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料这位张三公子,看着面善,看着宽和,但真较起武来,满脑子想的尽是幼时因练武被父亲责备的场景,生怕输了又要被父亲教训一通似的,也卯上了劲儿,咬着牙与梁功长硬刚起来。
梁功长见张天作脸也憋得极红,却仍不收掌认输,突掌中一震,将他向后弹开数步。
“回龙功,名不虚传。”一厚沉的赞美声从梁功长的胡须见冒出。
张天作取出一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滴,“承让了。”
可那梁功长见状,眼中一愠,抽出短剑来,向其喝道,“让我看看你的张家剑法!”
张天作记着张司宇的吩咐,握着仍在鞘的剑,出鞘身格挡。
林兮看到他使的仅是张鹏教自己的天晶剑诀的几路招式。而那梁功长虽用短剑,但听着那嗖嗖刷刷的声音,都觉他的剑如他魁梧的身躯一般硬朗。担心道,“天作怎还不用白陵剑法?”
陈雅安只细细观察思索,梁功长的哪句话令他熟悉,令他似成相识,并未理会林兮。
“你不懂张家剑法的吗?”梁功长亦问!
张天作回道,“我辈习武,是为传承家学,并非要与人比试。”
“好呀,你试出我是哪门哪派,我就放你下山传你的家学去。”
那梁功长剑剑逼近,迫使张天作快快亮出家传剑法。
张天作步步后让,被迫进一角,见再无退路,以身护剑道,“梁前辈剑路多变,有三尺剑,雷鸣剑,凌波剑,但都是按图索骥,杂而不精。”
梁功长见张天作几乎将自己用的剑法全数说出,赞许地视着他,尤其是这几路剑法,张天作都未以剑迎战,竟可识出,可见确是位行家里手,只是嘴上仍嘲讽道,“你说了这么多,竟还说不出我是哪门哪派。”
陈雅安精光一闪,“你用的是问天剑!”
张家剑法。
只有白陵张家人,才会称此剑法为“张家剑法”,外人,说的都是“白陵剑法”。
虬髯壮汉梁功长无论是年岁,还是那与张司宇相似的身型,都定是那人无疑!
梁功长生了兴趣,缓缓回头视向陈雅安,问道,“问天剑?问的是什么天,用的是什么剑啊?”
陈雅安回道,“问天剑,问的是绝天一剑,用的自然是张家剑法了。”
张天作大惑,梁功长刚才是使了数套剑法的招式,但他肯定,绝无一招出自他自小就练的张家剑法。可看到愣在原地的梁功长,他的反应比自己还要大,手中的剑都险些掉落下来。
陈雅安继续道,“飞鸟尽,梁功长。你把名字里的鸟儿匿了,你当我等就识不得你吗?张鸷,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真是幸会啊。”
张天作难信听陈雅安说出那个,他知道,但眼前的人,确实不熟悉。他只记得,家里曾还有位叔叔,一个只在张家留下一段故事的叔叔。
小次山的门众们窸窸窣窣着,所有人都看着墙角的一老一少,难信他们那胡须糙汉似的掌门,与那位贵气十足的公子,竟是亲生叔侄。
梁功长仔细地打量着陈雅安,那眼神,和他在墨白城时从一个掖庭孩童身上看到的像极了,那男孩儿在还未开口讲话的年纪,眼中就总是透着一股不屈的劲儿。猜测道,“我记得你是叫陈雅安吧?”
“不错。”陈雅安厉声回道。
梁功长又望了望在旁的林兮,犹豫道,“那他定是楚英了,张鸢的眼光,还不错。”
不等林兮回话,陈雅安直接道,“他是林兮,不是楚英。”
梁功长又问,“你是如何识出的?”
陈雅安斩钉似的说出四个字,“张家剑法”,随后又略微提起嘴角嘲道,“虽然你一点张家人的样子都没有,但这习惯,你忘改了。”
梁功长恍神,敞声呵笑起来,“原来如此。”
忐忑的张天作半天才说出,“梁,梁掌门,天作既识出您的门派,由此便可以下山了,请多保重。”
他确想多关心几句梁功长夫人的病情,但想到当年祖父张云盈病急的情形,从没有人敢在墨白城提到“张鸷”二字,此刻脑中浮进的,已满是父亲嗔怒的面容。觉得自己再同梁功长多说一句话,都是家族罪人。
“慢着,张司宇,他没有再留下什么话吗?”梁功长语气甚是低哀。
张天作摇了下头,转身即去。
陈雅安瞧出张天作的逃避,道,“我代少主,念你一点张家血脉。适才听闻贵夫人见疾,给你指条明路,此处离云间城不远,你可以请那边的医者来为贵夫人诊治。”
梁功长迟疑,“你说话的语气,确实像极了张鸢。”话锋却是一转,又道,“既然白陵张家不求人,我梁某人,亦不求人。”
林兮不忿道,“我辈行医救人,秉的向来是一颗仁善之心,怎就算求了?若叫你这么说,那岂不是天下所有的人生病都在家等着,让大夫挨家挨户寻上门问吗?”
