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枫踏着落花而来时,整座庭院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七位风姿各异的少年公子已然是人间绝色,而随着封绝与尉迟枫这两位成熟男子的到来,空气都变得浓稠起来。
风忽然变得极轻,像是怕惊扰这幅画卷。封绝的玄色龙袍与尉迟枫的蓝衫狐裘在月光下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如深渊般威严莫测,一个似远山般清雅出尘。他们站在那里,就像是岁月精心雕琢的两尊神像,将少年们的青涩衬托得愈发鲜明。
尉迟枫的目光扫过满庭凌霄,最终落在尉迟卿身上。他看见那个银发少年站在弟弟们中间,眉间桃花印比任何朱砂都要明艳。
“叔父。”太子殿下微微颔首,紫眸中泛起极浅的涟漪。这个称呼让尉迟枫指尖微颤,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幼小的尉迟卿蜷缩在梅树下,也是这样唤他。
满庭寂静中,一片花瓣落在封绝肩头。帝王抬手拂去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尉迟枫的袖角。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各自错开。
这一刻,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九道身影在春日里构成最完美的画卷——少年的朝气,青年的沉稳,中年的威严,如同四季在此交汇。连最聒噪的雀鸟都噤了声,生怕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直到尉迟须行一个喷嚏惊飞了花间的蝴蝶,这幅静止的画卷才重新流动起来。尉迟卿看着扑向尉迟枫的小皇子,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那笑意很浅,却让满园春花都黯然失色。
十六年前,风月昭华三年。
那年的风雪来得蹊跷。
不过将将立冬,北境八百里加急奏报:寒潮突至,雪深丈余。不过三日,连皇城朱雀大街的青铜貔貅都埋了半个身子。国师连夜占星,最后只抖着胡子说了句:“天有异象,恐非吉兆。”
风月国境,万籁俱寂。
本该是银装素裹的皇城上空却霞光漫卷,九重祥云如凤凰展翼,盘旋于宫阙之巅。天际金晖破云,将琉璃瓦映得流光溢彩,恍若神宫临世。
忽闻——
“锵——”
一声凤鸣清越,自九霄之外倾泻而下,声传百里。
城中百姓惊望,但见赤金霞光中,隐约有凤凰虚影掠过长空,尾羽洒落星火,所过之处——
“啪”、“啪”、“啪、”。
枯枝抽新芽,寒梅绽红蕊,御花园三千本该深眠的樱花违背天时,于凛冬突然盛放。
不是零星的试探,而是轰然炸开的盛放。重瓣堆叠如云,在雪夜里烧出漫天绯色。守夜的宫人跌坐在雪地里,看着那些花瓣拂过宫灯时,竟将琉璃罩里的烛火都染成了霞光。
产房内,烛火被渗入的寒气逼得摇晃。婴儿被裹进绣金襁褓时,外头突然传来宫人惊呼:“雪停了!”
“陛下!”太医院首座突然跪地,“太子殿下周身温热,老臣方才探脉,发现他……”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封绝拂开茜纱窗,看见满庭积雪正在月光下消融,露出青石板上用金粉勾勒的古老纹样——那是开国太祖亲手绘制的祈春符,沉寂三百余年后,此刻正泛出流水般的金光。
产房内,烛火摇曳,血腥气未散。
襁褓中的婴儿被捧到帝王面前,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澄澈的紫眸,安静地望着他。
——本该在半月后才会睁眼的新生儿,此刻却已能视物。澄澈如冰湖映月,通透似琉璃含光。眉间三瓣桃印在雪光中流转,竟与窗外樱花遥相呼应。
封绝垂眸,指尖触及婴孩眉间那三瓣桃印时,微微一滞。
“陛下,太子殿下他……”老嬷嬷声音发颤,“生来便会睁眼……”
殿外墨色天幕正被月光撕开一道裂痕。清辉倾泻而下,照得满庭樱花愈发娇艳,而枝头积雪竟开始簌簌消融。却一束清冷月光斜斜映在婴孩脸上。
封绝凝视着他,忽而开口——
“霁月。”
二字落下,满殿骇然。
太史令手中朱笔“啪”地折断——皇子表字本该及冠时由礼部拟定,再呈御览钦定。可今日,帝王竟在太子诞辰当日,亲赐表字!
