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犀咳着嗓子,没有径直回答,反而神秘秘地问出一个问题。
“你们听说过阿姐鼓吗?”
宴娥和孟一行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羊犀奇怪了,对着宴娥问:“你在西藏过了那么久,就没有听人说过吗?”
宴娥还是摇头,“没有。”
她还要问什么,就听孟一行打岔道:“宴小姐还在西藏生活过吗?”
宴娥点了点头,羊犀则更加惊讶道:“你连这个都没有跟他说过啊?”
“连”这一字可突出此事的“小”,更引出其他未说之事的“大”,孟一行脑子转的快,听出这话的话外音,知道宴娥还有事情没有跟他讲明,心里便郁闷起来。
就说宴小姐没把他当朋友吧,连这样的小事都不曾对他说过,果然他是个多余的!
宴娥对于这一方面总是缺一根筋,或者说她的心思不在孟一行身上,所以即便被羊犀当面揭破自己藏着秘密,她也没发现孟一行有什么不对,只是催促着羊犀别卖关子。
而羊犀呢神经更是大条,她径直地说下去。
“ 西藏地区有一个传说,说有一对天生聋哑的姊妹,某天姐姐突然不见了,许多天都没有回家,妹妹就出门去寻。在寻找姐姐的路上,妹妹遇到了一位老人,老人向她反复念诵六字明咒,妹妹当时没有当回事。可是当她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突然听见天边传来鼓声与歌声,那歌声是如此熟悉,妹妹不禁流下泪来,也终于明白过来姐姐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宴娥听的直皱眉,孟一行却听不大懂,就问道:“妹妹为什么要哭,是想姐姐了吗?”
羊犀翻着白眼,看了看宴娥,“你说呢?”
宴娥动了动喉咙,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悄然变的沙哑,“因为她的姐姐被献祭了,姐姐的皮被制成了鼓,妹妹听到的鼓声就是用姐姐剥下来的皮制成鼓敲击而来的。”
羊犀点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用少女的人皮制作而成的鼓就叫做阿姐鼓。传说阿姐鼓的声音可以连通阴阳两界,超脱轮回,比铃铛之声传的更远、透的更深,因而制作方法更加复杂苛刻。”
用人皮制鼓?孟一行听得幻视起来,要是自己看见这样的鼓,简直要不寒而栗好么,怎么还敢上手去敲啊!
“也不是什么样的人皮都能制作阿姐鼓,为了保证鼓声的效果,往往会选用那些没有经历过情爱的少女,并且如果是哑巴或者耳聋的更好。”羊犀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自己也不忍心说下去。
宴娥也觉得残忍,但她更关心为何,“为什么是哑巴或者耳聋的更好?”
羊犀继续道:“因为哑巴不能说话,即不能撒谎,耳聋的人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就不会被外界俗音扰乱,这样的灵魂是最纯洁的,用最纯洁的人的皮制出的鼓,声音会更加清澈,更加的上天入地!”
宴娥追问:“那如果人家不聋不哑,会怎么样?”
羊犀笑了一下,话语里带出讥讽:“那就想办法让她们变成聋子哑巴啊,比如割掉舌头!”
她说这话时孟一行正在喝茶想压住内心的恶心感,可是此话一出,他忍不住喷出一口茶来,感同身受地舌头疼起来!
丫的,活生生地割掉舌头,那得多疼啊!
宴娥听出她话里的关键,“所以你觉得刚才九姨太扣眼睛、拿泥巴堵耳朵,跟阿姐鼓是一样的道理?”
羊犀惊喜地“呀”了一声,道:“原来你也发现了!我就说嘛,你跟我一样的聪明,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
宴娥点头不语。
羊犀就解释起来,“之前我听仙姨说过,南方有一种巫术叫作替骨,就是由一个人替代另一个人该做的事或者该受的罪。跟傀儡术很像,但它不是傀儡术。被‘替骨’的人需要‘眼口耳’三道堵塞,不视不言不听,这样他才能全心全意地被驱使,替代‘主人’做事或者受罪。堵塞三道往往都不是自愿的,其过程痛苦无比,普通人眼睛进辣椒都遭不住,更何况是挖掉眼睛!”
“刚才冯灼灼自抠双眼,还拼命地抓泥巴塞耳朵,应该就是替骨的一种!不过她不是被替骨的人,她应该是‘主人’那一方!”
宴娥问道:“为什么?”
羊犀啧了一声,道:“因为她到现在都还是活着的啊!被施作替骨的人,堵塞三道之后不被疼死也会被杀死,因为只有死人才没有反抗的能力,才会被人心甘情愿地驱使。你看冯灼灼每次都扣眼堵耳,但这么多次了她却还活着!所以她更像是‘主人’,而非替骨的人。”
孟一行很少接触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就问道:“那她天天晚上闹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羊犀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算是问到点儿上了,冯灼灼不是发疯也不是有病,她这是被什么东西给蛊惑了,在重复别人生前因为她而遭受的一切!”
孟一行被惊了,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下去:“你是说,她被鬼上身了?”
被鬼上身?宴娥突然想到三姨太的那几句话,“拿剪刀在女孩脖子后面刻画”、“两个眼窝成了血洞,她已经死了”、“面对面贴在一起仿佛吸食人的精气”,难道那些年轻女孩子都是冯灼灼的替骨吗?
