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纪略 第64章 冥界之子

散支和云歌匆匆赶来之时，她的两个儿子已经打得天翻地覆。

宗主的两个儿子打架，别人自是插不上手，想插手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她蹙眉看了一会儿，宝贤是她一手教出来的，他的能力如何，她心知肚明。

沙华却是从小便被关在地牢里的，她根本不知他会什么。

看了一会儿，散支的心沉了下来。

沙华的神通与她所知的天人都不相同，他似乎是自己领略出来，出手非常的狠毒，招式不依常理，却每一出手，必然是想置宝贤于死地。

宝贤却似乎手下留情。

两人是兄弟，原本资质就相差无几，一个全力以赴，一个却心有顾虑，谁胜谁负，不问便知。

散支忽然道：“沙华，你可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打着的两个人都不由地停了下来，宝贤望向自己的母亲。他小的时候，也曾问过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当时母亲只是若有所思地笑笑，道：“你没有父亲，你是母亲一个人的儿子。”

等到长大了，他自然知道，一个女人不可能生孩子，不过他也对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有过任何好奇。

现在，散支主动提起，难道说，他的父亲是个关键性的人物？

沙华微微一笑道：“你虽然什么事都不曾教过我，但当我开启了辉光后，我忽然便知道了许多事。或许，这便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印记吧！”他指了指额间的曼珠沙华。

宝贤心里“咯噔”一下，曼珠沙华，那是开在冥界之花，难道说……

散支眼中泛起一丝泪光，“不错，你们的生父便是冥界之主。”

沙华的脸上并没有意外之情，他似是早便知道了。

宝贤却惊讶地张大了嘴，然而看了一眼沙华那笃定的神情，宝贤连忙闭上嘴。冥界之主又怎么了，冥界原就是独立于各界之外一个特别的存在，只负责管理死人和轮回的。

冥界之主权柄再大，也与他们没有关系。

散支道：“在娑婆彼岸有一个地方，是可以进入冥界的。”

沙华微笑道：“你终于说了，我还以为你到了五衰也不会说呢。”

散支皱眉：“我并不曾去过冥界，天地之道，活着的生灵不可进入冥界。三百年前的蛰死日，你们的生父由冥界出来，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我。但他在天人界却只能停留一日，即便是冥界之主，也只能在蛰死日那一天离开冥界。”

沙华冷笑：“所以，你只和他相处过一天？”

虽知此时不合适，云歌还是忍不住想，相处了一天，就生了两个儿子，散支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啊！

“是！以后，我再也未见过你们的父亲。你生下后，额上有曼珠沙华的标记，我便知道，你其实是冥界之子。”

沙华淡淡地道：“所以你就把我关起来三百年？无人问津，活得还不如老鼠？你为何不将我送入冥界呢？”

散支迟疑道：“你毕竟是活人。”

沙华忽然笑道：“你若是当时杀了我，岂非我便直接去了冥界，一了百了？”

“我……”

沙华道：“这件事你既然已经瞒了三百年，为何又忽然说出来？”他指了指宝贤，“为了他吗？你怕我杀了他？但就算你说出来又如何？并不能改变我的怨恨！”

散支看着沙华，慢慢地道：“以前或许是我错了，你毕竟是冥界之子，我也许应该早一点将你送去冥界。现在再弥补，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她忽然出手，近些年，她将一切事务都交给宝贤，已经很少动武。此时，面对她自己的儿子，她却不得不用出了毕生的神通。

沙华冷笑，还是为了另一个儿子吗？

然而你们却不知我真正的实力！

散支是夜叉王，夜叉族与阿修罗族并为天人界两大战族，她的实力自是很惊人的。

她一出手整个庭院中便蓦然生起了狂风。

夜叉是风之部族，熟练地操控气流。狂风之中，散支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刃。

周围站着的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衣袂和头发自是被风吹起，连脚跟都有些站不住。

散支一刀向着沙华砍过去，并不因他是自己的儿子而手下容情。

沙华看着母亲手中的刀，唇角自嘲地勾起：你是生我的人，却恨不能立刻将我杀死，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生我？

对了，你并不想生我，你想要的，只有另一个儿子，我原本就是多余的！

他的手中飞出一道黑色的气流，他亦是能操控风的，只是他的风却很是妖异。

这道尖锐如同利剑般的黑色气流，似带着阴间众鬼的怨念，刺破散支的风流，“叮”的一声轻响，击在散支的刀背上。

散支不由地后退了几步，好厉害的灵力，她这个儿子竟似已经超过了她。

沙华轻笑，双手外翻，由他的周身涌出无数道黑气，黑气如同数十道利箭，向在场众人射去，他竟想一击射杀所有的人。

宝贤皱眉，一拉云歌，将她挡在身后。

手中刀击落射来的黑气，百忙之中还不忘问一句：“你不好好在无念无想境呆着，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云歌自然不可能说是担心宝贤，撇撇嘴道：“我想你弟弟了，来看看不行吗？”

宝贤翻了翻白眼，“行！”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箭雨之后，沙华手中的黑气如同一支长戟，向散支砍去。

散支正欲举刀相迎，她身上的辉光却忽然消散了。

身光忽灭，这是五衰的迹象。五衰乍现，她手中风凝成的刀也忽然消失。

宝贤大惊，想要过去救散支，却已不及。

便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断喝道：“住手！”

