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36章 二十一：念兹念兹·其一

“然后呢？”听姜老板讲到这里，明斤好奇问道。

“那之后，丹根心怀愧疚，想找山柳致歉。她不知山柳在哪，又去找翁郁。翁郁虽然不愿搭理她，还是带她就带着丹根去找山柳的原身。没想到山柳把原身搬走了，她们去了，只剩下新鲜的黑窟窿等着她们。我前几年在群林会上见了山柳，听他说起事情内外，在那之后也不见他了。”

“是我莽撞了，”明斤说道，“当时要是把丹根抓住了，说不定还能问出来别的什么事情。”

“这也不是你能料想到的，”姜老板开口劝解，“再说，你要是当时多拖延一步，你这师父的性命就难保住了。”

他们刚才说话时，济桢就轻轻咳了几声，但是等到现在聊完，济桢虽然脸色好转，但还是没清醒过来。

明斤再次给济桢把脉，脉象也无大碍：“师父怎么还没醒呢？”

“她是不是之前就不舒服？”姜老板也试了试脉象，猜测道。

这一提醒，明斤想起来济桢这段时日一直在熬着炼丹药：“确实，师父好像好几日都没睡个好觉了。”

“那可能是太累了。既然脉象无异，让她多休息一会也好。”

话说到此，正对着三个人的方向，忽然有一道火柱自地冲天而起，轰鸣声引得大地震动。随后，方圆好几里燃起冲天火焰。火焰围成一圈，隐隐红光将山林笼罩其中。火焰弱下去后，火星远远飘起，甚至飘到了明斤的眼前。

“山火？”看着火焰燃起来的方向，明斤急得站了起来：“怎会如此？不对！”

“不是火，”姜老板说，“是祟鬼的火术。”

“看方向是我师父刚刚去的地方，我得过去看看。”

明斤下意识抬腿就走，然后才想起来昏迷未醒的济桢，一转身正好对上姜老板的视线。见此，姜老板也不愿置人为危难之中，说：“帮人帮到底。你快去吧，我会看顾她的。”

“多谢。”

话毕，明斤风术一跃而起，在半空中遍览祟鬼蔓延的火术。

那火术成一圈正在扩散开来，与寻常火焰不同，其中隐隐约约有两三火柱正在左右抖动。明斤心上颇有压力，又带着担忧，因为等她靠近时，火柱已经扩散到五个了。

没有灼烧的气味。

明用风术在四周搜寻一番。外无动静，而从火场内部于霹雳啪啦的火声中，捕捉到了三个深浅不一的声音。一个是女声，或许是祟鬼，因为杜格文的声音正在低吼，但是明斤识别不请具体内容，第三个声音就是杜格文惊慌之下喊出的“班长老！”

班长老？！

随着杜格文声音被冲散，明斤察觉人坠地的声音。

握住长枪，明斤先让牙仔出来送信，自己跨步准备冲进去救人。然而刚刚靠近火场一些，一股猛烈火气喷薄而出，吹得明斤以手臂覆面，整个身子被往后硬退了几步。

她心猛跳几下。

刚刚的气焰即是警告，那个祟鬼在状告一切企图靠近的人，再往里走者必死无疑。

燥热感从火圈里溢了出来，让明斤露在外面皮肤有烧着之感。

这虽然没对明斤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是让她的身上忽然记起自己上次受伤后，恢复时躺在床上被噩梦惊扰的日子。那段日子她不能随意动作，常常半夜盗汗惊醒，看着乌黑的房梁，听着自己钟鼓般的心跳。

心惊胆跳起来。

她握住长枪的手开始生出一些细细汗珠。未进火圈，她的头脑已被高温灼烧，开始有些昏沉。

“今日之后，你若遇到非要以命相搏的情况，大胆去做，我保你性命无虞。”

那日没放在心上的话，如今却忽然涌上心头。再加上刚刚目睹黑白二位带着丹根的魂魄远离，道心给出的甜头在明斤焦灼的口中蔓延开了。

要信道心吗？

她的话真的可信吗？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在火场中游走的风流找到了那个碰撞地面的声响来源。

