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69章 二十七：范张鸡黍·其四

“不会真不认识我了吧。”道心略带担忧。

“没有，”看过她，明斤便转身到向琬的墓碑，“今年我没出什么事，所以没怎么想到你。”

“那今年过的好？”

道心站直了身子，在半空挤了些水珠，落到葫芦里，一滴都没有外漏出去。

“差得很，”把巾布翻折过来，用较为干净那一面再擦一遍，“全在墓地打转。你呢？要是再没进展，我就自杀，去下面去告发你们地府尸位素餐。”

“我还真有好消息，”见状，道心赶快变了一块巾布出来，和明斤一块给向琬擦墓碑，“折腾这些日子后，我还是毫无进展，但我已找到帮手。对方的身份，我不便明言，但这位上仙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真的假的？”虽然希望道心所说句句属实，但明斤又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是真的，怎么有假。而且我骗你作甚，我与你是一条线上的，额，虫，”道心说，“虽然，祸确实是我们地府闯的，家丑不外传，我就不细说了。上仙德高望重，觉得上下神仙一家，现想赶快把这桩案情结了，所以已经来到地府帮忙。”

“所以多久能转好？”

“那我不知道，”道心如实说来，“而且，就算地府那边解决，已经跑出来的祟鬼，我们肯定是无能为力，还得靠你们一直抓到最后一个祟鬼。”

一边说，道心空出来一只手拍了拍明斤的背：“哎，你今年好像瘦了。”

听了道心的话，明斤思虑万千，但只要一想到这家伙不能把事情了结，还是得靠着修士们跟祟鬼拼命才能结局，忽然也不大想说话。

“罢了”，明斤站起来，“我说了，事情有好转就行。”

“那好吧。”

见明斤的精神不如从前，道心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拿巾布给向琬墓碑再擦了一把。

“你从前认识向长老？”

“怎么会，”道心还在低头擦墓碑，“只不过做事不做完，我心里不舒坦。”

明斤也没说什么，毕竟给周危帮忙已经结束，把野草扔到附近的草窠，整理一下带过来的农具，就准备下山。在这期间，道心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干活，沉默着。

“我走了，”看明斤收好东西，道心展开巾布当成手绢挥了挥，“对了，我近日搬家了。”

“我又不去你家找你，”道心随手一扔，那块布飘在半空就不见了，“都是你人在哪里，我找到哪里好吧。保重啊，保重吧。我有空一定常来看你。”

立秋之后没过几日，梅冲在睡梦中病逝。

她姨母要把孩子带回镇上安葬，因为在山上她也没法常来，所以山上只是在祠堂里又添一个排位。梅冲是小辈，家里没有丧礼，只有亲近的几位朋友来帮忙收拾。

自那之后，山上一直格外安静。

空云山旷阔，而山上修士不多，一直以来山上都不曾吵闹，鸟雀啼叫定是超过人声。秋风一起，鸟雀不知散到何处，长留于此的众人都不免琢磨，之前的热闹都哪里去了。

明斤对祟鬼诸事的后续很是好奇，但裴玄镇没有举行大的议事会议，陈端也和鱼俏埋首研究，不多说话，明斤也只好作罢。只是杜格文和穆凝分别叫明斤过去说话，都嘱咐她修行和猎鬼路上格外小心。穆凝额外扔个法术给明斤，让她近些日子可以不去照常猎鬼，也要先把这法术熟练学会。

“穆师父，你最近见到听然叔没？”

好不容易修习成果得到穆凝肯定，明斤放松一口气，再问道。

“过些日子自然告诉你。”穆凝也没直说，这样明斤也就知道事情程度。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打听打听，于是去找伏鼐和沈度。她在山上常常找不到伏鼐人影。伏章自见不到娘后，又因为见不到爹开始找人，见明斤也是先愣一下，然后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谁。因为伏鼐不在，沈度暂时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明斤也没去打扰他，只是按照穆凝的嘱咐继续修行。

一直到秋末。

冷冷秋风卷起脚下一圈落叶，一丝寒意竟有几分痛快。吃完午饭，正和黄靖在和羹堂门口扫完落叶，又踩在上面听响时，明斤收到穆凝传来的消息，要去一地会合。

“什么事啊？”黄靖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我也不知。”

明斤翻翻自己佩囊，确定没什么短缺，与赶快过去回合。

穆凝给的地点在会城和举霞的边界上，是离空云山几乎最远的一处。还没靠近，看着附近参天巨树和悬空枝蔓，完全不因为四季轮转而落叶，明斤就觉得此地异常熟悉。

完全是当初救下狄桓那片林子的翻版。

到时，明斤一眼就看见韦静同孟生正在整理的一件青桐树法器。体格犹如一件到人肩膀的小树，树枝上有很多空格，大约是用来摆什么东西。

穆凝正在和郭颢说话，明斤走上前来问候。然后听见班瑞的声音，侧过身子，发现他正和衡不微在整理什么东西。

只是从半路开始听穆凝和郭颢的对话，明斤也听明白。

奕山的结界就在这附近，而今日聚在此处的诸位，任务就是潜入进去。

“好不容易找到，怎能不去看看。”