婴孩忽然攥住封绝的指尖。
紫眸澄澈,如初雪消融后的夜空。眉间桃印在烛火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望过来。
封绝眸色骤深。
历代皇子出生,他不过例行一瞥。偏是这个孩子,破了他太多惯例。
最终,他伸手,稳稳接过了婴儿。
——他要这江山风雨,见卿皆散。
婴儿突然笑了。
细软的小手攥着封绝的指尖,眉间桃印骤然大亮。霎时间,整座皇城的樱花齐齐摇曳,抖落的不是雪,而是带着暖意的香风。
封绝凝视着怀中不哭不闹的婴孩,忽觉指尖微烫。
低头看去——
婴儿小小的掌心,正静静躺着一片永不凋零的樱花。
后来《风月国志》记载:昭华三年隆冬十月初八,天降异雪,太子诞而樱放,帝赐字“霁月”,当夜雪止,冰河解冻,是为“昭华盛世”之始。
此后十五载,风月国再无雪灾。
清风裹着细碎的花瓣掠过廊下,将封绝从回忆中唤醒。他抬步走向静立庭中的少年太子,玄金色龙袍的广袖垂落,在月光下泛着暗纹流光。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那枚三瓣桃花印记时,帝王冷峻的眉目不自觉柔和三分。十五年光阴流转,当年襁褓中不哭不闹的婴孩,如今已长成清冷如霜的少年。
尉迟卿抬眸,紫瞳如深潭静水,倒映着帝王的身影。他依旧寡言少语,眉目间透着疏离,似那高悬九天的皓月,可望而不可即。
但封绝知道,这轮明月已在悄然改变。
比起初醒时那般不谙世事的冰冷,如今的少年已学会用自己的方式照拂他人——就如他今日助尉迟毅化龙,虽手段凌厉,却终究是打开了那孩子的心结。
帝王指尖的温度透过印记传来,尉迟卿微微偏头,却没有躲开。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封绝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霁月。”他低声唤道,声音里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深意。
夜风拂过,吹落一树樱花。少年银发间的花瓣轻轻摇曳,恍若十六年前那个雪夜,他掌心那片永不凋零的樱花。
尉迟锐那头灿烂的金发在月光下晃动,如同晨曦流淌,耳垂上坠着的红珊瑚珠更衬得他肌肤如雪。他凑到尉迟卿跟前,琉璃般的眸子亮晶晶的:“太子哥哥的字真好听!”他笑得明媚,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一缕金发,“霁月——清冷又温柔,就像你一样。”
尉迟卿淡淡瞥他一眼,紫眸里映着少年晃眼的金发和耳畔那抹艳色,并未接话。
尉迟锐却不以为意,仍旧笑嘻嘻的:“要我说,这字比父皇给我们取的都有意境!”他故意拖长音调,余光偷瞄封绝的反应,“是不是啊,小须行?”
突然被点名的尉迟毅正躲在尉迟卿身后,闻言探出半个脑袋,龙角还没完全收回去,小声道:“……嗯!”
封绝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尉迟锐。
少年立刻缩了缩脖子,但嘴上仍不饶人:“本来就是嘛!霁月——云散月明,多好的寓意!”
尉迟卿终于开口,声音如霜雪初融:“聒噪。”
可这一次,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极浅的、几不可察的笑意。
尉迟渊红衣翩跹,如枫叶燃火,眼尾一粒朱砂痣艳得惊心。他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妖冶面容,只露出一双含笑的凤眼。
“小五这话可不对。”声音带着蛊惑般的尾调,“你大哥表字‘时序’,取‘四时有序’之意;二哥我唤作‘溪亭’,典出‘独坐敬亭山’——”扇面忽然下移,露出嫣红唇角,“便是你三哥那个莽夫,还得了‘星燎’这般豪迈的字。”
鎏金扇骨在指尖转了个圈,他忽地凑近尉迟锐耳畔:“哪个不是父皇精挑细选?嗯?”吐息拂过少年耳垂,惊得那枚红珊瑚珠簌簌轻颤。
尉迟锐耳尖瞬间通红,却仍嘴硬:“可、可就是四哥的字最特别嘛!”
“特别?”尉迟渊忽然直起身,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向远处静立的封绝,意味深长道:“那自然是因为……”
话音未落,一片樱花倏然掠过他唇畔。尉迟卿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之间,银发扫过尉迟渊手中的扇面。
“够了。”太子殿下紫眸如冰,却在对上尉迟锐委屈的眼神时微微一顿。半晌,他轻声道:“……都很合适。”
这句难得的认可让满庭寂静。尉迟渊怔了怔,忽然低笑出声——他这四弟,终究是学会护短了。
尉迟毅忽然蹦了出来:“二哥的字明明是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的‘溪亭’!”
尉迟渊忽将折扇“咔”地合拢,扇骨抵着朱砂痣轻笑:“小蠢货,‘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的意境,岂是你能懂的?”他忽的扬袖,红衣翻涌如晚霞倾泻,“那年父皇赐字时,我正醉卧御河畔的沉香亭……”
尾音倏然缠绵,惊起亭外一群白鹭。少年太子银发间的樱花被气流掀起,恰落在尉迟渊展开的扇面上。
“就像现在这般。”他忽然用扇尖轻挑尉迟卿下巴,“霁月映溪亭,可不正是……”
“啪!”
尉迟衍用灵力拍开折扇,不赞同地蹙了蹙眉:“少拿你那些酸词腐句招惹四弟。”
尉迟锐那头金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晃出细碎金光,耳垂上的红珊瑚珠叮咚作响,活像个精致的拨浪鼓:“嗯嗯嗯!二哥说得对!”他眼睛亮晶晶地转向尉迟卿,“不过四哥的‘霁月’还是最——”
“蠢死了。”尉迟烈突然伸手按住他乱晃的脑袋,玄铁护腕映着少年通红的脸颊,“再晃小心把耳坠甩飞。”
尉迟锐顿时僵住,金发还保持着晃动的余韵,像被突然按住尾巴的小狗。他委屈巴巴地扶住耳坠,却见尉迟卿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原是太子用灵力将那枚快要松脱的珊瑚珠重新系紧。
“……谢谢四哥。”小少年摸着耳垂傻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圆眼睛,“啊!所以二哥当年真的是喝醉了被父皇撞见,才得了‘溪亭’这个字吗?”