班瑞受伤了。发丝被烧断了不少，在他周身散发着刺鼻气味。他脸上原本被火灼伤之处，现在又添了一遍心上。

风在他鼻边穿梭，感受到了微薄的气息。

没有时间耽搁了。

明斤换手握住枪杆，把手上的汗水在胸口蹭干。

就算没有道心玩笑般的许诺，自己闯进去，也未必会死。再说牙仔已去寻人，比起那个靠不住的小官，还是身边的同年长老更为可信。

有一只游荡的火柱发现了边缘处的明斤，自她踌躇时便慢慢靠近，等到明斤设好山术屏障往前大步一冲时，那火柱也加快速度，在明斤的双眼还没适应火圈内的异样光线时，直接扑了上来。

灰红之中，原本该清晰明了的火柱也获得了屏障，直到它闯到面前两步远，明斤才有所察觉。先加固了山术的屏障，然而火柱一直紧紧压着明斤，不许她向前。两相角斗之下，明斤山术之外另加一道法术。

“凝思幽岩，浩咏长川。”

话落，大片水流自天上落下，如瀑布落地砸向不知进退的火柱。火柱势头衰减，但只是往后退去，并未完全消散。白花花的水汽自火柱向外蔓延，明火的灼烧之中又加了水汽的窒息，让明斤不得不躲开此处。

明斤也没空与它一决高下，只是想着这东西在火圈内横行无阻，得赶快找到倒下的班瑞才行。

她往火圈深处跑去。

此时不必借助外力也能听到二者对抗的声音。并无兵器对撞的锐利之声，双方各自己用自己的修为威压对方，企图在这场完全的消耗战中夺得上风。

火圈减弱了对战双方对新闯入者身份判断。明斤的目标是先把班瑞拉出去，然后再想办法支援杜格文。所以她跟着风流，在一片荒芜的草木灰烬之中，顶着一双被模糊光线和烟熏火燎折磨得发昏的实现，躲着火柱，终于发现了被飘飞的余烬掩埋过半的班瑞。

“班长老！”

明斤跑过去蹲下，将山术的范围扩大，护住班瑞。她把盖着班瑞的灰土弄开，试了他的气息，微弱但是尚未完全没救。

这就给了明斤不小的心理重负。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

温和的水流缓缓走过班瑞被火烧伤的面庞，与此同时，明斤把他毫无知觉的身子扛到肩头，准备找到最近的出处。

她还没找到逃跑方向，一道新鲜火柱从她背后袭击，破过飘飞尘埃，向着明斤直冲而来。

已经同时用着山术、风术和水术，肩上扛伤员，明斤实在无法再挪出力量对抗，值得加固山术，咬紧牙关准本正面硬挡住这一下。

还未直接对抗，火柱对外散发的势力已经在不断挤压山术屏障。明斤放出修为支持山术，慢慢察觉到自己口中腥味。

挤压的窒息感仅持续了一会儿，火柱忽然消失，往四周吐露余烬气势，把明斤冲撞的两脚发抖，站立不住。一时扶不住班瑞，往班瑞的身子歪道一侧滑动几步。明斤把视线落在班瑞身上，想先把他扶稳，但注意力却忽然被打断.

从远处忽然闪了一点红光。

虽然小，但是穿透极强。明斤虽还不是正对着，光照到眼皮上便压得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红光落下，红圈一明落尽，反而显得有些昏暗，可以承受。明斤不自觉地转头看过去找个真相，双眼一睁一闭，就看到一黑红打扮的女子已挥一把刀冲到了明斤身前。

那女子手上平拿着一把刃上飘着火光的刀，内黑外红的衣袍飘飞在半空中，仿佛是从她的身上长出来的火焰。发髻上陪着两支珠钗，在她靠过来时，珠钗细碎之声传到明斤耳中，又加重了她耳上两处的刺痛。

