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40章 二十二：时移事异·其二

明斤说话的时候把药箱子放回佩囊里面，手正好又摸到一个不熟悉的东西，疑惑之下，顺带把那个罐子拿了出来。

“你看了那个祟鬼的记忆，怀疑之前那祟鬼会在今晚，趁着雨色来救她。”沈度低压着声音问。

“我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且我能看到的记忆，也不知道别的修士能不能看见。只是，我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或许不是那个祟鬼本尊，也许是她的弟子什么的，但是其实力都不容小觑。”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这又是什么？”

明斤第二次把罐子打开，一股幽幽香气浮到明斤和沈度的鼻尖：“这股香气，以前好像没闻过，是济长老新制成的吗？”

这是姜老板留下来的。

至于这股香气，明斤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就最近的经验，应该是丹根化出来的花树香味。但是丹根已经死了，难道是这么短的时间，她变成祟鬼了？

“你拿着这个，”明斤把这个盒子递到沈度手里，沈度接起来，“效果，我不能确定。但是如果遇到不能化解的草木毒药，试着用这个吧。”

“天光，该走了。”

船夫带着斗笠，把三个包裹送过来之后正在和万遐说话。其他人似乎都不准备离开。

“别担心。一切可能都是推测。”沈度安慰道

明斤把伞捡了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泥水：“但愿吧。你小心些，那我走了。”

走进时，明斤在和周危嘱咐了两句，才心惊胆战地跟着船夫走了。

举霞日常渡人的小船中间有船篷，船头挂着一只红纸糊的灯笼。船夫看着明斤在船上坐好，随后拉起船篙，把船往水里一推。

船走起来了。

与此同时，大雨陡然从天上落了下来，打在船顶上隆隆作响。此时船还没出林子，偶尔路过古树，其高大的树干把雨水挡了一部分。

明斤低着头看向船尾。

一道苍白雷色划过阴沉天空，轰鸣遍布尘世。

明斤忆起与雷电那段不愿提起的往事。

当时是明斤入杜格文门下修行第一年。一日，裴玄镇意外有事，但是又不打乱之前的安排。由济桢代替他带着陆绥，杜格文带着沈度和明斤，向琬带着周危，一行七个人外出修行。

一切都进展顺利，只是一次意料之中的寻常外出练功。午后，天色虽然还亮着，但向琬看了看天色后觉得天色将会大变。

“咱们今日早些回去吧。”向琬对诸人说。

走之前还有一小段时间，几个人在附近休息一会儿。

当时正值春末夏初，天色尚好，坐不住的四个弟子提出在附近转了转。师父们再三嘱咐不要走远，有知道这些大孩子的心性，最后放他们四个过去转转。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一个使用雷术的祟鬼。

一开始，明斤和周危找到了一片开的漂亮的花田，记起来这话是某根系入药地草药，于是蹲在地上挖花挖草。

沈度和陆绥对这没什么意思，于是先稍微走远了一点。

他们兄弟两个本来只在附近闲逛，忽然听到了微微雷声，一时被引起了兴趣，跟了上去，没想到就遇上一个祟鬼在附近修炼。强大的祟鬼不是那么容易辨认出来，尤其是那些知道怎么装作人的，而且可以把鬼气收拢起来的祟鬼。

沈度后来回忆，他们遇到的这个祟鬼，只是坐在一个干枯的树桩上打坐，周身围绕着好几个黑色雷球，时不时发送出一道闪电。非同寻常的是，出现的闪电不止可以自上而下，而且可以从任何角度开始向任何方向发射骨白色的闪电。当时那祟鬼脚下躺着一个人。已经被雷电劈得全身发黑，他看不出来那人性别年岁，身形也被扭曲，看起来也不大似人。

“何方祟鬼，居然随手伤人！”

陆绥一眼看出这是个祟鬼，但是如果是为了夺人寿命，祟鬼不至于伤害人的肉身。眼前这祟鬼安心打坐，大约是嫌弃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人搅扰她，才出手害人。

“天仪，咱们上。”

“好。”

他们两个一开始也怀疑自己实力，但是想着身后还有三位师父，于是放下心来，准备祓除。

沈度还离得远时，那祟鬼看起来似乎没察觉，安然坐住不动。他当时年轻气盛，不懂得大师的绝招就是可以隐于世人之间。

陆绥走在前，沈度走在后，一人拿剑一人拿枪从两侧靠近。

那个祟鬼依然没有反应。

等到双方之间距离只剩下五步之远时，祟鬼身边的雷团开始发出嘶嘶雷声，似乎在对他们二人加以警告。陆绥率先察觉有异，于是放缓了脚步。但是他当时只有一股感觉，而不知道这股感觉从何而来。又被这股感觉困住，所以没有出声提醒尚未察觉的沈度。