尉迟渊的折扇“啪”地打在他金灿灿的发顶上:“小混蛋,就你话多。”
满庭樱花忽然纷纷扬扬落下,恰似十五年前太子降生时,那场违季的樱雪。
尉迟枫一袭狐裘蓝衫立于廊下,清冷矜贵如远山覆雪。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裘衣边缘的银狐毛,忽然开口:
“皇兄予你‘即明’二字,取《诗经》‘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之意。”声音如冰涧流泉,在满庭喧闹中格外清晰。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尉迟枫缓步走近,狐裘扫过满地落樱,在尉迟锐面前站定。他比少年高出许多,垂眸时带着天然的威压。
“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起尉迟锐的下巴,“还是得再磨练些?”
明明是带笑的语气,却让尉迟锐背后窜起一阵寒意。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微微睁大,倒映着皇叔冰雪般的容颜。
“皇、皇叔……”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尉迟枫忽然松开手,转头看向封绝:“皇兄觉得呢?”
帝王玄衣上的龙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目光扫过尉迟锐耳垂轻颤的红珊瑚珠,又掠过尉迟卿眉间那枚桃花印,最终定格在尉迟枫眼底。
“是该练练。”语气平淡,却让尉迟锐瞬间垮了脸。
尉迟渊“噗嗤”一声笑出来,折扇掩面:“小五啊小五,叫你乱说话。”
满庭樱花忽然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粉色的雪。尉迟卿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紫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尉迟衍抬手轻轻按住尉迟锐的金发,掌心温暖干燥,像春风拂过麦浪般揉了揉:“每个人的表字,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声音温润,带着长兄特有的包容,却又隐含几分不容置疑的沉稳。
尉迟锐仰头,正对上尉迟衍含笑的眼睛——那双眼如晴空般澄澈,却又深似静海,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的不安与躁动。
“时序是长河奔涌,溪亭是山水清音,星燎是苍穹烈火……”尉迟衍指尖轻点弟弟耳垂的红珊瑚珠,“而你的‘即明’,是破晓时分的第一缕光。”
他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尉迟卿,月光在那袭白衣上流淌:“霁月是云开见月……”
最后目光落在正偷偷往尉迟卿身后躲的尉迟毅身上:“至于须行——”
小皇子顿时僵住,龙角“噗”地冒了出来。
“是蛟龙入海,自在遨游。”
满庭樱花忽然静止在空中。
封绝负手而立,看着长子三言两语便安抚了所有弟弟,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而尉迟卿垂眸,看着不知何时飘落在掌心的樱花——
那花瓣上,映着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影子。
尉迟衍的目光如水般流转,最终落在那位始终静默如画的少年身上。
尉迟衡立于樱雪深处,水墨衣袍上的青竹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微微抬眸,琉璃般的瞳孔映着满庭浮光,安静地等待着。
“叶初——”
尉迟衍的指尖轻轻拂过飘落的凌霄花瓣,声音温润如初春溪流:
“是新芽破雪,枯木逢春。”
“是……”
他忽然顿了顿,目光与尉迟卿短暂相接。银发的太子殿下微微颔首,紫眸中闪过一丝默契的流光。
“——是暗处生光,终见山河。”
尉迟衡的睫毛轻轻一颤。
满庭寂静中,那片始终悬在他衣襟上的枯叶,忽然“啪”地一声——
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尉迟衡与尉迟毅这对双生子站在月下,宛如镜中倒影——同样精致的眉眼,同样瓷白的肌肤,连眼尾那抹天生的薄红都分毫不差。
可当风吹起时,差异便显现了。
尉迟衡的黑发如墨流淌,发间一支青玉簪纹丝不动;尉迟毅的乌发却总翘起几根不服帖的呆毛,随着龙角一起乱晃。
一个似水墨凝成的画,一个如跳脱的墨点子。
“看好了——”尉迟卿忽然开口。
他指尖凝起灵光,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水幕。两尾游鱼自虚空中浮现,一尾玄青如夜,一尾幽蓝似海,在水幕中交错游弋。
“同源而异流。”太子殿下紫眸微垂,“如此而已。”
尉迟毅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水中倒影:“我的龙角比六哥的尖!”
尉迟衡闻言,默默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间——那里确实有两个小小的突起,只是平日被玉簪束着,看不真切。
尉迟锐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垂的红珊瑚珠,琥珀色的眸子亮得惊人。他像是忽然参透了什么天机般,连那头金发都兴奋得微微发亮。
“锐者,利也——”少年指尖凝出一缕金光,在空气中划出铮然声响,“就像我的枪尖!”
