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夏在十里铺一客栈外看到邱怡的青马,即地进店,推开门,见邱怡正搓制着几粒小药丸。
轩辕夏望着邱怡指尖轻捏药丸的认真模样,“邱姐,我回来了。”
邱怡只提了一眼,又再次垂下头揉校药丸,力求让每颗从各个方向看来都是正圆模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轩辕夏点了点头,“顺利,事儿都办了。”
邱怡自顾制着药,悄么打量着轩辕夏,“天作之合馆里是什么模样的?你们没被发现吧?”
“我跟我哥的事被伯伯发现了,不许我们去。我就陪着田姑娘在凤临待了几日。”轩辕夏一边帮邱怡打着下手,一边絮叨着。他并没有说出闯入天作之合馆的事,毕竟张之合警告他时的语气,绝非玩笑。
“那你还说事儿都办了?”邱怡玩笑似的问道。
轩辕夏一本正经胡扯道,“我哥派别人去的。”
说着轩辕夏还不自觉揉着与张之合一战后,还略有酸疼感的手腕。
邱怡看着他揉捏手腕的模样,嘴角却是一副轻笑,“小五,你的手怎么了?又去跟人打架了?”
轩辕夏立即警觉起来,遮掩道,“那个,嗯,是田姑娘掐的。你不知道,她的劲儿可大了,现在这手腕还有点儿酸呢。”
邱怡扑哧一声,找出了缓解伤痛的药膏,敷在他的腕处,坐在他旁边俯身帮他按搓起来,不忘打趣道,“你这钢铁打成的人,也有今日,是我大意了,应给你也备些伤药带上才是。”
轩辕夏的头往邱怡的头移了移,嘴角挂着轻微的孩童气,凝着邱怡的瀑发,光照在她的顺发落了影,影处显得格外暗黑。
他竟又想到了张之合黑幕般的面具,那晚与之较剑的白衣身影又在脑海中凌舞,女流之躯,却可散出那般强劲孤冷的剑光,本一柄寻常无奇的铁剑,握在她手有如神兵。
“好了。明日再上次药,就没什么事了。”邱怡转起脸说道。
视到邱怡明亮善意的眸子,轩辕夏不知怎的心头一紧,他挥刀而下时,面具下的那双眸子也是这般亮,带着一道剑光,就斩断了“镰月”。
只是,有如孤灵的张之合,她的神光,是幽幽的,是冷冷的,不像邱怡,对自己透来的,是暖意。
轩辕夏半认真半打趣道,“邱姐,不知怎的,你给我上药时,我又想到了张之合。”
邱怡神色一僵,“你不是说没见到她吗?”
说话时分,她手指轻点在轩辕夏腕间,若他泄露关于张之合与天作之合馆的一字半句,便是他失信在先。
轩辕夏恍了恍,“啊,那个,我确实没见到她。”愧疚得紧,邱怡全心全力地帮自己配制迷药和解药,还再三与自己细心排演夜探天作之合馆的计划,生怕自己出了意外。他真不落忍欺骗邱怡,也非常想与邱怡分享与张之合一战的经过,可惜张之合那晚的话,与其是警告,不如说是死神的恐吓。
“那你怎会想到她?”邱怡再度试探道。
“啊,我想的是,那张天作要是与张之合比剑时扭伤了,你说他俩是不是也会这样互相上药?”
邱怡连声一笑,故问道,“你在家时是谁给你上药的?”
“我娘。”轩辕夏好像寻到救星般,立刻向邱怡卖好道,“对,你给我上药时,我就觉得和我娘手法很像。”
轩辕夏自那日离开天作之合馆后,张之合的身影就像是在他脑中生了根似的。从小就被酒神师父夸赞习武天资高的他,不想遇到张之合,竟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也意识到,这几日,总是不经意地提到“张之合”,好想盼着自己像张天作那样,可与张之合一同生活在天作之合馆中,好日日与张之合比武。
不过,对着不知情又心思谨慎的邱怡,再这样提下去,难保不会被她洞察出什么。瞅着邱怡刚刚制好的几粒正正圆的药丸,轩辕夏转移话题道,“邱姐,这就是给梁夫人治病用的药了?就这几粒药丸能治好吗?”
