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希:“程景逸,你多次救我,我心里万分感激。包括现在,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都明白。”
“你是我来一中读书后遇到过的最好的人,认识你我很高兴。”
“正因如此,我不愿瞒你。”
“坦白地说,林晶她们这么对我,我受够了。”
“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我、要挟我。纵使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可我难道就不是人吗?我难道就没有作为人的尊严吗?”
“她们这一世投了个好胎,金樽玉食,家世显贵。这一点我不如她们,我认了,只当是因为我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才这般孤苦。可即便她们有天大的福报,也不该这般无法无天地作恶,成天作威作福地糟践他人。”
季希越说越气,胸腔里仿佛有千万顷岩浆在奔涌。
她的眼底慢慢蓄积起汹涌的恨意,就像是水中的漩涡,越卷越大。
“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如一了百了,大家一起毁灭。”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家索性一起去见阎王。”
“世上的人向来都拜高踩低、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者更是比比皆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季希伸出手指点着程景逸的心口,狠狠道,“那是因为这些人的脑袋上空有两个装钱的窟窿,却都没有心。”
季希眼中的暗流依旧,面上的怒容却渐渐收起。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我想,如果人死了,应该就不会只用窟窿看人了吧。”
“人死了就都一样了。”
“林晶她们不是向来自诩高人一等吗?我倒想看看,到了阴曹地府,她们这些横行霸道、恶贯满盈的人,阎王判官会放过她们吗?”
“如果不放过,应当让她们下辈子变成门槛被千万人踩踏,才能抵消她们今生今世践踏他人之罪。”
“如果放过她们,我只能说,苍天无眼,这审判者不如让给我来当,我会让她们受到真正的惩罚。”
“而假若这世上没有神明,人死后也并不会去冥府地狱,那样就更好了,”季希从已经呆愣住的程景逸手中拿回自己的水果刀,手指隔着刀鞘在刀刃上摩挲,“因为如果是那个样子,我就更有必要,让她们在死之前见识一番,何为真正的恐怖炼狱。”
程景逸按住季希仿佛在磨刀的手,劝道:“季希,你冷静一点。”
“程景逸,我很冷静。”季希笑起来,“就算你今天拦得住我,你难道能天天拦着我吗?”
“只要我一日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就必然要让她们付出代价,不死不休。”
“我,季希,此生此世必定要让这些人知道,我即便是路边的杂草,也是带着毒液的食人草,不是她们可以随意践踏和攀折的。”
“我是江中礁石,生来就和风浪在一起。风浪无法将我击垮,其冲刷只会让我变得更加锋利。”
“那些人乘着画舫游艇而来,她们攻击我的时候,受伤的不会是我。”
“人仰船翻,舟毁人亡,这是我为她们准备的结局。”
程景逸想要劝阻她:“你错了,水滴石穿听过吗?礁石也会因水流侵蚀和风化而断裂。”
季希:“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我在乎。”程景逸皱眉,“你要知道,你这根本就是两败俱伤的法子。”
“如果真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觉得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季希,为了她们赔上你自己宝贵的生命,值得吗?”
季希压抑的声音响起,字字泣血,敲打着程景逸的心。
“我以前觉得不值得。”
“我想读大学,我想学文化,我想未来能够自食其力地好好在社会中当个有用的人。”
“所以我一直在忍耐。”
“可弓弦绷得太紧都会断,更何况是人。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如果世界是一片大海,每忍一次,我的身体就下沉一点。”
“忍过这么多回的我,现在就处于被淹死的边缘。”
“你觉得,我还应该忍下去吗?”
面对这个问题,程景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继续忍耐吗?
忍耐是为了等待未来,可人顷刻之间就要被淹死,又哪里来的未来?
那么,不再忍下去,果断雷霆出击?
可那是可以预见的两败俱伤的结局。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得赔上自己的未来,这又是何苦呢?