刀尖锐利，瞬间就来到明斤眼前。

她拖着班瑞慌乱之下往后退了两步，刀落在了散发着透着山石色的屏障上，清脆一声传得甚远。那女子皱了一下眉头，挥起手中的刀准备下一击。只是尚未挥下，她一侧一把长□□了出来，逼着她咬着牙往后退，才能躲过下一动就打在她胸口的枪头。

杜格文飞身落地后，正面对着那女子，挡在明斤和班瑞前：“天光，你没事吧。”

“师父，我无大碍。”

明斤不由自主咳了一声。

“那就好。你带着班长老快走，剩下的交给我。”

“是。”

杜格文看起来并无大事，几句话落下后就挥抢继续向前。

他和班瑞本来就是直冲这祟鬼而来，但是没想到上次交手，祟鬼连半分真本事都没露出来。更为要紧的是，班瑞铁了心要用一用自己的法术，毫无隐蔽，法术确实出了效果，但也被这祟鬼意识到自己中了不知道什么招数。出于谨慎，再加上中招了的不悦，那祟鬼瞬间放了好几道火柱，直接打在尚未缓和的班瑞身上。

“还以为这次，还是只有你们两个呢。”祟鬼和杜格文周旋，她手上的刀也在她身侧变成了长柄刀，通体散发着锐利光泽。

“如今只有你我，”杜格文默默调整了长枪的位置，仔细盯住祟鬼身边的所有动静，“一教高下吧。”

这边，听着身后传来争执交锋的声音，明斤带着班瑞赶快往回走。明斤艰难辨别四周方位，忽而听到清亮一声鸟鸣，随后牙仔振翅飞了过来。

“牙仔！”明斤看着牙仔的身影，还有些惊讶就这么些时间她就回来了。

牙仔虽然出于法术，但与其他法术化兽略有不同之处在于，她还是法器。明斤将法术放在法器上，让牙仔获得了超出寻常的自主意识。但当初制作法器时，明斤还只是书院的一个小弟子，手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从家里找了一段古木出来给牙仔化身。平日倒好，如今进了火场，牙仔叽叽喳喳尖叫着躲开一切火苗，切实避免引火上身。

牙仔高高飞起，用叫声前方引路。

明斤收回风术，加快脚步往外奔走。

火从后追着明斤而来。屏障刚刚为了挡住那一刀，现在又要挡住这火，原本圆润的光泽逐渐弱下去，变得干枯，即将坚持不住破裂开来。

明斤觉得自己只是因为火场有些不舒服，于是把山术收敛到班瑞身上，自己周身仅用水术的余泽挡着火。她把注意力紧紧放在牙仔的叫声上，在不知道走了几步后，脆弱的听觉终于捕捉到了除了牙仔之外的声音。

她一开始犹豫是否是牙仔请过来的救兵，因为三个模糊的声音明斤并不熟悉。其中一个大些的声音明斤格外熟悉些，等到再多走几步，明斤能看清外面的环境，也辨别出来那个声音。

“可是我师父肯定不好了，我都收到他的传信了！”

外头的衡不微不知在对谁大吵大闹，焦灼万分。

对面的两个人不知如何应对，但是衡不微话音刚落，三个人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救援，但是好在是熟人。等到明斤扛着人从火圈里冲了出来，里外环境相差过大，明斤一下喘不过气来，脚下站不稳，两个人一块倒在地上。

站在不远处的三个人就跑了过来。

见人倒地，一个站着不知如何应对，脚下发抖，口中呜呜呀呀说不出完整几句话。一个赶快扶起班瑞上半身，另外一个则赶快搀着明斤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

“明师姐，你没事吧？”

衡不微叫了班瑞一声，发现他完全没了意识，心里焦灼不堪。明斤双眼昏昏沉沉，艰难从肺腑间咳了一声，手压在地上准备起身，却撑不起来自己的身体。衡不微一开始并未料到救人的明斤身上负伤这么重，见着面前两个伤员，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什么事……”

然而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传到几个人的耳中，四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刚说完半句话，明斤断断续续又咳了几下。她模糊的视线盯着火圈的动静，坚持到明亮的火圈闪了一下后，随后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