星涌推着一个人出现在众人之后。

那人身着一袭月白的长衫，眉目宁和，是一个极为俊秀的少年。少年被星涌挟持着，星涌手里的刀架在少年的颈上。

少年对自己的处境却并不在意，一双温柔的眼睛里满是哀伤，绝望地注视着沙华。

黯月！

沙华在看到黯月的瞬间，原本冷厉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星涌微笑道：“二殿下将此人囚禁在自己的寝宫中，想必是极重视的人。我特意将他带过来，就是想向二殿下讨个人情。”

沙华冷笑：“你带他来又有何用？这人不过就是我的一个玩物，一条狗罢了。你以为用他能威胁我吗？”

星涌微笑，“能不能试一试便知道了。”

手中刀一紧，刀锋切入了黯月颈中半分，鲜血立刻沿刀锋滚落。

夜叉族的人大多是身经百战的，即便是巫女也不是什么温柔良善之辈。

这一刀将黯月颈上的动脉切开了一半，血流得极是欢快。

星涌笑道：“这位苏摩族的天人，是个医师，这样的伤，他自是能把自己治好。但若是这血一直流，血流尽了，那可就回天乏术了。”

沙华咬牙，夜叉族的人……可恶！

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显，反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说你想怎样！”

星涌望向散支：“我主！”

散支的脸色极是惨白，五衰现了，看来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她道：“孩子，去冥界吧！你本就是冥界之子，那里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沙华怒，结果还是想赶走他。

以前他小，把他囚禁在地牢中，现在他大了，无法奈何他，就想把他送到冥界。

凭什么？只有宝贤一人才是你的儿子吗？

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得有些诡异的笑：“冥界的入口在何处？”

散支双手结印，默诵咒语。

空气中渐渐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她刚才说娑婆彼岸有一个地方可以通往冥界，其实这个地方无处不在。

通往冥界的能力是三百年前蛰死日之时，那人赋与她的。他以为她会忍不住想再见他，然而他却想不到这三百年来，她从来不曾生出过进入冥界的想法。

黑色的影子越来越明显，渐如同一个洞穴，只要跨进这洞穴，便可直通冥界。

散支道：“孩子，你去吧！”

沙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冷，他不由地望向黯月。

黯月静静地注视着他，悲伤的眼眸中满是怜悯。

黯月怜悯他，为什么？这些时日，他日日折磨黯月，黯月却在此时露出怜悯的表情！

他很可怜吗？

不！他讨厌被别人怜悯！

那么……便同归于尽吧！

沙华的气息再次变了，他额上的红色曼珠沙华变成了纯黑色，周身如同多了一层黑色的辉光。

而这层辉光正在将四周的空气迅速地染成黑色，忽然之间，整个院子如同到了夜晚。

死吧！一起死吧！

他脸上现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这一瞬间，他的美竟到达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地步。

黯月失声叫道：“快闭住呼吸，空气中充满了疫毒！”

沙华一愕，愤怒的双眸望向黯月：连你都背叛我吗？

黯月脸上现出一丝苦涩：我是个医者，我又怎能见你杀人！

散支轻叹，忽然上前抱住沙华：“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这三百年间，你孤苦无依，母亲的心里也一样受尽煎熬。我陪你去冥界吧！”

她抱着沙华向那黑色的通道掠去，沙华甚怒，一掌击在散支的身上，散支身子摇了摇，唇角溢出鲜血，她却死死地抱着沙华不放手。

沙华惨笑：“还是为了你另一个儿子吧！”

为了宝贤，不惜与我同归于尽吗？

一道绿色的小箭由沙华的手中射出来，向着宝贤射去。

宝贤正焦急地追向他们，似想拉住散支，而这小箭的出手极为刁钻，宝贤心乱如麻，竟不曾看见。

云歌失声叫道：“让开。”

一把推开宝贤，那绿色小箭立刻没入云歌的体内。

云歌身子摇了摇，慢慢地向后倒下。

宝贤连忙接住云歌，心里又是急又是痛，道：“你怎样？”

云歌想说自己没事，才一张口，便喷出黑血，眉间现出一道黑气，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毒。

与此同时，散支抱着沙华掠入那黑洞，他们一进入，洞口便迅速缩小，空气中的黑色疫毒也如同被那洞口吸着，涌入洞口之中，直到最后洞口消失不见。

庭院中再次恢复清明，星涌失声道：“主上！”

她松开手中的黯月，黯月沉默地站着，目光望向那原本应该是洞口之处。他……去了冥界……此后，再也无法相见了吗？

眼前有些模糊，这些时日，日日相处，他不过是极尽能事地折磨他，然而真的离别了，却为何痛彻心扉？

耳边传来宝贤焦急的声音：“云歌，云歌！你醒醒，云歌！”

黯月抬头，用手抹了一把颈上的鲜血，走向云歌。

云歌眉间的黑色迅速地加深，并且向外扩散，他温声道：“让我看看吧！”

他是个医者，救死扶伤是他的职责。

那个人却与他不同，他似乎是传播死亡与瘟疫之神。然而，这一切都已不重要，冥界之门不会再打开，他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