是进也为难,退也为难。
当真难选。
这一刻,程景逸站在季希的角度,设身处地想了许多。
他伸出手,很想给季希一个温暖的拥抱。
可最终,程景逸也只不过是将手轻轻在季希的肩膀上拍了拍,叹道:“真是苦了你了。”
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程景逸无法指责季希想要疯狂报复林晶等人的心理。
可他更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季希一步一步地走入深渊。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季希冷笑一声道:“看吧,‘继续忍下去’,虽然这句话就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但是你也觉得说不出口吧。”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们做的压根儿就不是人事儿。”
程景逸难以反驳。
季希摇头道:“我觉得我不该忍下去。”
“事实上我也根本忍不下去。”
“人活一口气,如今我拼着这个书不读、这条命不要,我也必须将这口恶气出了。”
“否则我根本活不下去,在被她们折磨死之前,我会先被自己的恨意吞噬。”
季希倾诉完心底这些最隐秘的仇恨,痛快的同时,蓦地望进程景逸的眼里。
季希陡然一惊。
少年心痛的眼神让她感到十分不适。
她转过眼,看向一旁,将心底的失落藏进冰凉的语气当中:“听到这些,你感到很惊讶吗?”
“可这就是现在最真实的我。”
“程景逸,如果你觉得自己看错了我季希,你觉得自己帮错了人,那你趁早赶紧走吧。”
“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瞧着女孩儿决绝的侧影,程景逸心中微痛。
透过季希,他仿佛看见自己早已香消玉殒的妈妈。
他不想见到悲剧重现。
“季希,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你。”程景逸顺着季希的目光挪动步伐,又站在季希面前,认真道,“你是个善良单纯的好人,而好人不该被逼到这个地步,好人也不该非得以命相搏才能求得一个公道。”
闻言,季希眼皮轻颤。
直到手心被她自己攥得生疼,这才恍然回神。
半晌,她自嘲道:“我到底是不是个善良单纯的好人,这还真不好说。”
程景逸想说话,被季希拦住。
季希眸光深深,继续道:“但我自认为,我绝对是一个再安分守己不过的老实人。”
“一直以来,我木讷,我内向,我怯懦,我本本分分。”
“但是总有一些人,她们以踩踏别人的尊严为乐,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和价值。”
“我常常疑惑,怎么会有人这般自以为是。”
“既然她们不把别人当人看,那么,当她们把老实人逼急之后,就得承受老实人的怒火与复仇。”
“因为,所有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们受到惩罚,让人们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公义可言,这就是她们最后的价值。”
“那报仇之后呢,你想过吗?”程景逸问道,“假如你成功复仇了,将你的怒火发泄出来,之后你要做什么呢?”
季希:“我不知道。可能……就去我该去的地方吧。”
至于是哪里,两个人心知肚明。
她来审判林晶等人,之后,自有法律来审判她。
程景逸的个头比季希高出许多,他稍微俯身,和季希平视:“季希,你的一辈子还很长很长。”
“你还有蓝蓝的天可以看,有四季的风景可以赏,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可以享受。”
“不要为了这些渣滓放弃未来,不要因为别人在你身上施加的不公而让自己受到惩罚。”
觉得程景逸靠得有些近,季希不自在地一把将他推开:“你说的倒是轻巧。”
程景逸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季希面上的情绪变化,便没看见季希的手上动作,猝不及防间被季希推地向后趔趄,撞在二人身后的一棵梅树上。
一瞬间,满树的梅花如冬雪一般摇曳着飘扬而下。
其实程景逸撞在树上的这一下真得有点重,不然也不会把满枝花瓣撞得如同漫天花雨般落满二人的肩头。
但程景逸生性潇洒随性、洒脱飘逸,他瞧着这般美景,索性也不起身,直接坐在树下。
季希见状,懊悔自己用的劲儿太大,忙上前想要拉起程景逸。
她伸出手递在程景逸面前,关心道:“你没事吧?”
程景逸对这点疼并不在意。
不过,他瞧着面前这只女孩子纤细的手,突然对着季希晏晏一笑。
季希的手僵在程景逸专注望着她的温暖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