陈雅安继续冷着声道,“我也可请少主修书一封给云间君侯,请他派清农的人来为贵夫人瞧瞧。”
梁功长叹了叹气,“这句就不像张鸢了。”又质问道,“白陵张家有训,不可与清农医者往来。”
陈雅安用着寒厉而威严的声音道,“你既已不是张家人,何故介意与清农的人有来往?”
梁功长噤声。
“我真受不了你们,都端着个架子。司宇也是我朋友,等下,我去清农帮你请人来瞧瞧。但我跟你说好,她只在清农药房侍弄过花草,没正经拜入清农,治不好你可不许怪她来。”林兮急切道,转而又向张天作提议道,“天作,我们等下转路去趟云间城,明日再回江心学宫吧?”
张天作猜到,林兮明说是去云间城,实则更想去见见信中的那位清农邱姑娘。
但是梁功长所言不假,张家不与云间医者往来,张家人更不会入云间城一步,他虽也感念林兮愿帮他叔婶请医,但家训不得有违。
很是为难道,“林兮,梁掌门所言非虚,我确不会到那云间城里去。”
林兮未及失望,只听耳边传来陈雅安的声音,“不必麻烦,林兮,你速休书一封,叫你要请的医者朋友见信即出发。我们回去的路上,你就可见到她了。”
“对呀!林兮,你快写。”张天作催促道。
林兮不明所以,仍按照陈雅安的要求做了。
梁功长顿了很久,又向陈雅安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雅安目色一沉,“我说过,是代少主念你的一点血脉。”
不会儿功夫,林兮便将信写好。陈雅安接过信,与梁功长告别后,便带着张天作与林兮出了门。
几人在下山路间找了一处可远眺整座云间城的崖头,陈雅安细询问清农医堂的大概方位,又问林兮要了封此前从清农寄来的书信。
忽地长哨三声,秋高的天空,一影远翔而来。
阳光照得那影羽光耀耀,山崖上空,飞出一鹰隼来。
那苍鹰就像是从云里钻出来似的,一动不动地停在空中,俯视着一切。
陈雅安举臂过肩,那鹰隼翅膀一侧,像道疾风般,架上他臂。
林兮望着那只鹰停落的模样,高过两尺,健满的曲线覆着排排硬羽,似是在羽白的毛尖嵌入几粒黑珠般亮洁。高昂的项顶,一双睥睨的眼似藏着利锋,钩锐的嘴喙悬弯而下。
陈雅安先将林兮的书信塞入苍鹰腿处的小竹筒,又让那鹰嗅了嗅此前徐阳的来信,指了指云间城的方向。挥臂一扬,伴着一阵如巨风般扇动翅膀的震声,林兮觉得那鹰的翅膀好是铁打的一般硬健。
林兮视着如风而来又如风而去的神鹰,又问道,“它能将信送到清农?”
陈雅安坦坦道,“不出一个时辰,此鹰就能回来。”
“它找清农医堂是不是也要花些时间?”林兮关问道。
陈雅安睥了一眼,“我说的,是最慢的时间。若是顺利,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林兮估算着,自小次山到云间城,便是快马,也要半日才可到,这鹰竟能半个时辰就可往返一回,感慨问道,“这是什么鹰?”
张天作回道,“这是海青,是白陵雪川特有的品类,扑鹅捕兔,很是厉害。这只的品相,比三年龙还要罕见。”
“我去白陵时,怎从未见过?是不是白陵家家都养着一只?”
张天作半笑不笑,“养?林兮,你可真会说笑。莫说白陵,就是天下间所有的州郡道府加起来,也只我们天作之合馆有这一只而已。”
陈雅安沉声催道,“下山吧。”
三人一路,快马轻驰,尤其是林兮,一树一木,一景一色,都映衬着他的心情格外飘摇,仿佛引着他去往邱怡的方向。果然,如陈雅安所言,他们才走了半个时辰露头,就看见那只苍鹰回程的身影。
那鹰在空中悬了许久,陈雅安迟疑片刻,架起手臂,那鹰受到命令似的又落回他的臂处,陈雅安见鹰腿竹筒中,夹着一张小纸条,他取出一看,仅“知悉”二字,将纸条展向林兮,“你请的姑娘应是出发了。”
林兮握着缰绳的手指抖了起来,心也扑通扑通跳得七上八下。
三年后,她还好吗?
三年之约,她可还记得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狂跳的心。
“你是在此处等她?还是随我们去迎她?”驰去的马影上传来陈雅安冷冷的一声。
林兮夹紧马臀,追了去。喊道,“自是要第一时间见到她。”
张天作闻言,撇嘴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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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是飞鸟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