时断言冷音是天煞孤星后就出了名,走到哪里都倍受追捧,坑蒙拐骗整整十年,才终于被捕。
“所以你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冷父知道她的意思,烦躁道。
“可我在庄子上待了整整十年。我七岁就被迫离府,可现在你明明已经知道了那老道是收人钱财,构陷的我,父亲这不是我的错。”冷音皱着眉,眸光抑制不住的黯淡了下去。
“即以归家,往事休要再提。”冷父冷下了脸,她竟想让他认错?怎么可能。
“不过是京中传言有损父亲清誉,才不得不接我回来。”冷音咬牙说完后才发现这些话并没有自己此前想的那般难以说出口,心里反而很是平静。
“你……”冷父指着她气到,他怎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而冷无双已愣在一边不敢说话,她想不到,一个古人竟然敢这样对自己的父亲说话。
冷音本不想说的,但看他这副慈父的面孔她看的实在是有些恶心了。她等了两秒,见冷父不想回答心凉了几分,转身离开了。
有些事她不是很喜欢刨根问底。
冷音刚到院子门口,椿棠就急急忙忙的迎上来,担忧道:“老爷没为难你吧?”
冷音摇摇头,“没什么大事。”
“小姐刚刚有人飞进来给了我一封信。什么话也没留下。”椿棠摊开手把信给她后又气道:“还有!这次送来的月例又变少了,小姐的月银才一百两!二小姐那边都有五百两呢,而且夫人和老爷还经常补贴她!”
冷音把人先领进屋,随口安慰了椿棠几句才着手打开了信。
最后信是拧着眉看完的。无他,信里还夹着三千两银票。
“小姐怎么了?”椿棠看她神色不好,小心道。
“没事你先出去吧,我晚些再告诉你。”冷音把目光移回信上。
这是什么意思?
平白无故的送钱?
冷音的眸子中透露出不解,晏骄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明明素不相识,等等,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见到晏骄会有几分熟悉了。
自己应该见过她,应该是有过交集的,只是,只是一点交集怎足以值三千两银票?
冷音坐在桌案前,本想提笔写封信问刘玟,但这个时期,还是太容易被人捉住尾巴。
算了她过几日亲自出去问吧。
可能是不在意,冷父从来不限制她的出行,只要她不给冷父丢人,随她怎么出去。
几日后,冷音以探望庄子上的嬷嬷为由出了府去,只是出去后马车却是往相反的方向行驶。
冷音在马车上静静发呆,椿棠在一边也不敢打扰,只是频繁掀开帘子看路。
冷音在拿到银票的第一时间就差人去订购了一批棉衣。她在想给孩子们买的棉衣尺码是否合适,是否暖和,她们会不会怨她。
等到下车后,她才回过神,这个庄子占地不大,但也足矣容纳二三十个人生活,是冷音托人临时安排的住所。
众人一早就候在门口等着,冷音下车后就被一众女童围着,叽叽喳喳的围着她。
冷音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在此刻安稳了下来,“先进屋吧,外面冷。”
牵着她们往里走,轻声询问她们的近况。屋内物品很简洁,只有排放整齐的桌椅来容纳她们日常上课需要。
坐在椅子上后,她问道:“昨天送来的衣服可合适?炭火够吗?能适应吗?”
“衣服孩子们都很喜欢,炭火够用的,她们都很喜欢这里,也很想见见你。”冷音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回答她的人叫刘灵,是冷音专门为女童们寻的教学先生。
刘灵面容温润如玉,眉梢眼角藏着盈盈笑意,一袭浅青襦裙更衬身姿端庄,她以前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女,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家里也只剩她一个了。
面前的孩子叽叽喳喳的讲述她们学到的东西和所见所闻,冷音有些无措,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这么喜欢她,这样围着她说喜欢。
“先生先生,我会背千字文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最先会背的!”
“不对不对,我才是第一个背会的!我最棒!”
“先生,谢谢你让我们吃饱饭,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那小女孩说着就去自己位置边掏着什么东西,大概是没有找到,所以脸色有些难看的返了回来,却看到老师面前已经挤满了人,自己根本进不去。
她原本只是一个乞丐,是被恩人捡回来才得以保全性命,所以她很是感激恩人,但与她经历的人也有很多,她们全部挤在了恩人身边,恩人身边已经有了很多人了。
冷音注意到她落寞的目光,目光看过去问她,“你刚刚想送我什么呀?”
那孩童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欣喜的神色,害羞道:“是我自己编的一个花环,刘老师说你今天会来,我特意去梅园里薅的。”说着她突然想起来花环的位置,连忙找出来向冷音展示。
刘灵有些错愕,去梅园摘花,可是要被打板子的!她胆子怎么那么大!
冷音看出来刘灵的顾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对那小孩道:“很好看的花环,你可以给我戴上吗?”
“可……可以吗?”那女童迟疑道。
“当然可以啦!我很喜欢梅花哦。”冷音笑着道。
那女童走上前,周围的孩童也为其让开一条道。
女童小心翼翼的为冷音戴上花环,冷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细声威胁道:“下次不要再去梅园了,太危险了,被抓住可是要带到官府打板子的!”