沈度并未察觉，继续朝着那祟鬼靠近。眼见自己的枪马上刺到那个祟鬼身上，他心上闪过一丝得意，而却正正对上了那双忽然睁开的双眼。

那祟鬼一身打扮分不出来男女。等到双开睁开，一双略方的眼睛发出冷冽，紧紧盯着沈度的脸色，沈度才意识到这是一张女相面庞。随后，沈度忽然觉得自己眼前被一道白光闪住，眼前全白，一时无法睁开。

然后，一道猛烈冲击就打在了他的胸口。

被击中后，他在地上滚了好远。好在身后有人抵着他，所以他的身体得以控制得住。

沈度的心“咚咚”跳着，整个头都随着震动。额头流下的血盖住了他的两只眼睛，很快就糊住他整张脸，流到他口中。

“师兄。”

挡在沈度身后的明斤和周危冒出头来。

三个人缩成一团。

后来的两个人想把沈度扶起来，但是沈度使不上劲，只能靠明斤和周危搀扶他。但是两个人看他身上不断洇出血来，一时害怕的手脚抖动，更用不上力气，只能三个人一块颤巍着看着面前那个祟鬼。

祟鬼不动声色，放在身体站了起来，仔细盯着被打退的沈度。

但那之后，她什么也没做。一团漂浮雷云出现在她上空，随着一道雷电落下，轰鸣一声，那个祟鬼立刻不见踪影。

“怎么了？”

刚刚赶来的三位师父看着倒地的沈度，但是没有祟鬼在附近，一时不知道发生什么。向琬和济桢赶快从明斤和周危手上接过沈度，看他脸色发白，赶快为他疗伤。

事情怪异之处就在这里。

向琬用了好一段时间的治疗术才保住了沈度的命，但是沈度完全没有痊愈，甚至站不住身子。无法，最后是杜格文把沈度背回去的。

一路上陆绥一言不发。

当时，几个人都以为他是那个祟鬼和沈度的伤吓到了，再加上他并未受伤，所以都没没把他的异样放在心上。

当天回去，一行人带着沈度来到了药宗，向琬的住处。几个人刚刚走到药宗的正厅，沈度忽然支撑不住，在杜格文的背上口吐鲜血。向琬猜测有他们不知道的伤口，于是让杜格文暂且把沈度放下来，别因为移动导致伤口恶化，然后和济桢一块给沈度查验一番。

“糟了。”向琬皱着眉头，用手把沈度嘴角的血迹抹干净。

听闻此事的裴玄镇此时正巧赶了过来。

“怎么样了？”裴玄镇俯下身子，仔细打量了沈度的伤口。

“他的灵脉受伤了，”向琬忍住没叹气，“我得再试一次，看看哪种法术可以由此疗效。”

因为不敢再移动沈度的身子，向琬治疗时，杜格文和济桢在一旁扶着沈度。

裴玄镇不想搅扰向琬治疗，转过身来，大步走向另外一边靠墙站着的明斤和周危，问道。

“出什么事了？”

他们两个赶快摇头。

“我们两个本来在玩，后来发现跟他们走散了，就追了上去。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师哥正朝着那个祟鬼过去，陆师哥站在一边不动。看那祟鬼要有动作，我们两个就叫他一下。师兄不理我，我们就赶上去。但是只能他被打的时候接了他一下。”

明斤鲜少看见裴玄镇着急的样子，于是磕磕巴巴但是很快把事情说明白了。

“你们叫了他？”

“我们两个喊他了，但他一直不理我们，我们感觉奇怪，就赶快跑过去，”周危跟着回答，然后把手搭载明斤的肩膀上演试了一下，“我手抓着他的肩膀。刚碰到师哥的时候，就稍微把他往后拉了一点，之后他就被那个祟鬼打中了，我们两个就给他垫了一下。”

“陆子安呢？”听他们两个小的说完，裴玄镇手插着腰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他那个问题最大的弟子不见了，“他在旁边什么都没做？”

明斤和周危不敢说话。

“他人呢？”裴玄镇再问。

一齐摇头。

“你们俩别在这了，去把他给我找出来。”

听完这话，两个人得了赦令，赶快从大门跑出去了。先在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于是加大搜索范围，终于在药宗边上一处小小断崖看到了陆绥的背影。

明斤只是看到一个似有似无的影子，就拉着周危一块走了过去。

远处是没有高山遮掩的一片天空。黄昏时分，天上却略无云影。陆绥双目涣散，注意力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明斤和周危一左一右看着他，他也毫无反应，喊他也没反应。没办法，周危先动手，拍了拍陆绥的背。

这一下，陆绥才缓过神来，转身看着他们两个。

“陆师兄，掌门找你。”

