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18章 第十二：踽踽凉凉·其三

“你还记得，是谁把你叫过来的吗？”看到刘兆年已经吃了几口，大概不那么饿了，济桢才开口问道。

“是一个姓高的人，”刘兆年又大啃了一口馒头，但好在说话声音还算清楚，“这人一直穿着一套黑衣服，偶尔也会换成褐色的。他只告诉我他姓高，让我叫他‘高先生’就行，没告诉我什么别的名号，比如东边的王啦，还是西边的侯爷啦，都没说。这人，怎么说呢，不怎么引人注意。他的举动，看起来跟那些达官贵人一样，但是身边一直只跟着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是他的随从，叫吴让。我不认识几个字，只记得是这么读的，是哪个字我就不知道了。那姓高的说一句话，姓吴的就应一句‘是，高大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他的下属，一直跟在姓高的后面转悠，那个姓高的叫他‘安生’，那个姓吴的就叫他‘公沙先生’。他们打扮的都差不多，偶尔我看着他们也分不大清，只有听到说话声音才能区分出来。”

“他们有和你提及，为什么要在这么远的地方建一座城吗？”明斤见他大概是真的饿极了，几口就把馒头给吃完了。可惜她身上也没有余粮了，于是从坐着的石头上起身，从济桢手里接过了两个饼子，都给了刘兆年。

刘兆年饿的太狠，吃了两口没填饱肚子，反而觉得自己比一开始更饿了，见还有吃得高兴的不得了。

“我问过，毕竟知道是用来干嘛的就能少出些错。那个姓高的就说，大概意思是啊，这里是他家的地盘，他打算在这里盖个塔，来告慰他家列祖列宗，下面的房子也是留给他家的子侄来住的。我们在外面干活，除了活计相关的事情都不大愿意多问，万一问出来什么总是不好。听他这么说，我也就听听算了。”

他吃得快，说话也快，一不小心就被呛到了，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柴望摸出来一个喝酒的酒碗，把自己水葫芦里面茶倒了一些出来。只是柴望出门在外时喜欢泡的浓一些的茶，刘兆年闻到这股味道就不禁皱眉头，喝了一口之后实在是被苦到了，咧着嘴对着柴望笑道：“小兄弟，这茶浓的连我都受不了，亏你能喝完一个葫芦呢。“

“我都忘了我的口味和别人不一样了。“柴望也不大在意，笑着回答道。

“我这有清水。“见状，穆凝把自己的葫芦扔到了明斤的手里面。刘兆年致歉之后把柴望的茶倒在了一边，眼中闪着光看着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水，“咕噜一声”一口酒喝完了一碗。

“一直喝这么浓的茶可不好。”济桢对柴望说。

“晚辈记下来。”柴望把水葫芦收了起来。

“干活的伙计们，也是你带来的吗？”济桢站在明斤身后，刘兆年喝完第二碗的时候，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不说，于是她出生问道。

“不，不是，”刘兆年摇了摇头，“我来之前给姓高的提过，要把我弟兄们一块带过来，给他说大家都是好样的，只要他给点钱能养活全家就行了。但是姓高的说他手下有人，只要一个能带头的就行了，然后我一个人就他来了。真的有好多人给他干活，感觉比我们一个村子的人都多。白天干活，晚上我睡着了，偶尔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姓吴的人还在看着工人们干活呢。不过我也不认识所有干活的，应该是有好几拨人伦着干吧，一个人一直干不得给累死。”

话刚刚说到这里，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赶过来的另一个人吸引。

张序把段叔旋送回去之后，又赶快赶回来，回来时正好看见原本在抄书的几个人都围在外面，他定睛一看，发现中心的塔已经塌了一大半了。安顿好那四个人之后，张序自己赶过来，一路心里都在盘算到底出什么大事了。于是着急忙慌赶过来，没想到到了之后看见五个人围在一起说话。

“师叔，你回来啦。”柴望问候。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带起来了呢。”见众人都无事，张序也不和他们客气，自己也搬了一块石头，坐在一边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见又是一个“师叔”，刘兆年也安下心来。

“你能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吗？”明斤问。

“没关多久吧，”刘兆年挠了挠自己蓬乱的头发，艰难回忆，“就是盖好的当天，我在上面转了一圈，跟那个姓高的说已经完工了，然后他就说我干的好。我以为他能多给我一点工钱呢，没想到让那个姓吴的直接把我押送下来。我是上午被关进去的，一顿饭也没吃着，饿到晚上，睡着了，就刚刚才醒。我睡了很久不成？一白天接着一晚上？”

几个人又都随便问了问，刘兆年把自己记得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但是五个人也没能得到更加有用的情报了。修士们决定再在附近搜查一阵，于是让明斤和柴望把刘兆年送到城门附近，让他在此等候他们，又给他留了两个柿子饼，柴望带在身上的一袋子举霞名产花生。五个人在城内继续调查的时候，刘兆年坐在地上，一边看着他们几个在城里飞来飞去，一边享受这顿来之不易的一餐。

一下午的调查还是一无所获。明斤接了济桢的传话，先到城门附近等他们集合，随后济桢找到了穆凝和张序，觉得一番的搜查大概是没什么结果了，恐怕要找熟悉阵法的同门们，来看看此地是否有什么别的古怪。

“真对不住，你们救了我，我没帮上什么忙。”