班瑞就这一句话。

人到齐后，会城和举霞又各来两位明斤不曾见过的修士，空云山再来的是济桢和周危。

听完班瑞的话，一行人都沉下气来，听韦静介绍那件色泽足以隐匿林间的法器。

“此物用途是观察修士命脉，”说着，韦静拿出来一把灯芯，散与众人，众人拿过之后皆是不大明白，“将灯芯握在手心，在心中默念自己姓名，再将灯芯放在空缺处，便可化成一支点燃蜡烛。烛光对应修士的状态。”

见众人都把东西拿到手，班瑞接着说。

“班长老已经确定结界位置，但不好随意动它，免得引起内部祟鬼注意。会城有一木术，此术简单，就是让木术停留在诸位身上，这样，祟鬼即便是察觉到各位的气息，也只会当作精怪。而且，此术让各位同草木精怪一样，在土地间来回穿越，所以不必破开法阵。但各位也要注意，法术在身，最好只用木术，或者是水术和风术，其他法术因与精怪相克，所以很容易导致法术破裂。”

虽然已知道此行目的，但听完韦静的话，围成半圈的各位还都有点呆呆的。见状，韦静先拿着灯芯走到青铜树前。随着他把灯芯的一段靠在树上的一处缺口上，随后以芯为心，生出一直乳白色的蜡烛，静静燃着一豆火焰。

“不要念法术吗？”

因为是长老走在前面，周危和明斤藏在济桢后面时，周围忽然悄咪咪问道。

“说是在心里默念自己名字，”明斤在手里捻着灯芯，但是又担心给弄坏了，于是手上一轻一重、一轻一重，听到周危的小声低语后，注意力稍微转移，“你没听？”

“我的脑子已经衰退，很难记住的好吧，”周危无奈地说，“默念什么？学名吗？”

“不，应该默念，空云山下几家几辈第几子，空云山上谁家弟子排第几，姓甚名谁小字别号。”

“你俩别闹了。”

虽然俩人声音小，但是济桢站在前面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济桢侧身离开，在一旁盯着，他们两个稍微寂一些，在穆凝和济桢的蜡烛下方，找个临近的位置放下，然后仔细盯着蜡烛上浮现字迹，“明斤明天光”和“周危周长颀”。

“不对，”周危发现了什么，拽着明斤的袖子不让她走，“你的字怎么比我的好看。济师父的也好看，穆师父的也好看，怎会如何，就我的这样？”

济桢和穆凝本来开始商议对策，结果发现他们俩还在那里磨蹭不过来，走过来一听，果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是你自己的字，”明斤看了一圈，最终无奈地说，“谁让你不好好练字。”

“也没有特别难看，”济桢找补，“行了，没个正经，快过来，有话和你们俩说。”

商议之后，潜入的安排是三家每次各出两人轮换，让法术练得更为纯熟的修士先潜进去。在商议到潜入时长时，众人争执不定，最终还是以最长半个时辰左右落定。韦静还有会城带来的稀罕法器，是并蒂茶花。看似是花，其实是会城绣工缝制而成。

“留一朵在外面，带一朵进里面。如遇危险，不能安然使用法术，就赶快摘一片花瓣。如此，在外的这朵花就会认为，有人故意欺负它的好友，会把那人拽到自己面前，用同一片位置的花瓣打人一下，随后花瓣也会脱落。两朵花名为并蒂，实则完全相同。只有这样，法术才能生效。”

“不会很痛吧。”会城的修士问。

“不清楚，”韦静回答，“毕竟很久没有机会启用，所以记录也不大明确。”

原本以为自己会先进去，但是证明在木术修行方面，穆凝和明斤还是败给济桢和周危，要先帮班瑞搭建休息的棚子。

六人准备完毕，韦静再嘱咐一遍，几个人便在留下众人的注视中使用法术。明斤在边上看着，随着法咒念完，有一点点飘在空中的苔绿色覆在六人身上。

“好像，没什么差别啊。”

这话是举霞的弟子说的，但明斤相信周危肯定也想这么说，只是被济桢告诫，不许随便胡言乱语，所以该乖乖闭嘴。

“正因如此，还请各位更要小心行事，”韦静保持笑意，“在此恭候各位归来。”