他又蹦跳着转向尉迟卿:“即明即明,既明且哲……”声音突然变小,耳尖泛起薄红,“还、还像我的眼睛……”
日光穿过庭前樱枝,将他的金发映成流动的蜜糖。那琥珀色的瞳孔里跳动着细碎光点,确实如他所说——明澈得能照见人影。
尉迟渊“哗啦”展开折扇,掩住上扬的唇角:“总算开窍了?”
“我早该想到的!”尉迟锐原地转了个圈,明黄下摆旋开灿烂的弧度,“父皇取字时连我耳坠的颜色都算进去了!”他忽然指向自己发间,“你们看——”
阳光在他金发间跳跃,竟与耳垂那枚红珊瑚珠辉映出朝霞般的色彩。正如“即明”二字,既含破晓之光的明锐,又藏珊瑚深处的通透。
封绝负手而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个最像旭日的孩子,终于懂得欣赏自己身上的光芒了。
尉迟枫静立廊下,狐裘上的银毫在风中微微颤动。他深邃的星眸注视着庭院中闹作一团的皇子们,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那目光如深潭映月,沉静而悠远。
他看见——
尉迟锐的金发在阳光下跳跃,如他的名字一般锐利明亮;尉迟衡垂眸轻抚衣上青竹,恰似“叶初”二字般内敛坚韧;尉迟毅躲在尉迟卿身后探头探脑,活脱脱一个“须行”该有的灵动模样。
而站在中央的尉迟卿,银发紫眸,眉间桃花印灼灼如初——正是当年那个在雪夜里,被他亲手接过的小太子。
“很好。”
这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檐角悬挂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
封绝转头看他,兄弟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十五年前那场违季的樱雪,仿佛又纷纷扬扬地落满了肩头。
尉迟锐突然又高呼一声,金发随着他雀跃的动作在月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耳垂的红珊瑚珠晃得人眼花。他兴奋地指向尉迟卿,又指了指自己:
“我和太子哥哥——”
“一个像太阳!”他指尖凝聚出一缕炽烈的金光,灿烂得几乎灼人眼目,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连嗓音都染着蓬勃的热度,“一个像月亮!”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尉迟卿垂落的银发。那一瞬,金光与月华交融,竟在虚空中凝成一道璀璨的虹桥。
满庭寂静。
封绝眸光微动,看着五子指尖尚未消散的光晕——那光芒既不像纯粹的金乌之力,也不似冷月清辉,反而像是……
“日月同辉。”尉迟枫忽然开口,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深意。
尉迟卿垂眸看着自己发梢残留的金芒,紫瞳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向来不喜旁人触碰,可此刻竟未躲开。
“笨。”太子殿下忽然道。
可当尉迟锐委屈地扁嘴时,却见那片被染金的银发忽然无风自动——
一缕月华般的灵力温柔地缠上了少年指尖。
尉迟衡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寂静的湖面。
他的目光穿过众人,望向远处——
那里,一株枯死的樱花树正在月光下悄然抽枝。
“还差一个……”
水墨衣袍的少年抬手,指尖凝聚出一缕青色的灵力。那光芒既不似尉迟锐的炽烈,也不像尉迟卿的清冷,而是如黎明前最幽暗处的微光,静默却坚韧。
灵力飘向枯树,在触及树干的瞬间——
“咔。”
树皮裂开一道细缝,嫩绿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转眼间便舒展成叶。
尉迟衡收回手,琉璃般的眸子倒映着新生枝叶的影子:“星辰。”
他转头看向尉迟卿,又望向尉迟锐,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掌心:
“日月星辰……”
夜风忽然大作,吹得满庭樱花纷飞如雪。在那铺天盖地的粉白花瓣中,隐约可见——
尉迟衡发间的青玉簪不知何时已化作点点星芒,在他周身流转不息。
尉迟渊手中折扇“啪”地一收,凤眼微挑:“我还当小药罐子是说缺个人呢。”扇骨轻点尉迟衡肩头,“原来是想念师尊了?”