那女童顿时害怕起来,手不自觉的捏紧下摆,有些后怕。
但冷音又安慰了几句,场面就又恢复了和谐。
她们不用懂得什么尊卑有别,她们只知道是面前的这个人在她们又脏又饿的时候愿意接纳她们,还给予她们识字的恩人。
“您不在的时候她们总是提起您,总是问我恩人什么时候来看她们。”刘灵饱含感激的看着冷音。
“以后我会经常来的。”冷音指腹轻触纸面,不是白费力气,不是作秀,她真真正正的帮助了这些孩子。
冷音正陪孩子们练字,就听到有人在外面,“这里可是新建了个学堂?”
“您是?”看守庄子的老妇人警惕问道,主子还在这里,断断不可发生事端。
“听闻贵处办了女学,我家公子愿出资相助。”那人没有遮掩,直接说出来此次前来的目的。
“这......”那妇人拿不定主意。
“条件是什么?”冷音听到后匆忙摘下花环,换上幂篱掩面走出来。
那小厮一时被刚出现的冷音晃住了眼,一身青衣薄纱,不难想象幂篱下会是怎样的仙资。
“我......我家少爷就在马车上,我现在就去叫他......”那小厮刚扭头就看到他家少爷正架着胳膊黑着脸盯着他。
那小厮讪讪笑道:“少爷您怎么出来了......”看着他家少爷越来越黑的脸,小竹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不敢往他家少爷身上瞟。
晏骄才懒得管小竹,负手而立,目光穿透薄纱直抵眼底。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冷、音。”晏骄噙着嘴角笑道。他故意把冷音两个字咬的很轻,有一股轻佻的意味在其中。
冷音心中有些困惑,走到他跟前透着细纱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晏骄不语。
冷音心下微动,侧身道,“进去说。”
晏骄如愿跟着冷音进入院子内,就近找了个凳子坐下,目光扫过那些探头探脑目光澄澈的的女童,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晏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冷音声音清冷,带着疏离。
晏骄轻笑一声,语气依旧懒散:“路过,听闻此处新办了个女学,好奇罢了。冷小姐这番作为倒让本公子想起了那位极具盛名的栖池先生。”
冷音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公子说笑了,不过是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教些粗浅文字,当不得如此赞誉。”
“当得当得。”晏骄随手拿起桌上一个孩子练字的纸张,扫了一眼,指尖在某个稚嫩的笔画上点了点,“这开蒙的法子,倒是……别致。”
冷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站着,幂篱下的目光冷静地看着他。
晏骄放下纸,仿佛失了兴趣,转而环顾四周,状似随意道:“地方小了点儿,炭火似乎也不太足?这大冬天的,冻着了这些娇娃娃可不好。”
“不劳公子费心。”冷音语气平淡。
“费心?”晏骄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本公子闲得发慌,就爱管点闲事。”他忽而站起逼近一步,冷音幂篱的轻纱被他的气息拂得微微一颤。
“那三千两是你给我的对吗?”冷音问道,声音平静,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紧紧锁住晏骄。
晏骄闻言,干脆利落地点头:“对,是我。”
“为什么?”冷音追问,眉头微蹙。这笔钱是她那艰难维持的学堂唯一的救命稻草,若缘由不正,她宁肯舍弃。
“你曾经救过我。”晏骄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三千两是谢礼?”冷音拧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没这么大面。”她心里沉了沉,若只是谢礼,这钱便成了施舍,她受之有愧。
“不对。”晏骄摇摇头,他忽然站起身,他微微倾身,拖长了调子,那惯有的纨绔腔调里罕见地掺进了一丝认真:“是“救命钱”。”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冷音有些错愕的眼睛,“而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是貌美。”
这突如其来的调戏让冷音呼吸一滞,强自镇定道:“请你自重。”这是拒绝,也是提醒。
“呵!”晏骄轻笑一声,非但没有被这评价刺伤,反而像得了什么有趣的反应。他挑了挑眉,“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栖池先生,开明学堂、教习贫童,胸怀丘壑,怎能听信那些市井流言、人云亦云呢?”
他向前又逼近了极小的一步,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伸手。”
“不要。”冷音拒绝得干脆,她讨厌这种被看穿又被步步紧逼的感觉。
“啧。不吃亏的。”晏骄无奈地叹了口气,防备心怎么这么重?
冷音看着他那副笃定又带着点无赖的神情。她抿了抿唇,最终缓缓将手摊开在他面前。
“啪!”晏骄握住了她的手,与此同时还有好几张银票夹杂在他们手中间。
“吃亏吗?”晏骄握紧了她的手,阻止她立刻抽离。
“你......”冷音错愕的看着手上的银票,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一些烫手……
等冷音反应过来后,正要恼羞成怒时,晏骄却率先松开了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只是冷音的错觉。
他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恩人缺钱,我这纨绔自然是要倾囊相助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握银票的手,“这钱是你应得的。”
“钱我收了,”冷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平静,“人就算了。”
晏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你走开。”冷音被他扰得心烦意乱,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晏骄却像没听见,只是垂眸看着地面,固执的一动不动。
“我没空陪你在这傻站着。”冷音加重了语气,试图绕过他。
就在她迈步的瞬间,晏骄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再加三千两,”他抬眸看着她,“我可以每天都见你吗?”
察觉到冷音面色不虞,他后退一步:“那写信呢?写信总可以吧?”
冷音点头,“可以。”
晏骄临走前摘下她头上残留的花瓣,悄悄告诉她,“你戴花的样子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