柴望也有些累了，于是也到门口，加入了刘兆年和明斤的吃花生队伍，等着三位长老回来。

“刘大哥，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要找的东西本来也很会躲藏。“柴望赶忙安慰道。

“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却要处理这么危险的事情，”刘兆年看着他们，想起来自己的事情，“真想赶快回去。我走的时候，爸妈身子也不大好了，媳妇得一个人看着家里的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婚事都还没有说定。不知道我被困在这里的这些日子他们都怎么样了。我都记得当初走了多远的路才到这么个破地方的了，真想赶快回去。”

说话时，三位长老正好回来。六个人聊了几句，决定今日到此为止。

“对。而且你刚才说的已经很有用了。咱们先出去吧。你还记得你家住哪儿吗，我们先送你回去。”明斤跟着说。

“我家啊，”听到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刘兆年高兴的走在最前面，第一个走出油然城的大门，“我家在……”

他的话下半句被扔在半空中。

在刘兆年的身子全部离开油然城大门的那一刻，他的躯体消散了。

明斤和柴望两个人本来还等着刘兆年答话，没想到话听到半截，说话的人就忽然消失了。随后，他们视线之内的油然城的高大成门，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有往下走的石阶，随着刘兆年的身形第一个消失，都在一个眨眼间消失殆尽。

脚下石块铺成的路不然消失，变成了有小腿高的野草。转身看过去，原本的城内的房屋与高塔也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就是荒郊野外的一片山丘罢了。晚风吹来，吹的野草朝着一个方向舞动。空气中的鬼气也无，只剩下荒草的气息围绕在几个人身边。

安静的风声，吹得明斤耳边一阵细微的鸣叫。

“出什么事了？”她不知该对谁说这句话，也不知道想谁寻找答案。

“他被当成阵眼了。”济桢走到两个年轻人的身边。

“什么，什么阵眼？”柴望也没听明白，慌张看着济桢、穆凝和张序，希望他们能给个解释。

“所有大型阵法，都需要以阵眼为中心展开。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以施法者自己为中心，控制始终。但也有别的情况，各大宗门的结界，就是以各家的祠堂为阵眼，以掌门为辅而设立的。我们都以为，油然城只有外围一道结界。油然城的核心，其实是立在中心的高塔，而高塔的核心，就是倾注心力、把他建出来的大年。”张序耐心地解释道，“但是大年和油然城之间的联系过于深厚，以至于二者分离时，二者都全部消失涣散。”

“什么阵法，我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啊？”明斤更迷糊了。

“以高塔为核心建立了护卫油然城结界的法阵，它保护油然城的过程中，将高塔、整个油然城和大年联系到了一起。在班长老从外面打碎结界时，几者之间的联系出现裂缝，把大年从漫长的沉睡中唤醒。但是结界处于最外层，所以没了它，剩下的几者还能维系。但是核心中的核心断绝了联系，几者都只能同归于尽了。”穆凝道。

“那，是因为我们，才害的刘大哥去世的？”柴望有些胆颤地说。

“你们两个，知道二十多年前，会城遇袭之事吗？”张序看着明斤和柴望说。

“知道，”明斤点了点头，“当时有一伙祟鬼不知如何，从外面打碎了会城的护城结界，重伤了会城的许多长老有逃走了。”

“受伤的会城修士中，就包括负责维系结界的、前任会城掌门洪钧育长老，”济桢叹了口气，“会城的结界存在上百年，就导致结界受损，维系他的长老也随跟着受到重伤。大年的事情一样。我当时虽然察觉到可能有阵法存在，但是没想到会有如此深厚的联办。”

“大年本人并非修士，无法提供法力上的支撑。我觉得是他当初建造高塔时的心血代替了法力的作用。”穆凝想了想说。

“你们两个也稍微放宽些心吧，“张序见他们两个脸上愁云不散，心上也很是烦忧，“大年自己肯定不会愿意再呆在这里。他是被陷害的，被一些祟鬼拿过来当成工具，踩断送了他后来的人生。”

油然城消失之后，外面的湖水也不似以往平静。离开时，春风拂过，将静水激荡，吹得水面上是连绵不断的小山。

班瑞等人书抄到一半的时候，眼尖的衡不微便注意到“那塔倒了”，幸好张序赶了回来了，他们几个便加速抄写。好不容易把书抄完，留在原地等他们几个回来，谁想到书页在原地凭空消失了，再仔细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油然城，只有一片与其他地界没什么不同的荒山罢了。

回来之后，几人先互相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班瑞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本册子会随之消失了。不过抄写万的已经成了一册，商议之后决定先交给班瑞，毕竟空云山唯一有能、可以破解此书的陈端现在正在闭关，她的弟子杜格文现在也在忙别的事情。班瑞表示自己回去之后即将内容再誊抄一边，来日着人送到裴玄镇手中。

沈度后知后觉，从自己的佩囊里面翻出来了装着他搜查出来的衣服的包袱，发现里面也是空无一物，不由地叹息一声：“哎，还以为能发挥些作用呢。”

“师哥，别放在心上。”明斤拍了拍沈度的胳膊。

“对，别放在心上。”梅冲无奈地摇了摇头。

拓印不过是柴望的个人兴趣，没想到在此刻发挥了大作用，班瑞和张序都表示回去之后一定在师父万掌门面前好好称赞他一番，穆凝和济桢也都觉得这意料之外的拓印帮了大家这么多。

结束了在附近设立警戒法术之后，即将入夜，济桢和穆凝带着三位弟子与班瑞和张序道别。临走前，明斤鼻边闻到了流水的气息，被吸引的她转头，看向那边并无什么特色的一片荒草疏林，似乎今晨见到的山城高塔从不曾存在。可除了今日到此的几个人口头上的证词，对于人来说，这里就是永恒荒凉所在。

在梅冲和沈度的呼唤之中，一同返回空远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