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洛只好再次打起柴婶的主意。
但显然柴婶被叮嘱过,不能给她任何通讯工具。
此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多。
恰好柴婶来问容清洛晚饭想吃什么。
这场大雪,一直未停。
望着纷飞的雪花,容清洛念起白居易的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柴婶赞叹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出口成章,不像我们庄稼人,看到雪想到的都是‘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样的俗语。”
容清洛:“这话有什么不好,庄稼和泥土才是我们的根,大家都是肉眼凡胎,血肉之躯,谁还能真的吸风饮露、不吃五谷杂粮?”
“更何况,我也算不上什么读书人。”
“我呀,只是看着外面这雪下得这样大,咱们生起炉子,喝点小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柴婶,劳烦你今晚给我弄点下酒菜,再拿几坛好酒来。”
柴婶有些犹豫地劝道:“林先生不在,夫人您和谁喝呢?要不等林先生回来了,您和林先生一起喝?”
容清洛:“等他做什么?这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停,美景不等人,我们自然应当今朝有酒今朝醉。”
“更何况不是有你陪我吗?柴婶,你只管去拿酒,去做菜,今天晚上,你陪我喝。”
拗不过容清洛,柴婶只好去准备。
容清洛的酒量向来是不错的,哪想到柴婶的酒量也这么好。
两人喝了一会儿,一坛酒下肚,都十分清明。
容清洛说这酒喝得不过瘾,让柴婶再去拿烈酒,而且要多拿几坛。
柴婶十分豪爽,见容清洛不是不会喝酒的人,放下心来,便真去拿酒了。
趁着这个机会,容清洛快速回房间取了一个小盆,藏在餐桌底下。
桌布遮掩着,一般人都不会发觉。
柴婶拎着酒坛回来,两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到后来,干脆直接拿碗喝。
你一碗我一碗的,柴婶新拿来的几坛酒很快就被喝得见了底。
柴婶也晕晕乎乎地醉倒在桌上。
容清洛要不是悄悄把酒都倒进了桌下的盆里,恐怕还真是喝不过柴婶。
她轻唤柴婶几声,回应她的只有鼾声。
容清洛松下一口气,从柴婶的兜里翻出手机,根据白天偷看到的密码解开屏幕,点开短信界面。
晏行铮的联系方式,容清洛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在接收者处输入晏行铮的手机号码,然后容清洛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将上面的一大串数字输入对话框内。
「74423262 333243 9341 223241 9442822162 …… 3143 944243」
全是阿拉伯数字,一般人一看,都会以为是垃圾信息。
但其实这是容清洛和晏行铮约定好的在没带密码本的情况下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
这一长串数字可以被翻译成:「沈飞已被转移到裕园,今晚行动速取消,别墅有陷阱。裕园恐有地牢。项链定位即为裕园地址。」
编辑好信息以后,容清洛快速检查一遍,确认无误,点击发送。
见信息发送成功,容清洛立马删除短信记录,将手机放回到柴婶兜里,把一切恢复原样。
容清洛不知道柴婶住在哪里,便把柴婶扶到客房休息。
然后她把吃剩的饭菜和酒坛收好,装进红木提盒,送到厨房。
此时已经快九点,厨房已经没人。
容清洛在灶上把纸条烧掉,用路上摘的树叶把灰铲走,丢进院内的池塘里。
做完这一切,容清洛悄悄潜回房间,才算真正安心。
夜半时分,容清洛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后有人抱住她,一下子惊醒。
林裕:“是我。”
容清洛:“不是说下山有事吗,怎么回来了?”
林裕:“你一个人在山上,我不放心,睡吧。”
容清洛才不信。
想来今夜,林裕在沈飞原本被关的别墅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是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大鱼咬钩。
林裕这般疑心重的人,必定担心裕园地牢里的人被劫走,这才会在给他的宝贝妹妹林晶接完风以后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想到这一点,容清洛对林裕突然出现扰她清梦的行为也没有那么大怨念了。
要知道,如果今晚晏行铮等人出事,林裕是决计不会此时躺在女人身边的。
容清洛如释重负。
但她此刻毫无睡意,僵着身子在林裕的怀里许久。
直到听见身后之人睡熟的呼吸声传来,容清洛逃离林裕的怀抱,一个人缩在床的一边,才渐渐睡去。
***
接下来,林裕在裕园又待了几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后,便很着急地叫人备车下山。
林裕接电话时,容清洛眼尖地瞧见林裕的手机屏幕。
来电人是林晶。
林裕走后,容清洛眼皮直跳,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只好来到林裕平日里常待的佛堂。
也是好笑,林裕手上沾满血腥,但他住的地方却总要设一个佛堂。
容清洛跪在蒲团之上,并不乞求什么,只是努力让自己平静。
时间渐渐流逝,不知过去多久,园外远远传来吵嚷声。
容清洛皱眉起身。
走出佛堂,竟见林晶正气势汹汹地走进园中。
几年未见,林晶的嚣张还是一如往昔。
小申等人在一旁拦着林晶,却又并不敢拦得十分狠,只是不住地道:“大小姐,大小姐,您别往里面走了,里面是老板的住所,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林晶指着容清洛的背影:“那女人是谁?她为何在那里?”
