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53章 二十四：流水如翠·其四

“还有件事，”明斤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你昨天说在林子里面迷路了，是被一个精怪带出来的。那个精怪是什么样子？”

“又瘦又高，不，应该说是又瘦又长，”听了明斤的话，庞冥回想自己昨日的一桩奇遇，“他化成人形，外表看起来是个男的人，但是身量极其消瘦，感觉和世和家的章儿差不多，但是比我又高出来一个上身，而且身上裹着一件破布，皮肤也还是比树干浅一些的土色。我在林子里着急的时候一打眼还真没认出他来，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给我吓了一跳。”

明斤本来以为给庞冥指路的精怪是后来赶过来的逐莲和草秀，现在听到这番描述，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也难怪，不然昨日她从山洞里出来之后，她们两个多少会来找自己说话。

“他本来想赶我走，说我闯到他的林地里来了。我说有人遇险了，我是来救命的，他才烦烦地带我指了路，还说自己懒得管闲事，死了人了还能给他们树当肥料。他本来和我一块爬到山洞上的那条缝隙里，但是举霞的修士来了之后他就准备跑了，但是因为身形怪异，没跑过修士，就被抓住问了话，折腾好一会才放他回去。我今早回来的时候去林子里找了他，可惜没找到。”

“问了他什么？”明斤好奇。

“先是问他这阵是不是他设的。他凶了我们一句，没听懂他什么意思，后说精怪是不会用火术的，会引火上身，”一边说，庞冥从佩囊里面抽出来一个卷轴，里面简单记了他们当时的问话，“然后问他一直在这附近，可曾见过设阵法的那个？他只说没见过，不知道。还很生气，说没想到有外来的闯到他的地盘来了。对了，我先是让他给你作证，说你不是故意打坏那座山头的。”

“他有没有在那附近见过别的精怪？”明斤快速浏览了一遍卷轴上的文字，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我去那里是为了救一个精怪的原身，如果不知道人和祟鬼，有没有精怪靠近他应该知道吧？我是和一个精怪一块过去的，他也没察觉到吗？”

“许是修为不够，没注意到，”明斤的话也把庞冥问住了，“可惜，我们当时没想到还有精怪牵连其中，问不出来什么就放他走了。等我回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遇上他。”

“你在那附近时，有没有别的精怪靠近过？”明斤吃完最后一口饭，问道。

“我没注意，大家都忙着祟鬼的事呢。祟鬼大过精怪。”

“也是，算了，别想他们了。你也累了这么久了，回去歇一会吧，”明斤把吃完的碗盘收回食盒里面，递了出去，“等我出去了，我自己去查问清楚。”

“被关了一天精神还挺好的呀，那我就放心了，”庞冥站直了身子，“师姐说你被杜长老拿戒尺打了，还以为你难以接受，心中苦闷呢。”

“师父让我洒扫祠堂，我实在累到不行，反而沉沉睡了个好觉，”说话时，明斤忽然抬眼看向远处天边，“许是天上前辈庇护，赐我安眠。”

“伤呢？”庞冥无奈笑了笑，但是听了明斤的话，他的困劲也上来了，忍住不打哈欠问，“还疼吗？”

“昨晚睡的时候还丝丝疼，今早起来就没什么感觉了，”说话时，明斤背过手去摸了摸自己挨打的地方，“师父也没下重手，打了两下就算过去了。”

“我之前被师父打了二十多下，疼了好久，”想起了之前挨打的经历，一开始因为想起自己趴在床上那段日子还略微咬牙切齿，但是一想起来是因为自己闯祸，忽然又有些心虚，“我那还有上次挨打师姐给的药，晚上回去你也涂一点，能好得快点。那戒尺估计也是长老留下来的法器，落到皮肉上能留下来了好久的印子没说不定都有内伤。”

“教训两下还能给我打出内伤了。我晚上回去看看，”明斤笑笑，“你快回去吧，来的时候我看你眼皮都快要耷拉下来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剩下来的事醒了再说。现在还早，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庞冥整理了一下盒子，担心哪里没有扣上，“在外面和举霞的修士一块吃的。他们的饭菜里有一味李子酱，配上素菜吃尤其爽口，因为是街边的小吃，不列在客人的菜单。不过我问了地方，改天咱一块去尝尝。”