苔绿色在这片林子里实在是太不显眼，因为在明斤睁眼眨眼之间，色彩混为一团，最后完全看不见。

韦静在青铜树旁摆了一只小的青铜沙漏，并仔细观察蜡烛的状态。

周危和孟生都过去了，明斤赶快跟着穆凝去给班瑞帮忙。

没有声张此次发现，所以三位掌门决定一切从简。除了负责总务的韦静和观测结界动态的班瑞，以及班瑞的助手衡不微之外，剩下的十二人也是各位掌门亲自决定的亲信，确保事情并不会泄露。也因此，准备不足，还要暂时留下的几位干活。

明斤觉得这样也不错，虽然也是要等，但不用一直呆坐着的等。调查的事她也常做，但面对几乎完全不了解的敌方大营，她收拾完，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六人消失的方向，还有开始担忧。

林子位置偏南，再加上靠近奕山，也许是得到祟鬼法力的特殊关照，气温其实非常宜人，但明斤还是觉得自己手脚冷了起来。

她最终决定不再坐着，不如观测一下附近地形。

“怎么了？”穆凝问。

“我坐不住，想到附近转转。我不会走远的。”

听完，穆凝也没阻止。

从树干上看过去，他们一行人停留所在只是林间一块普通空地。明斤转头看向别处，因为树木顶端叶片茂盛肥大，半空其实根本没什么称得上是阻碍的大树枝。看了一圈之后，明斤忽然有了点想法，于是躲在树枝上，拿出了洪均与留给自己的，和老姜联系的法器。也是跟老姜聊了之后，明斤才知道，原来这法器是可以随时联系的，只是和精怪的修为也有相关。

听到联系的老姜立刻现身，然而没料到明斤是在半空找他，落在数值上来觉得奇怪，往下一看那不可测的高度，脸都白了一圈。

“你怎么也在？”

山柳抱在树干上。

“我们本来在喝茶。你把老姜叫过来的，我就只能跟着来。”

因为明斤说话是压着声音的，再加上附近阴暗，山柳也不自觉把声音压下来。

“可有什么事？”

为了防止明斤和山柳继续争执，老将赶快开口转移话题。

“姜老板，这附近有一个祟鬼结界，里面是一座祟鬼聚居的山，名叫奕山。你能察觉到吗？”

“确有感觉，”姜老板如是说，“结界只能束缚精怪的视线，因为那是人的眼睛，但又因为有人类的腿脚，我们可以去往任何有土地的地方。至于你说的奕山，我可以去看看。”

“祟鬼不会伤害你们吧？”明斤赶快问。

“不会。”山柳插嘴道。

“祟鬼要的是人的寿命，”姜老板接着说，“精怪就算化形术再好，唯独寿命不可能和人有任何相似。放心吧。”

“放心。”山柳跟了一句。

“那好，”明斤点点头，从佩囊里匆忙翻出一张旧画纸，“我希望你能帮忙，在奕山里找一个地方。那里是一处断崖，断崖下是一片密林。大约有一条小路，从奕山城的郊区连接到断崖处。”

“这听起来不难办，”姜老板接过那张画，展开来看，“这个女祟鬼是谁？”

“她叫扶霞。”

人像有些简陋，只用毛笔简单勾勒面部特点。画的好的都交给伏鼐，在一幅画又太累，明斤身上现在只有这幅半成品。从侧面看过去，明斤忽然觉得拿这幅画去认人，实在有些让人为难。

“画得不错。”山柳在姜老板头上说。

“确实。”姜老板也点点头。

“这祟鬼总穿一身黑衣，在我看来其实不大合身，”听他们两个都这么说，也不像是虚情假意，明斤也不再多想，“她大约会出现在那断崖附近，但我说不准是什么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那处断崖，并在那附近找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两个，或者三个这样的小圆丘，其实就是人用手团成的小泥团。”

明斤手指了指画最下方小圆。

“这个东西很不显眼，”明斤也有些为难，“虽然在林子里，但离那条上山的小路不远。”

“任务有些艰巨，老姜一个怕是很难完成，”山柳看完画先开口，“不过我现在也正好闲着，也不是不能去帮忙。”

“你肯定得去。”姜老板不客气地说。

“哦。”

山柳滑到树的背面去。

“你有什么打算？”姜老板问明斤。

“这祟鬼是奕山之主的近卫，我要从它那里得到一些消息，”明斤说，“我不能引它注意。只要你们能我找到。她会在什么时间出现，我抓到她孤身得间隙，得到她一些记忆就足矣。”

“我明白，”姜老板又看两眼，然后把画折起来还给明斤，“这事交给我们，我找到就联系你。山柳，快走。”

一直黄鹂鸟飞了过来，盯着明斤看，随后消失。

是穆凝在找她。

回去之后，是孟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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