现在是收网的关键时刻,容清洛不欲徒生事端,所以本想避开林晶,哪想到林晶这般眼尖,竟然瞧见了她。
容清洛只当没听见,连忙向前走,准备从侧门溜出去。
林晶大喊道:“喂,你站住。”
容清洛仍想走。
奈何林晶此次来裕园,带的有人。
几个保镖向容清洛走去。
小申连忙带人护住容清洛。
容清洛只好转身,看向林晶,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位小姐,在此处高声喧哗,有何指教?”
林晶看清面前女子的面容,惊讶道:“竟然是你!”
容清洛唇边的微笑客气疏离:“这位小姐把我认成了谁?”
林晶绕着她打量:“我记得你,当年还是我把你送给我哥的,没想到,如今你居然还在我哥身边,你倒是有点手段啊。”
想起什么,林晶狠狠道:“算你有本事。我好不容易回国,你竟然都能把我哥从我的接风宴上叫走,连在家过夜都不肯。”
“这么多年,是不是就是你挑唆我哥不让我回国的?”
见状,容清洛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以及林晶的怒气从何而来。
看来今天是林晶专门支开林裕,然后来找茬。
容清洛:“林小姐还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吧,我并不知道你回国的事情,也不知道你是哪一天的接风宴,更没有给林裕拨电话搅扰你的好事。”
“林小姐想出气,怕是找错人了。”
林晶一噎:“你……”
“不过,林小姐有一句话没说错。”容清洛蓦地勾起唇角,眼底有火苗在跳跃,“我能有今天,确实都要拜林小姐所赐。”
“狐狸精!”林晶抬起手,就要往容清洛的脸上呼去。
容清洛背在身后的手已经蓄势待发。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季希了。
林晶只要敢动手,今天她不会让林晶完好无损地走出这个院子。
眼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回廊上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晶晶,还不住手?”
二人回头。
回廊上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正是林裕。
林晶以为林裕是赶回来护着容清洛,心里不高兴,但也因为诓走林裕而自知理亏,连忙上前撒娇讨好:“哥,你来啦。”
林裕从不在外人面前教训妹妹,所以便也没提林晶骗他的事情,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容清洛见状,只微微对林裕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要转身离开。
林裕适时出声:“佛堂前喧闹,总是不敬,都进去上柱香。”
容清洛只好止住步伐。
几人走进佛堂,林裕先上三炷香,接下来是林晶。
容清洛立在一侧,不发一言。
这时,门外有一黑衣人进来,在林裕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林裕点头,让那人退下。
虽然林裕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容清洛明显感觉到,从刚刚见到林裕那一刻起便笼罩在这一小方空间的低气压在霎那之间消失殆尽。
这个黑衣人容清洛没见过。
想来这就是潜藏在裕园暗处的人之一。
容清洛猜测,林裕这么着急赶回来,一定是想要确定裕园地牢里的人是否都还在。
他恐怕也担心林晶被外人利用,合起伙来对付他。
容清洛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这次不是真的,那下一次呢?
林晶上完香,轮到容清洛。
林裕的目光落在容清洛身上,容清洛弯起月牙一样的双眼浅浅一笑。
这场景落在林晶眼里,便是眉目传情。
擦身而过的瞬间,林晶低声骂了容清洛一句“狐狸精”。
不过因为有林裕在场,林晶稍微收敛一些,没有再动手动脚,只是走到林裕身边乖巧站着。
容清洛在佛前参拜。
她点燃三柱高香,敬这漫天神明。
请原谅她,终究还是没能成为一个好人。
厉鬼索命,安能困于善恶。
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她就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良善的人。
她携着深切的复仇执念,带着想让林氏兄妹付出惨痛代价的妄心妄求,早就已经沉浮在苦海之中不得解脱,远离真道。
但如果没有这份执念,她也许早就被真正地压弯脊梁,失去希望,走向死亡。
对她这样的凡夫俗子而言,好死总是不如赖活着。
有时,当一只苟活的恶鬼,比做一个无用的、失去生命的好人,似乎更有价值,也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