水墨衣衫的少年睫羽微颤,衣上青竹纹路无风自动。他望向皇城西北角——那里矗立着观星阁的鎏金穹顶,在月色下流转着秘银色的光泽。
“国师大人……”
这声低唤惊醒了满庭樱花。花瓣突然纷纷转向西北方,仿佛在行注目礼。
封绝袖中的龙纹玉佩忽然泛起微光。帝王抬眸远眺,眼前浮现出那位年轻国师的身影——
玉衡总是一袭银白长袍,衣摆绣着星轨暗纹。明明生得昳丽如月,偏又冷清似霜。与尉迟卿站在一处时,确如“双月同辉”。
“二十三岁执掌天机……”尉迟枫忽然开口,狐裘上的霜色毛领映着寒光,“倒是把叶初教养得很好。”
话音未落,观星阁方向突然升起一道银白光柱。无数星芒在夜空凝结成卦象,正是玉衡最擅长的紫微斗数。
尉迟衡琉璃般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他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停住,只是衣袍上的青竹纹路越发鲜活。
尉迟卿的紫眸中泛起一丝微澜,记忆如薄雾般漫开——
他“记得”自己三岁那年,一场剧毒让他沉睡了整整十二载。再醒来时,人间已换了模样。
宫宴那夜,满殿灯火如昼,他却只觉得陌生。
即便有国师玉衡以灵力灌顶,将世间常识、礼法规矩尽数刻入他神识,他依然如隔雾看花,不解其意。
——直到那位雪衣国师抚上他的银丝,指尖点在他眉心的桃花印上,声音清冷如霜,却字字郑重:
“殿下,臣会教您……读懂这个人间。”
此后,他的修行便由国师亲自教导。
玉衡教他观星推演,他便在观星阁顶坐看一整夜星河流转;
玉衡教他治国之道,他便在御书房与当朝状元太傅论策到天明;
玉衡教他剑术,他的君卿剑第一次出鞘时,剑气惊落了满城樱花……
而此刻,尉迟卿望着观星阁方向那道冲天的星芒,忽然明白了尉迟衡那句“还差一个”的含义——
日月星辰,终究要同辉。
尉迟卿忽然怔了怔,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
那里泛起一丝陌生的温度,像是雪原上悄然融化的冰棱,又像春风里第一朵绽开的花苞。
——他思考了片刻,终于明白。
这大概就是……思念。
他想起玉衡执笔教他写字时,袖间清冷的松墨香;想起国师带他登上观星阁,指给他看紫微星时的侧脸;想起自己第一次唤他“师尊”,那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
原来这就是思念。
不是术法典籍里冰冷的定义,不是朝臣奏章中格式化的辞藻,而是——
胸口微微发烫的温度。
夜风拂过,太子殿下的银发与漫天樱雪交织在一起。他望着观星阁的方向,忽然很想见那个人。
尉迟卿抿了抿唇,银发被夜风拂起几缕,紫眸深处映着观星阁的星辉。
他忽然意识到——自长眠中苏醒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里便始终有这三人的身影。
帝王的玄色龙袍在榻边垂落,袖口的金线龙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摄政王的狐裘扫过他的指尖,带着霜雪般的凉意;而国师玉衡的手按在他的眉心,灵力如清泉灌入,为他洗去十二年的混沌……
此后的每一次重要时刻——
他第一次执笔,是玉衡握着他的手写下“卿”字;他第一次佩剑,是封绝亲手为他系上君卿剑的绶带;他第一次施展术法,是尉迟枫在夜樱飞舞中为他护阵。
——他们从未缺席。
那么此刻,在这满庭樱雪、兄弟齐聚之时,又怎能少了那一轮与他同辉的明月?
尉迟卿忽然抬手,指尖凝聚出一缕纯净的灵力。那光芒既不像他的月华清冷,也不似尉迟锐的旭日炽烈,而是——
一道邀约的流光,直奔观星阁而去。
在摘星台最高处的玉衡国师正在推演星象,忽然一道纯净的灵力破空而来。他清冷的眸子微微睁大,指尖还悬在星盘之上,却下意识地接住了那道流光。
星袍广袖无风自动,他垂眸看着掌心跃动的灵光,素来平静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这是……太子的灵力?
未及深思,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修长的手指收拢,将那缕灵力轻轻握住。刹那间,他的身形化作万千星辉,如银河倾泻般消散在摘星台上。
几乎在同一时刻,月色如水的庭院中——
漫天飞舞的樱雪忽然凝滞,月光陡然明亮了几分。一道银白身影在月华最盛处缓缓显现。玉衡国师踏着星光而来,星袍上的银河纹路流转不息,发间玉冠映着清冷的光。
他足尖轻点落地的瞬间,满园樱花同时绽放,又在下一刻纷扬如雪。那双如寒星般的眸子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尉迟卿身上。
“殿下。”声音清冽如初雪融水。
尉迟卿紫眸微动,银发间的桃花印忽然亮了几分。他正要开口,却见尉迟衡已经快步上前,水墨衣袍上的青竹纹路鲜活如生。
“师尊。”少年声音很轻,却让玉衡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一瞬。
“……”
太子银发无风自动,眼睫下紫眸清透,像把雪山巅最纯净的月光凝成了琉璃。
玉衡静立月下,星袍上的银河纹路随着呼吸微微浮动。他目光扫过满庭神色各异的皇子,最终定格在尉迟卿身上。
银发的太子殿下正微微偏头,紫眸中映着观星阁主清冷的身影。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满园樱花忽然无风自动,在空中交织出星轨般的图案。
“国师大人来得正好。”尉迟渊折扇轻摇,凤眼中带着几分玩味,“我们正在讨论……”
“表字。”
玉衡突然开口,声音如冰玉相击。他缓步走向尉迟衡,星袍扫过的地方,青石板路上竟绽开朵朵霜花。
少年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却在师尊抬手时微微低头。玉衡的指尖拂过他发间的青玉簪,一缕星光顺着簪子流淌而下。
