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此,我想问问万历,你当初想开棺鞭尸,可曾想过,那棺中只有一玉带、一砚台?】
【那砚台上面刻着‘御赐帝赉忠良’,和着那玉带,都是万历亲送的。】
李太后把新帝护在身后,面色煞白,虽然只有短短数语,但神女的语言倾向性太强了,让她不得不多想。
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帝师开棺鞭尸,偏偏人家棺中只有玉带砚台做陪葬,可见清廉。
那错的人,只会是皇帝。
她面色阴沉,如此以来,许多事,便要从长计议。
此番对皇帝的名声打击太大,若真是如此,谁还敢对皇帝掏心掏肺的尽忠。
万历面色懵懂,却隐约能听懂些,知道天幕的出现对自己很不利。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高拱、张居正,这两个托孤大臣。
他们会因为这个事情,而对他有芥蒂吗?
万历心中惶惶然。
【又可曾想过,你是大明皇帝中唯一被盗墓的人?】
万历:……
他面色煞白。
这意思是掘人坟墓不成反被撅了坟墓?
死后的自己好像有点惨。
李太后心神俱震。
她心疼地望着自己儿子,一颗心乱成一团,他如今才十岁,眸子清澈懵懂,甚至连天幕上的话都听不大懂。
却要承担自己没有做过的一切。
李太后强自镇定,看向天幕中温柔浅笑的女子。
对方缀在天边,宛若神女,但一言一行却给她带来极大的震撼。
【好啦,我们第一天,就先讲帝国首辅一些浅显的过往,后面再讲他是如何拯救天下。】
【我们首辅大人能坐到封建社会文臣顶流的位置上,也依赖于他美强惨的一生。】
【我们已经说过他的顶级美貌了,那就来说说他的强,他是真强啊,在我们五千年的历史中,都是最强的那一批。
不过我们的万历小摆宗在万历中兴中,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很厉害,他会呼吸!】
【首辅大人就负责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这一块,硬是把大明喂到世界GDP第一。】
【首辅造就的万历中兴,君臣二人嘎嘎乱杀,这中间摆宗负责嘎嘎,首辅负责乱杀。】
【还有他的惨,那是真的惨,明明为大明和摆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死后哀荣也给的很足,首辅的灵柩从京城出发,一路回乡,是大明骑兵护送,凡是灵柩路过,地方官员也是跪在道路两侧,哀痛大哭。】
【再有赠上柱国,谥文忠,可谓待遇拉满。】
【如果故事到这里,那这真是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但是,我们的摆宗失去了他的笼头,就发了癫,把那些能令朝廷富强的改革政策都一一驳回,更是对首辅大人清算抄家。】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就算你对他恩重如山,结局也不过是家人饿死十余口,长子被严刑拷打,留下绝命书自戕身亡,这才撼动这场只抄出来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的闹剧。】
【十年首辅,才这么点家底,万历不信,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一幕定格在神女的莞尔一笑上,渐渐淡出天空,只留下一块莹白的光幕。
众人却久久不能回神。
高拱脸上一片空白,他没想到自己晚年这么凄惨,独子自戕而死?
他目光移向才十岁的万历。
李太后和冯保将万历挡在身后,担心高拱暴起,对皇帝不利。
她更是担心地看向文武百官。
今日天幕所说,简直要命了!
“新帝年幼,由首辅一路辅佐长大,又给他留下堪称中兴的局面,他怎么能不顾丝毫情面,对人家抄家灭族?”
“首辅才抄出来十多万两白银?还不及许多富商的家底。”
“怪不得说大明实亡于万历,如果前期有这么大的成就,后期被他自己掀桌,真是害人害己。”
“那谁还敢为新帝尽忠?”
这些话,群臣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里暗自腹诽。
殿中一片寂静。
张居正视线在高拱和李太后、冯保之间转悠一圈,便轻咳出声,他垂眸,有气无力道:“臣自大峪岭归来,便觉身子不适,实在支撑不住,臣想告假几日,回家养病。”
在万历继位前,他亲自去大峪岭给先帝找陵墓的好位置,回京途中便病得厉害,强撑着来新帝登基仪式。
现在刚好能作为借口。
冯保眉眼闪烁不定,若天幕所言为真,那说明他没有斗过高拱,才让他在朝中大兴,此番张居正告假也好,刚好给他腾挪出机会。
既然得知后事,那就利用这些,达到心中的目的。
他能想到的事,李太后自然也能想到。
冯保之所以扶着她过来,就是因为在跟两宫太后哭诉,说是高拱在先帝薨时,曾当众大喊‘十岁小儿,如何做得皇帝?’
她家小儿做不得皇帝,那谁做得?