邱怡瞪了瞪,觉得自己被小瞧似的,“这龙舌丹,对寒症最是有效。梁夫人只需每十日服上这小小一粒,不出三个月,我保证能将她体内寒疾除的透透的。”说着,得意一笑。
此前,他娘亲见邱怡对医术的掌握,早早发觉若她再如此学下去,不出半年就没什么可教的了,又见邱怡来自垦岭,故才放缓了对邱怡医术的教授,转让她代自己整理六皇子编撰《五州山河异志》所需的药材典籍。
邱怡带着制好的龙舌丹与轩辕夏一道回到小次山。
二人到小次山后,连梁功长见了她,眉眼间似乎都闪着喜悦与感恩。不住感激邱怡,说梁夫人喝了过她此前开的药,脸上稍现血色不说,连说话都恢复些气力了。
邱怡深知,要将梁夫人的五脏六腑内寒气驱出,并非这几味药可成。眼下只得先行隔绝梁夫人的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脉,如此她体内各处脏腑的阴寒气便难再互通。
邱怡取出十二根细金针,分别针入在梁夫人肩处肩井穴、项间天突穴、脐下中极穴等十二处穴位,以阻断任脉、阴维、阳维汇处。再以火艾灸其手足十二经脉穴道。邱怡暗叹梁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即使处处被烧灸得发焦发黑,也未吭出半声。
梁功长粗通医理,又习过点穴与解穴的功夫,本以为自己对各处穴位所知甚多,但与邱怡相较,却觉自己所知不过末学,不时出言向邱怡讨问。邱怡一面为梁夫人艾灸,替她取出体内寒气,一面与梁功长详细阐述。等十二经脉数处穴位悉数灸完,已快至三更。次日一早,邱怡再度以针艾为梁夫人祛任督二脉所属的奇经八脉内的凉寒之气。
若说手足十二经脉是杂枝旁叶,那任督所属的奇经八脉便是壮干深根,要去除其内阴寒,更是废神。待全部完成时,太阳已下了小次山头,邱怡让梁夫人先服用了一颗龙舌丹,而后又潜心拟了一张温补药方,以祛邪扶正之用。
再日一早,梁夫人醒来后竟觉精神健旺了许多。
梁承欢不住向邱怡表达感谢之意,邱怡却回复说是“初见微效”,若要驱出全部邪寒之症,少说也要等到来年春日。
看着夫人神头现好,梁功长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他心中所藏的另一件事,自也是难逃邱怡慧眼。终趁着无人再旁时,将邱怡邀到书房,见邱怡果真携了两卷画轴来。
邱怡递上卷轴,语气轻松道,“梁掌门,幸不辱命。”
梁功长本未抱太大希望,白陵虽有丹青画家,若从这中寻到见过张司宇模样之人,多是难找,不想竟真让邱怡找见了,还一气带来了两幅。梁功长对着第一幅画瞧去,图中是一束发的白马少年,手握缰绳,身负一杆银色长枪,松壑来仪,神采不凡,五官长相更是人中翘楚。
梁功长抚着画上少年的眉眼处,不禁叹道,“他都长这般大了。”
邱怡心中暗笑,见梁功长眼珠子久久没能离开画中的纵马少年,她又将另一副画打开,展到梁功长眼前。
梁功长表情霎地沉重了,眼皮子也随着耷拉下来,眼眶渐渐发红,茂密的胡须一抖一颤,喉咙里咕噜着似是哽咽住了。
画中仍是那位气度不凡的少年,只是那少年身后,站着一位中年英汉,那汉丹眉凤目,光华内敛,大将风采,一手背在腰后,一手端在身前,微屈背脊,视向那位少年,眼中透出一份难以名状的舐犊之色。
梁功长视着那中年汉,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邱怡明知故问道,“这男人是谁?”
梁功长望着邱怡难得的求索神态,问道,“作画的画师未告诉你这是何人吗?”
邱怡垂眸否认。梁功长又道,“邱姑娘,这画是何人所画?”
梁功长认得,画中之枪是冲云枪,张家轻易不会将此枪示人。画中之人除了他牵肠挂肚的张司宇,还有令他翻肠绞肚的大哥张鸢,二人如此温馨相处的场面,更绝非寻常人可见。
“请一位几年前进过北极宫的画师所作。”邱怡随口道。
江邑潘家,琴棋书画样样俱佳。
陵侯夫人自然会教授一双儿女这书画之技,她虽未有张天作那双使笔下生花的妙手,但也颇有小成。尤其画的还是自己最为敬爱的父亲和极是熟悉的二哥,自然形神俱在。
梁功长小心翼翼抚摸着第二幅图上的两人,每一次触碰仿佛都是在对过去时光的深怀,“这位是鼎鼎有名的素衣剑仙,白陵君侯张鸢。”
邱怡假作恍然,“原来这就是你的大哥?”
梁功长不置可否。他曾喊过这人一声大哥,但那时,他还未为自己改名为梁功长。“梁某一介武夫,岂敢攀附白陵君侯?”
邱怡转而又对着作画上的一老一少道,“若不是前辈言明,我倒觉这二人像是一对父子。”
梁功长心噎。有谁会将画上这位衣冠齐楚的意气少年,与自己一蓬面垢须的草莽江湖,联系到一处。
邱怡眼波闪了闪,瞧瞧眼前虬髯如野丛的梁功长,看看画上英气朗面的张司宇,努力找寻着二人父子相似之处。
只见一双黑白分明的亮目中,忽地闪出一抹调皮与狡黠,“细瞧来,张司宇与梁掌门的眉眼,倒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