“叶初。”国师念出这两个字时,霜花忽然化作嫩绿的新芽,“很好。”
尉迟衡琉璃般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他抿了抿唇,将那句“是太子哥哥取的”咽了回去。
玉衡却已转身看向尉迟卿,星袍翻飞间露出腰间悬挂的玉简——那是当年他为太子启蒙时所用的教具。
“殿下。”他微微颔首,“观星台今夜有流霞映月的异象。”
尉迟卿紫眸微动,银发间的桃花印流转出月华般的光泽。他正要回应,忽然听见——
“国师!观星台的点心……”尉迟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龙角上还沾着几片樱花。
玉衡垂眸,看着这个与爱徒容貌一致却性情迥异的小皇子,难得地……叹了口气。
尉迟卿突然转身,银发如瀑般扫过众人视线。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这位素来清冷的太子殿下竟一头扎进了封绝的怀里。
帝王玄色的龙袍被攥出褶皱,少年将脸深深埋进父皇胸前,只露出泛红的耳尖。紫眸在阴影处微微闪烁,像是被触及了什么不愿示人的软肋。
满庭寂静。
玉衡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星袍上的银河纹路凝滞一瞬。
尉迟渊的折扇“啪嗒”落地。
尉迟锐张大了嘴,耳坠的红珊瑚珠晃得厉害。
而尉迟衡——水墨衣衫的少年默默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上突然疯长的青竹纹路,琉璃眸中泛起涟漪。
封绝的手悬在半空,终是缓缓落在儿子肩头。他抬眸与玉衡视线相接,帝王深不可测的眼底闪过一丝警告。
“卿儿。”
这声低唤让尉迟卿身形微僵。他闷闷的声音从龙袍间传出:“……儿臣困了。”
观星阁顶,一片流星恰在此时划过夜空。
封绝垂眸看着怀里的少年,玄色龙袍被攥出的褶皱里还缠着几缕银发。尉迟卿整个人都陷在父皇的衣襟间,眉间桃花印在阴影中泛着淡淡的柔光,像雪地里飘落的一瓣早樱。
帝王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着太子的后背,力道比拂去奏折上的灰尘还要轻。他低头时,冕旒的玉珠擦过少年发顶:“我们霁月……”
声音忽然顿住。
怀里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合上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月牙形的阴影。呼吸均匀绵长,竟是真的睡着了。封绝失笑,这才想起——他的凤凰儿虽然已经十五岁了,但除去长眠的十二载,真正鲜活的年岁不过……堪堪两季春秋。
确实是新雪般干净的年纪。
玉衡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近前,星袍上的银河纹路无声流转。他伸手想探太子脉息,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被鎏金袖摆挡住。
“朕的娇宝宝。”封绝将少年太子往怀里带了带,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不高兴就睡会儿。”
观星阁方向忽然传来清越的钟声。玉衡收回手,看着帝王抱着太子踏月而去的背影。夜风卷起满地樱雪,模糊了星袍上骤亮的符文。
尉迟衍轻笑一声,广袖如流云般舒展开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玉衡与帝王离去的方向之间。他执起玉盏,向国师敬去:“国师大人难得移驾,不如尝尝今年新贡的雪芽?”盏中茶汤清透,映着天边未散的星辉,“四弟既特意相邀,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玉衡星眸微动,袍角霜花无声消融。他接过茶盏时,指尖在杯沿凝出一粒冰晶:“太子殿下近日修习《紫府星诀》,尚缺一味药引。”
话音未落,尉迟衡突然抬头,衣上青竹纹路无风自动。少年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青玉匣双手奉上:“弟子已备好千年雪灵芝。”
满庭樱花忽然逆势上扬,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尉迟渊的折扇停在半空,凤眼微微眯起——那玉匣分明是国师府禁地的封印之物。
“甚好。”玉衡颔首,冰晶顺着盏沿滑落,在石桌上绽开一朵霜花。他看向远处太子寝宫的方向,星袍上的银河忽然流动加速:“三日后子时,流霞映月。”
尉迟衍执壶添茶,氤氲水汽模糊了国师眼底的深意:“那便有劳国师了。”
夜风拂过,茶汤表面泛起涟漪。倒映其中的人影,不知何时已化作万千星辉消散。唯余石桌上那朵霜花,在月光下流转着与太子眉间如出一辙的桃色光晕。
玉衡回到摘星台时,夜风正卷着星砂掠过青铜星轨。他立于观星阁檐角,银白星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发间玉冠映着清冷的月辉。
——掌心那道银丝依然缠绕在指间,如月华凝成的蛛网,轻柔却坚韧。这是尉迟卿的灵力所化,本该在传讯后便消散于天地,此刻却固执地留存着,甚至……微微发烫。
国师垂眸,素来如霜雪般冷寂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他忽然想起方才太子埋首帝王怀中的模样——银发凌乱地散在玄色龙袍上,像雪落墨池,分明是委屈极了,却又带着不自知的依赖。
“呵……”
一声极轻的笑消散在夜风里。玉衡指尖微动,那道银丝便化作流光,在他腕间绕成细细的一环。星袍上的银河纹路忽然明亮了几分,与腕间银辉交相呼应。
他抬首望向太子栖凤宫的方向,素来平稳的声线里带着几不可察的柔软:
“小凤凰……”
这是在撒娇么?