李太后连忙满脸温和道:“张大人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在家好生修养,来日才能更好地为皇帝效力。”
她眸色幽深。
只要张居正不在,两宫太后、司礼监掌印、皇帝联盟,应当能将高拱的气焰压下。
高拱欲言又止。
他看向眉眼清隽的张居正,半晌也跟着点头。
私下里,他听说张居正和冯保有来往,既然要反对冯保做司礼监掌印,拿自然要避开他的党羽,太岳不在,倒是正好。
张居正躬身,在侍卫的带领下,缓步离开太和门。
等走出宫门时,他回首凝望,蓝天白云,天幕高悬,他眉眼间尽是若有所思。
*
城外。
百姓不懂皇帝和朝臣之间的弯弯绕绕,他们看着天幕上叽里咕噜地说那么多,有些听不懂。
在他们看来,能让他们吃饱饭的就是好官,但是这个首辅,让他们吃饱饭了吗?
天幕里还没讲,他们也不知道。
刚开始还很是骚乱了一阵。
后来发现,不会从天幕中砸下大火、流星之类的灾难。
大家也就该上地薅草就薅草,该浇水就浇水,在意的人不多了。
有人不想知道离他们很遥远的皇帝和大臣是怎么相处的,反正天高皇帝远,对百姓的影响不大。
大家反而更想知道,天幕会不会跟他们说怎么种出更多粮食,会不会告诉他们怎么赚钱。
至于其他,百姓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根本没空搭理。
*
张府,书房。
张敬修提笔欲写字,最后却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狼毫笔,有些静默地望着窗外的落花。
系统绑定他时,说得很清楚,完成任务会让他爹陷入DEBUFF,不会立即致命,却极为难受。
他没忍心。
他张敬修不是张居正,以‘工与谋国,拙于谋身’做结局。
张敬修想,他确实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只想家人都好好的。
片刻后,书房外传来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眸去看,就见一身绯袍的张居正款步而来,清隽的面容上尽是冷肃。
“敬儿。”张居正双臂展开,让丫鬟给他换衣。
张敬修上前恭谨行礼:“父亲。”
清浅的香风随着衣袂的摆动散发,在收起动作时,又消失不见。
张居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茶盏,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微风吹拂,落花满地。
张敬修端详着他的神色,父亲严厉,他屏住呼吸,并不敢发出声音。
“今日天幕,你可曾看了?有什么感想。”
耳边响起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
张敬修望天。
抱歉啊,这动静是他搞出来的。
“爹,天幕中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张敬修神色凝重,认真开口。
系统AI选择的视频投放,上来就对小皇帝贴脸开大。
不敢想小万历半夜会不会在被窝里哭成烧水壶。
张居正沉吟。
“若高大人有此才华,我就算马首是瞻,也未尝不可。”
他摩挲着镇纸上雕刻的云纹,沉沉说道。
张敬修停止摇扇,满脸疑惑。
“和高大人有什么关系,我听着,天幕所言,分明是父亲。”
话毕,是一片沉默。
张居正嗤笑一声:“天幕所言,字字皆中高拱,他和先帝亦是君臣相得,自始至终,你爹都要退一射之地,快不要说这个话,来贻笑大方了。”
高拱的相貌和才能,大家有目共睹。
张敬修沉默了。
他轻嘶一声,不由得想,难道历史上,他爹就是因为看着高拱和隆庆之间的相依相偎相濡以沫,才觉得自己和万历也能这么好。
爹啊,万历他负你颇多。
实非良配啊。
“爹,那你也要想想,万一天幕中说的人是你,而李太后和新皇要提前把危机扼杀在摇篮里,你该怎么应对?”张敬修斜倚在门框上,笑吟吟地望过来。
天幕中首辅的存在,对万历的名声打击太大。
对方说不准,真的会狗急跳墙。
“应对?”张居正长身玉立,清正的眸子里溢出几分冷意,低声道:“天下之事,极则必变,变则反始,如今万事已备,怎会被天幕这星星之火,燎了我多年筹备?”
“未来还长,走着看呗。”张敬修懂了,两手一摊。
他刚露出点纨绔像,就见张居正的眼风扫过来,他瞬间老实了。
“今日陛下发出中旨,要点冯保做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拱大怒,当即就驳回了。”
张居正说着,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
中旨是皇上亲发的圣旨,发到内阁后,内阁确实有驳回的权利,但大明至今,已经无人会驳回了。
此番高拱怒斥,说皇帝年幼,这中旨怕是司礼监自己发出来的,让他们从哪来就滚回哪去。
“我得到消息,冯保会和李太后一起来太和门,就是找两宫太后告状去了。”
张居正心念电转,当即决定做壁上观,这才立马请病假,远离他们放大招的攻击范围。
“高拱此番危矣。”张敬修坦然开口。
在他的记忆中,万历的CP就是他爹老张。
那说明高拱很快就会被拉下首辅的位置。
毕竟天幕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首辅,那只是个职位,谁在上面都是首辅。
至于姿容甚绝,这能走到太和门前参加朝会的臣子,哪一个年轻时不是姿容绝妙?
天幕所言,首辅和皇帝有这么大的矛盾,李太后定然不敢把高拱放在首辅的位置上。
当然是尽快把他拉下来,再推一个自己人做首辅才好。
“冯保想做掌印太监,高拱想推孟冲做掌印太监,他俩还有一番硬仗要打,咱就在家吃吃喝喝,养好身体才是。”
张敬修眉飞色舞地凑过来,在亲爹的冷脸下,也丝毫不惧。
“爹,养身丹了解一下?”
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