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容海色，吾本澄清 第32章 032

季希眨眨眼，继续回顾两人的相识：“校庆日的第二天一早，我们又见面了。”

“仔细算来，我们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可莫名地，我们好像突然熟悉起来。”

程景逸也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所以那天你说，我们之间的氛围浓度比较高。”

“是。”季希点头。

程景逸：“其实就是从这句话起，我开始觉得你那天有点不对劲儿，后来才能及时地阻止你冲动做傻事。”

季希仰起头，看向远处的高塔：“我当时满腔愤怒，就想着一了百了，在教学楼的顶楼天台让一切都结束，让首恶伏法，让始作俑者受到惩罚。”

“是你拦住了我，开始带我寻找快乐。”

“快乐其实也是一种行为，而我早就丧失了这种行为功能。”

“在你用心的陪伴下，我在最近这一次次寻找快乐的旅途中开始探索自己内心的力量。”

“甚至在海洋馆，你比我自己更早地发现了我对世界重新拥有的期待。”

“确实，现在我仍旧不是全然快乐的人，但是这个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每天都快快乐乐呢？”

“关键在于，我在寻找快乐的过程中找到了在这个世界上独属于我自己的锚点，我不会再对林晶等人过去对我造成的伤害耿耿于怀，她们屁都不是，我不想再在她们身上浪费任何情感，哪怕是仇恨。”

“程景逸，听完这些，你还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吗？你还认为你的所作所为对我没有帮助吗？”

“我本是半个身子跌入深渊的人，程景逸，是你，在我完全堕崖之前，拉住了我。”

“你真真切切地改变了我，你救了我的命。”

季希发自肺腑的话语让程景逸十分动容，百感交集。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竟然给季希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不想以后想起来后悔，何德何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赞誉……”程景逸有些哽咽。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要增添你的心理负担。”季希拨弄着雪人的脑袋，低着头解释道，“你帮了我，在努力地减少着我受到的伤害。”

“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够真正走出阿姨这件事给你带来的阴影。”

“程景逸，在我眼里，你是用实际行动践行自己人生信条的人，你确确实实做到了行侠仗义、扶助弱小。”

“即便我对你毫无利用价值，你也会因为不忍我这个生命的消逝而毅然决然地拔刀相助。”

“你敢于挺身而出，保护需要帮助的弱小，并且不求回报。”

“你有着热忱和侠义，更有着许多人不具备的勇气。”

“我相信，阿姨在天上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程景逸沉默半晌，平静许久，深吸一口气，才说道：“季希，谢谢你。”

季希扬眉道：“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能得到你的感谢，和你这跑前跑后的帮助相比，我可真是赚了。”

程景逸：“季希，你总说是我帮了你，说我救了你。其实不是的，拯救你的一直都是你自己。”

“我固然做了一些事情，但这些都只是外在的推力。”

“就如同在云苍山的时候，你说那些因为外界美景的刺激而带来的震撼，都是虚浮的镜花水月，很容易随着场景的消失而消逝。”

“我所做的这一切和这些大自然的美景没什么区别，都只是外界带给你的短暂影响。”

“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你自己。”

“你找到了那个能让你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锚点，你的内心发生了蜕变。”

“关键点一直是你自己，我说过，你的生命拥有独一无二的富饶。”

程景逸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摇头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季希纳闷：“怎么了？”

程景逸：“你知道你最让我刮目相看的是什么时候吗？”

季希狐疑道：“是什么时候？”

程景逸：“是我把你从天台门口拦下来后，你站在学校人工湖边的假山旁，拿着一把水果刀掷地有声地告诉我，你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温室花朵，你是黄土路边最顽强的杂草，是滔滔江水里最坚硬的礁石。”

季希捂脸：“突然发现我说话也挺中二的。”

程景逸：“你那天还说，你不仅是路边的杂草，还是带着毒液的食人草。同时你也是江中礁石，生来就和风浪一起，如果她们攻击你，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她们人仰船翻、舟毁人亡。”

“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记得这么清楚……”季希颇为汗颜，“当时正在气头上，说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听起来，这些话真的好中二。”

“季希，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有这些想法都是很正常的，”程景逸说道，“我当时阻止你，也并不是觉得你不应该报仇。”

“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使用不恰当的方式报复恶人，反而让自己走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不归路，这不值当。”

“所以我带你找快乐的初衷，实际上是想让你心中那股如果不燃烧他人、就只会焚毁自己的仇恨怒火稍微平息下来。而你，确实做得很好。”

“季希，如果非要感谢的话，就感谢你自己吧。感谢这个即使身处困境，却也始终勇敢地和命运抗争、努力地寻找人生锚点的你自己，感谢这个在堕崖之前奋力向上挣扎的你自己，是她把半个身子跌入深渊的你救了回来。”

“我很庆幸，你不是易碎的花瓶。如你所言，你是路边野草，火焰和疾风无法将你消灭，春风一来，你便能重获生机；你是江中礁石，风浪的冲击只会让你变得更加锋利。”

“你说我有生命力，我却觉得，你身上更有着一种野蛮生长、顽强不屈的劲儿。”

季希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她努力睁大眼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

看着程景逸真诚的目光，她说道：“谢谢你，在了解我之后，还愿意站在我这边。”

“你值得。”程景逸，“而且，这句话我也想送给你。”

“你刚刚也听我讲了一些我家里的事情，其实我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谢谢你，在了解我之后，还愿意站在我这边。”

两人相视一笑，雪人在这个时候也大功告成。

***

那天以后，程景逸就和家人离开南庐市到外地旅游度假，季希又成为孤家寡人。

大雪接连下了几天，有一次，季希一个人来北澜公园散步，无意识间竟然走到她和程景逸一起堆雪人的地方，那雪人十分顽强，竟然还在，只是上面蒙着厚厚一层雪。

季希重新为这个雪人画了个笑脸。

临走前，她捡了根树枝，在雪人的肚子上写下四个大字——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