周危被他那眼神吓到了，最后只磕巴着说出这几个字。

陆绥好像听懂了，但是也没搭理他们两个，然后转身就走了。

两个小的不敢进去，但是也不敢走，于是只隔着好几步，跟着陆绥进了药宗大厅。只是抬起来的脚还没放下，就听到裴玄镇喷怒的吼声。

裴玄镇平日里都乐乐呵呵，掌门也不在书院讲书，因此明斤和周危也没因为课业不好被他骂过。如今乍然见到他发火，俩人站在门口不知如何进退，只是心里还挂念着沈度的情况，因此悄悄走了进去。

裴玄镇骂了陆绥好几句，但是一直不见陆绥回话，于是他皱眉头的原因加了一个。

“陆绥！”裴玄镇站在陆绥面前仔细打量着他。

听到这一声，陆绥彻底回过神来，看着裴玄镇。但是他的眼神与往日完全不同，即使是裴玄镇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你到底怎么了？”裴玄镇已经有点着急到不耐烦了，往后退了一步，盯着陆绥问道，“当时出什么事了？你在旁边为什么没有出手相助？”

一旁的向琬已经摸到了一些头绪，于是快速调整法术给沈度疗伤。杜格文和济桢看着沈度的紧紧闭着着的眼睛上睫毛微微颤抖，随即便抬了眼皮起来，蓦然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三位师父。

“太好了。”杜格文一下笑了出来，济桢脸上的笑意也藏不住。

沈度看了看三位师父的眼神脸色，虽然想出声，但说不出来话，只能在喉咙中呼噜呼噜发出一些声音。听到一旁裴玄镇的声音后，他微微转过头，看看那边出什么事了。

“师父，师父，你不在那里，”陆绥带着颤颤的声音对裴玄镇说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让不仅是裴玄镇，甚至是稍微缓过神的杜格文和济桢都感到奇怪，“所以师父未能见到那夺目一刻。”

“什么？”裴玄镇半边脸稳不住，略略抖动起来。

“那个祟鬼，她坐在那里的时候，自天上降下一道雷电。从晴空中破开一处，而立于尘世间的人只能承受那道雷电的威压，怎能多做什么。”

话说到这里，沈度就意识到陆绥所说的雷电就是祟鬼劈自己的那道。

他本来就疑惑当时陆绥为什么不帮自己，没想到陆绥现在在裴玄镇面前说出这一番话，一时无法接受，手抓着地，想转过身子去质问陆绥。但是杜格文压住他，不让他多动弹，于是他只能转着脖子看过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裴玄镇先无奈吐了一口气，然后微微低着上半身问他。

裴玄镇虽然还不明白陆绥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最了解自己这个弟子，尤其是他对于雷术的追求。因为这种对雷术超乎寻常的执念，才给了他日日修行的动力，让他成为山上数一数二弟子，让他备受期待。

所以，听到陆绥如此说，眼中又散出光来微微往上，看着某个并不存在的东西时，裴玄镇心里忽然不安的猛跳起来。

那个祟鬼到底干了什么？

“法术，雷术，靠着从花草精怪那里学来的法术果然还是不够的，”陆绥忽然低着声音对裴玄镇说道，“我从前是想歪了。人，人怎么可能在尘世间自己琢磨出来天界的法术。至少得是祟鬼，亲自跑了一趟地府，亲自去学来的法术才是最切实的。”

陆绥的话说道一半，裴玄镇就一声“你给我闭嘴，你是中邪了吗”想打断他，走上前想动手制止他再多放肆发言。但是陆绥看起来真的跟中邪了一样，看着裴玄镇也毫不畏惧，反倒是顺着裴玄镇用力的方向，一下把裴玄镇往后推了出去。

明斤和周危在一边看傻了，不敢动弹，但是看到裴玄镇稳不住脚步往后退，于是果断跑过去扶住他。

“无谓在此处继续修行，浪费我的时间。”

甩出去裴玄镇的时候，陆绥也没站稳，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是没人扶着他，所以他一下摔在了地上。

他也没浪费时间瘫在地上，手撑着地赶快爬了起来。

济桢和杜格文对视，松开怀里的沈度起身追了过去。

“你要干嘛！”裴玄镇吼了一声准备往前去教训他，但是明斤和周危觉得他们俩之间状态不对，于是一人拉着裴玄镇一边身子阻止他往前走，嘴上叫喊着“听然叔，冷静一下”。

“与这无趣的人生与修行告辞。人死之后，原来才能更接触真知灼见。”

济桢还没靠的太近，陆绥忽然化出来一把闪这银光的短刀，随后对着自己的脖子来了一下。

他用力极大，自己把自己的脖子砍断一半，脖子无力支撑，无力地往后倒掉着。失去意识支撑，陆绥整个身子也往后倒下，重重摔在地上。

鲜血从他的脖子伤口不断喷涌出来，尤其是陆绥的身子还在往后掉，血也毫无规章得在整个大厅里面四处喷洒。

一股血气瞬间弥散在整个大厅之中。

众人的视线都沾染了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