“好啊，我都没听过呢。”

说完，庞冥伸出右手到明斤面前。还没等她开口问这是要干什么，忽然一只木兰花忽然从庞冥手心长了出来，让明斤又惊又喜，更关键的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在林子溜达，发现木兰花刚开了一朵。好在附近没人，我就带回来了，”边说话，庞冥把花佩在了明斤耳边，“给这一屋子木头添点亮色。”

“那我得找个瓶子供起来。”

“行，随你开心，”庞冥陪着明斤笑了笑，“我回去了。”

“好。”

沉浸在洗洗擦擦中的一个下午过得飞快。又是腹中空空了，明斤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活已经干完了，但是还没到出去的时辰，她被用具都用水冲干净，放回远去，坐在蒲团上打坐起来。

坐下闭上眼睛没多久，“晃铛”一声祠堂的两扇门被“呼”地推开，一个人影跳了进来：“师姐，师父让我来放你出去。”

“手轻些。要是把门板给弄掉了，就得换你进来反省了。”

高岱虽然没搭话，但上次和楚盈一块被杜格文关进来的经历并不好受，于是赶快听话轻轻把门拉了回去：“师父还在书院讲课，暂时赶不过来。今年的弟子，有两个特别聪明，剩下的特别笨蛋，给师父和晏长老累得够呛，说明年一定要休一年。”

“你先去，我得先去一趟掌门那儿。”

“对哦，”两人已经走到祠堂外的分叉小路，高岱道，“师姐，那我先去了，我今晚还要夜巡，和天衢约好了山下会和。”

“就你们两个人一块？”明斤问。

“是。都是寻常要去的地方，不用太担心。”

“天衢是今年出师吗？”

对这位最小的师弟，明斤也没什么印象。天衢入师门那年，明斤已经跟着穆凝去修行了，她在山上的日子不多。如此想来，恍然察觉自己离开师门也有许久了。

“估计得明年，”高岱对明斤的不知情也不在意，他现在自己也快要完全独立出去猎鬼了，对明斤当年的猎鬼工作的强度完全可以理解，“他去年出去猎鬼的时候受了伤，不重，但是完全好全了也耗了三个多月，所以师父让他不用着急。”

“那你们也一路上小心些。”忽然轮到自己说这些话，明斤还真感觉有些奇怪。

“放心吧师姐。走了。”

掌门处在祠堂前头。此处无人专门驻守，但是四个门附近的镇宅神兽都是前辈们留下来的真法器，遇到歹徒即可化成活兽。明斤往日来此，都是走侧门，顺着门廊一路往裴玄镇办公的地方去。

往常她都是直接敲门，然而今日她不知裴玄镇是否回来，且自己还是来请罪的，于是机灵了一下，拐个弯敲了敲伏鼐没有完全合上的房门。

“世和。”

屋内安静，点着香，伏鼐背靠着扶手椅正在打盹。

明斤悄悄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世和，世和。伏世和，醒一醒。”

“章儿，安静些，我睡一会就陪你玩。”

不知是不是明斤拍打他肩膀的动作伏鼐想起些什么，他人还没醒，嘴里嘟嘟囔囔说起梦话来了。

见状，明斤无奈，只能使用杀手锏了。

学着沈度的语气，明斤在伏鼐旁边站直了身子说：“师父叫你。”

“什么！”

一下被惊醒的伏鼐坐在椅子上摔了一跤，头在扶手上磕了一下，于是扶着脑袋四处张望。转头看到明斤的时候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正身子：“天光，别开这种玩笑来吓我。哎呦，我的胸口，跳的好快，这条小命要从我身内跳出去了。”

明斤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怎么累成这样？”

听了这话，伏鼐原本被吓醒的精神头又逐渐消失了，靠着椅背、扶着椅子疲劳开口：“陈夫子那边，今日不知道在忙什么，虽然叫了鱼师姐回来帮忙，天华还是要忙到天黑才能回来。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章儿就哭喊着要找娘，找娘，找娘，见不到他娘一刻也不安生。昨晚天华忙到睡觉的时辰也没回来，我被章儿的哭声闹得头昏眼花，睡里梦里是在哄孩子，早上醒来，那眼跟一夜没合上一样。”

“怪不得，我和元北还纳闷，原本在你们家附近溜达的狗，怎么都到我们家附近来了。”