观星阁顶的铜铃无风自动,惊起几只栖息的星雀。玉衡转身步入内室,星袍扫过之处,地面浮现出与太子桃花印如出一辙的纹路。
——三瓣桃花,中心一点星芒。
璇玑殿内霎时空寂下来,只剩几位皇子立在漫天飞樱中。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交织在青玉砖上,恍若一幅写意水墨。
尉迟渊的鎏金扇骨“咚”地敲在双生子头顶,力道不重,却惊得满庭樱花一颤。两兄弟同时捂住脑袋的动作如出一辙——连指节弯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你们两个小混蛋。”他轻叹一声,凤眼中流转着无奈的笑意,“你们太子哥哥方才两次要开口,全被你们搅黄了。”
折扇转向尉迟衡:“叶初献药匣时——”又点向尉迟毅:“小须行插话讨点心时——”
“四弟的嘴唇,”他忽然压低声音,折扇掩去半张面容,“可是都抿起来了呢。”
尉迟衡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睁大,衣上青竹纹路无风自动。尉迟毅则直接“啊”了一声,龙角“噗”地冒出来。
“我……”
“弟子……”
两道声音同时哽住。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叮咚声里,两兄弟不约而同望向太子寝宫的方向——月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廊下投出斑驳的影子。
尉迟渊“唰”地展开折扇,掩住上扬的唇角:“现在知道愧疚了?”扇面移开时,凤眼里带着促狭的光,“不如……”
“去偷一坛父皇的雪酿赔罪?”尉迟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金发上的珊瑚珠晃得人眼花,“就埋在樱园第三棵……”
话音未落,两个身影同时窜出。
水墨衣袍与幽蓝流光在月下交错,险些撞作一团。
“胡闹。”
清冷的声音突然插入。众人回头,只见尉迟衍不知何时已站在回廊转角,月白袍角沾着夜露。他怀里抱着一枝怒放的夜樱,目光扫过弟弟们心虚的表情,最终落在尉迟渊身上:“你呀……”
这一声叹息里,藏着长兄全部的无奈与纵容。
尉迟渊的折扇“啪”地一收,凤眸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光。他望着太子寝宫的方向,红衣在夜风中轻扬,像一团不灭的火焰。
“还真是……”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头一回见小夜樱把情绪摆在明面上。”
记忆中的尉迟卿总是清冷如霜,紫眸里凝着化不开的寒雾。即便是当年从长眠中醒来,面对全然陌生的世界,也不过是微微蹙眉,连半分惊慌都不肯泄露。
可今日——
那孩子竟会当众埋首帝王怀中,银发间露出的耳尖还泛着薄红。这般情态,倒真像是……在撒娇。
“因为是在父皇面前吧。”尉迟衍捧着夜樱轻笑,温润的面容被月光笼罩得更加雪白,“阿卿他啊……”
话音未落,观星阁方向突然升起一道星芒。众人抬头,只见夜空中的星辰不知何时已排列成凤羽之形,最亮的那颗紫微星正对着太子寝宫的方向,明灭不定。
尉迟渊的扇骨突然敲在掌心:“看来有人比我们更在意。”凤眼斜睨着星辉流转的方向,“国师大人这是……在卜算什么?”
尉迟衡闻言,衣上青竹纹路忽然鲜活起来。少年仰头望着星象,琉璃眸中倒映着漫天光华,轻声呢喃:“师尊他……”
夜风卷着樱雪掠过廊下,将未尽的话语吹散在月光里。
尉迟卿生来就该被捧在掌心娇宠。
银发如月华倾泻,发间三瓣桃花印艳得灼眼;紫眸澄澈似星河倒映,垂眸时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肌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清腕间淡青的血管,偏那唇色又似初绽的樱瓣,昳丽得近乎妖异。
他哪怕只是静立殿中,日光也会不自觉为他停留——金晖拂过他的衣摆,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恍若九天谪仙不慎坠入凡尘,连呼吸都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可此刻,这位本该高悬九天的明月,却蜷在帝王怀里睡得安然。银发凌乱地散在玄色龙袍上,眉间桃花印随着呼吸微微发光,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蹭一蹭父皇的衣襟,像只终于找到栖梧的雪凤。
封绝垂眸看着怀中少年,指尖轻轻拂去他发间沾染的樱瓣。帝王深不见底的眼里泛起罕见的柔光,连冕旒垂落的玉珠都放轻了摇曳的幅度,生怕惊扰这场好梦。
——他的凤凰儿,合该被天下至珍娇养着。
尉迟渊的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妖冶面容,只露出一双含笑的凤眼。他斜倚在璇玑殿的朱漆柱旁,红衣映着夜明珠的光,像一团不灭的焰火。
“小六才回宫不久,怕是不知道——”扇骨突然轻点尉迟衡肩头,“十二年前我同你太子哥哥说,日后他也得选太子妃……”
殿外忽然卷进一阵夜风,吹得烛火摇曳。尉迟渊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尾调:“你猜怎么着?”