可她要这么多替骨做什么?还有白垚,他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只是给冯灼灼送活人和善后这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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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灼灼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醒来。
外面夜色深沉,屋里的灯火也昏暗,白垚趴在床沿边上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双眉紧蹙,看来也睡得不安稳。
抽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白垚日渐疲惫的脸庞,冯灼灼叹息一声,心下感动与愧疚并现,不禁泪盈满眶。
自十年前他将她救起,她好像就一直在给他添麻烦,没有让他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可他偏偏怎么都不肯放弃她!
冯灼灼坐起来,把被子扯过一角轻轻搭在白垚身上,心想要是自己死了便算好了吧。
正此时,白垚醒了。
他揉着眼睛,把身上的被子重新拢到冯灼灼身上,柔声问道:“灼灼,现在感觉怎么样?”
冯灼灼笑了笑,道:“嗯,好多了。”又说:“垚哥,对不起!”
白垚愣了一瞬,忽然低下头,喃喃道:“你我夫妻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要说对不起,那也应该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的小声,冯灼灼没有听清,便问他在说什么,白垚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又问她喝不喝水。
冯灼灼说正有些口渴,白垚便去倒了杯茶水过来。
喝了一口,冯灼灼把茶杯捏在手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垚哥,我这样已经好多天了,是不是、不会好了?”
这也是白垚的痛处。
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样子,白垚心里真是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可他既不敢在她面前说实话,也不想让她担心,就佯装了笃定说道:“怎么会?肯定会好起来的,别瞎操心了,我有的是钱,总能请到在世神医给你治好的。”
冯灼灼还是不信,“可我听他们说,我这不是病,是被鬼上身了…”
“瞎说”!白垚伸手拭去她掉下来的泪珠儿,道:“他们懂什么?不过就是说闲话而已。别哭了,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冯灼灼被安慰的心中暖洋洋的,不禁就露出一点笑容来,可笑着笑着她又觉得酸涩。
“垚哥,这些年我总是给你添麻烦,你为什么还要爱我?”
白垚没有立即答,而是脱了衣裳鞋子爬上去床去跟她躺在一块。
望着红色床帐上绣的白色花朵,白垚说:“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我还在老家山西挖煤时候的事儿?”
冯灼灼嗯了一声,道:“记得,你说那些人都欺负你年纪小,又没有爹妈撑腰,常常是连你的那份饭都要抢了…”
白垚笑了一下,时过境迁,他早就不在乎那半拉馒头了。
“是啊,那时候我真的每天都饿的前胸贴后背,总想着等以后挣了钱一定要大吃特吃,哪怕撑破了胃也要吃,做饱死鬼总比做饿死鬼来的强。呵呵…后来我也真挣了钱,可他们还是看不起我,说我是小人炸富,不会长久的。”
虽然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虽然白垚此刻的语气听起来也云淡风轻,但冯灼灼还是心细地感受到了他话里的酸楚,不禁就搂紧了他的胳膊。
白垚还在继续,“于是我就找人算命啊,那人说我要想保住富贵就一定要多做善事。有钱了做善事就太简单,路边的乞丐你给他两个钱他就对你感激涕零,再修个路补个桥,别人就会把你当菩萨,呵呵…不过我觉得他们没真把我当菩萨,当摇钱树还差不多。你看我前面娶的那几个女人,不都是曾经受了我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感激到说爱我要嫁给我的吗?”
“她们不是爱我这个人,她们只是爱我的钱。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养着她们就是在做善事,给她们花钱就能保佑我挣更多的钱!但是灼灼你不一样,你跟他们不一样,虽然我也救过你,但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的钱,我娶你也不是为了做善事,我是真的爱你!”
冯灼灼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她自觉对不起白垚的这份真诚的爱!哪有人家爱你,你却给人家尽添麻烦的呢?
白垚像是看出来她的心思,便安慰道:“灼灼,不要觉得你在给我添麻烦,因为我不觉得那些事情是麻烦。前几年为了不让人看出你年纪不长容貌不会变的异像,我们经常搬家,舟车劳顿是很疲累,但跟你在一起,每换一个新的环境我都会觉得欣喜。至于你现在生病了每晚会折腾我也不觉得是麻烦,反而让我觉得你更需要我,我的爱对你来说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冯灼灼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滑下来,“可是垚哥,如果当年你没有把我从棺材里救起,也许现在你不会受这些罪…我的年纪不会长,容貌也不会变,还有后颈的那个东西,这些都说明我是个怪物,你为什么要爱一个怪物?”
白垚爬起来,俯身看着她,一点一点擦掉她的泪水,道:“如果当年我没有救起你,那这些年也就不会有人如此理解我,没有人会在我伤心难过、或是愤怒失意的时候安慰我了。灼灼,你不是麻烦,你是我的救赎!”
“可是…”冯灼灼还欲说下去,白垚却打断了她。
“不要乱想,你会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不会突然死掉,也不会突然离开这里,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那个羊犀说的什么你在这里也呆不长,我看就是放屁…”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件事,就问道:“对了,你说你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位宴娥小姐,你真觉得她眼熟吗?可是我们总在一起,我就对她没有印象啊…”
冯灼灼嗯了一声,道:“好像是在梦里见过,我梦见她穿着我那双红色高跟鞋敲门,而我却光着脚,我还问她为什么会穿着我的鞋,可是她却不说话。”
白垚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半晌后才又躺下去,给冯灼灼拉好被子盖上,叮嘱她早些休息。
冯灼灼很快睡去。
但白垚却睡不着。
也许正是灼灼的这个梦将他们三人引过来的,也好,倒省得他再到处去找年轻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