“人不如犬，”桌上的香已经燃尽，伏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和羹堂已经做饭了。”

“我也回去了，帮忙照看章儿的婆婆到点了也要回家烧饭，”伏鼐一边说一边收拾桌子，“师父下午回来了。不出意外我就睡了一刻钟，中间也没人叫醒我，想来师父也没出去。”

“掌门回来时神情如何？”明斤问。

“跟往常一样，”伏鼐细想了想，“不用担心。若是真闯大祸，师父自己拿着戒尺到祠堂教训人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师父因为陆师兄那事发火的样子，你怎么闯祸都到不了那个层次的。不说了，此事不宜多言，心里明白就行。我带你进去。”

伏鼐办公的地方和掌门处正书房就隔着一条廊道，沈度办事的地方在与伏鼐正对的方向。两人站在门外时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

“师父，天光求见。”

无声传来。

“师父。”

伏鼐疑惑，敲了敲门框。

“师父，弟子进来了。”

两人侧身对着站，看向屋内的两个方向，都没看到裴玄镇的身影。

“师父出去了？”伏鼐背后一阵发凉，“师父不会看到我……”

这边伏鼐的话还没说完，一点透着白的光就穿过墙壁飞了进来，在伏鼐和明斤面前化成了一只黄鹂鸟：“世和，天色晚了，你下山吧。天仪明日中午才能回来。”

“是，弟子知道了。”

“天光，到后头院子里来。”

话音一落，黄鹂鸟就消失了。

然而那最后一句话口气不善，明斤不免微微砸了咂舌。

“保重。”拍了拍明斤的肩膀，伏鼐小跑着着，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裴玄镇在山上有自己的居所，与杜容二人是邻居，但因诸事繁杂，他也几乎是日日在此，距离最近的休息之所就是掌门处后面的一个方形的院子。这里本是接待外客的地方，后来因山上屋舍扩增，待客厅改到前头去了，别人也很少在掌门休息的时候过来打扰，这个院子就变成了裴玄镇自己休憩的地方。

院子窄长，一半临墙建了三间大屋子，另一半修了高高低低的树，群树中间有一个小圆顶亭子，明斤推门进来的时候，裴玄镇正坐在亭子里喝茶下棋。

“被放出来了？”裴玄镇只是在她进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随后就转会自己的棋盘上了。

“是，”明斤在亭子外面台阶下站着，“弟子鲁莽，给掌门和各位长老添麻烦了。”

“挨打了？”

“是。”

“疼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斤沉默了一小会，期间裴玄镇落了一子，清亮一声在院子里格外绵长。

“综正罚过，我就不追究了，”裴玄镇拿起茶壶为自己添茶水，“也没谁没闯过祸的，这倒不是最重要的。一切看你今后表现。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

“行，回去吧。把院门关上。”

行李离开后，明斤小心翼翼地把院门关上，争取不漏出生一点声响。然而这门年久失修，虽然看起来还挺阔绰，拉到最后忽然“知啦”一声，把附近的鸟都吓得噗噗飞走三两只。

一切无碍后，明斤不知道陈端要嘱咐多久，准备先到和羹堂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意料之外的时，里面无人吃饭。

“天光回来了，”听见有脚步声，苗盛从一层帘布后面钻出头来，招呼过来盛饭，“今儿晚上真奇了，就你们姐弟俩来了。人都去哪了。”

一只大碗盛了半碗细面，加了汤和配菜之后快满满一碗：“这两天也没见到冲儿那丫头，也没见到济长老，她们外出修行了？也没来我这拿干粮啊。”

面还太烫，明斤等着吃饭时和苗盛闲聊。

“许是有什么事情暂时脱不开身吧，或者这两天都馋嘴镇上的饭。我这两天也没见到她。我们都没收到传信，肯定没什么大事。”

“也是，”锅里的水滚开了，苗盛赶快缩回厨房里，“快吃吧，一会儿坨了就没那个味了。”

历时两天恍如隔世，明斤终于安坐下来，好好享用一顿饭食。她吃得津津有味，快到能清晰感受到肚子有空到实。

期间也还是没人过来，明斤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现在天色渐黑，赶快收拾了碗盘起身。她还记得陈端交代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也要找教训自己一番，想着赶快把这一圈罪请完，才能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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