尉迟毅的龙角“噗”地冒了出来,雾蓝瞳瞪得滚圆。
“咱们那位素来清冷的小凤凰啊……”折扇倏然收拢,指向窗外煜宁殿的方向,“竟赤着脚就跑出去了!银发披了满身,连外袍都没披——”
画面仿佛在众人眼前重现:三岁的太子光着脚丫跑过青玉砖,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所过之处宫人跪伏一地,却无人敢拦。
“一头撞进父皇怀里,揪着龙袍说要玉衡做太子妃——”尉迟渊突然笑出声,“那会玉衡还不是国师,刚接任星官不久,正捧着星盘奏事呢……”
尉迟衡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后来啊……”尉迟渊的扇尖忽然转向观星阁方向,“某位星官足有三个月没踏出观星阁半步。”
夜风送来清脆的铃响,檐角铜铃无风自动。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太子寝宫——月光正安静地流淌在窗棂上,仿佛在守护一个做了十二年的梦。
尉迟衡烟青色的眸子剧烈颤动,衣上青竹纹路骤然疯长,几乎要刺破水墨衣衫。他猛地攥紧袖口,指节白得发青——
原来太子殿下方才召唤师尊,是想诉说思念?而自己竟用献药匣的蠢行打断了那双薄唇将吐的衷肠!
“我这就去……”少年转身就要冲向栖凤宫,却被一柄突然横出的鎏金扇骨拦下。
“现在去请罪?”尉迟渊的扇面轻抵在他胸前,凤眼似笑非笑,“是嫌小夜樱……今晚受的惊吓还不够?”
尉迟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取出块梅花酥塞进尉迟衡手里:“现在去,是想撞见父皇给阿卿掖被角?”
水墨少年僵在原地,指尖的糕点碎屑簌簌落下。远处栖凤宫的方向忽然传来结界波动的流光——显然是某位帝王下了禁制。
另一侧,尉迟锐与尉迟毅同时张大嘴巴——一个金发间的珊瑚珠乱晃,一个龙角上的樱花簌簌掉落。两双瞪圆的眸子倒映着彼此呆愣的模样,活像镜中对照的傻气。
“原、原来四哥还会……”尉迟锐的琥珀瞳亮得惊人,“光脚跑路?”
尉迟毅的龙尾“啪”地扫碎一地月光:“还要过玉衡国师当、当……”最后两个字烫嘴似的含糊在唇齿间。
檐角铜铃忽然急响,观星阁方向升起一道星辉,在夜空凝成清晰的卦象——赫然是“静”字纹。
尉迟衡望着星象,衣上青竹渐渐平息。他垂眸坐下时,发间玉簪忽然化作一缕烟青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地底,朝着栖凤宫方向游去。
尉迟烈的鎏金护腕在月光下泛起寒光,他斜倚在璇玑殿的机关雀首旁,俊美面容带着玩味的笑。指尖轻叩那枚能变色的萤石——此刻正泛着懊恼的靛蓝色。
“这小凤凰啊……”他忽然低笑,玄色衣袖扫过廊柱上精密的齿轮纹样,“情丝明明还缠在冰壳里呢。”
夜风骤起,整座宫殿发出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廊桥自动重组拼接,将众人缓缓移向殿心——那里悬着尉迟卿亲题的匾额,“璇玑”二字银钩铁画,唯独“玑”字右下角空着一点,嵌着尉迟毅亲手放置的萤石。
“好不容易攒出点热气……”尉迟烈屈指弹了弹那颗变作绯红的萤石,龙角少年顿时捂住胸口跳开,“偏被你们这两个小蠢货搅了。”
萤石突然闪烁起来,靛蓝与绯红交替变幻,映得尉迟毅耳尖滴血。尉迟衡默默按住衣袍上狂舞的青竹纹,琉璃眸中星轨乱旋。
“不过——”尉迟烈忽然旋身,护腕撞碎漫天流萤,“能让玉衡踏出观星阁……”
话音未落,整座璇玑殿突然震颤!所有齿轮同时逆转,廊桥如游龙般扭动重组。匾额上那颗萤石迸发出炽烈的金红色——
“轰!”
殿顶木鸢风铃齐齐奏响,在月色下凝成凤凰虚影,朝着观星阁方向清唳一声。
尉迟渊“唰”地展开折扇,打破了这片寂静:“正主儿都走了。”凤眼扫过空荡荡的宫门,唇角噙着玩味的笑,“咱们这些陪衬的,也该散了吧?”
“二哥说得轻巧。”尉迟锐揉着被掐红的脸颊,琥珀眸子里满是委屈,“我还没问清楚‘即明’和枪法有什么关系呢……”
尉迟衡默默收起青玉匣,衣上青竹纹路渐隐。他望着国师消散的方向,琉璃般的眸子映着残存的星辉,忽然轻声开口:“师尊方才说……流霞映月时,需要有人护法。”
“唰——”
折扇骤然合拢。尉迟渊眯起眼:“小药罐子,你莫不是想……”
话未说完,尉迟毅突然从柱子后蹦出来,龙角上还沾着几片樱花:“我去!我给四哥护法!”他挥舞着拳头,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未散的银辉——那是方才蹭到太子灵力留下的痕迹。
“你?”尉迟烈抱臂嗤笑,“别到时候又哭得……”
“我才不会!”
争执声惊起了檐角的宿鸟。尉迟衍看着吵作一团的弟弟们,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温润的目光掠过殿外——那里,一片桃花瓣正逆着夜风,悄然飞向观星阁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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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樱雪映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