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食经 第5章 肉夹馍（一）

从尚宅出来不远，往南穿过一条巷子，步下一段阶梯后，就到了城南的市集。

这里和永兴面馆所在的邑阳街不同，那边的街上管理有序，大多都是些经营酒馆客栈、衣钗玉石的中大型店铺，这里则挤满了小摊位，贩夫走卒在路上来来往往，肉档和菜摊分列两边，被人挑剩的菜叶随意丢在路中间，一些衣衫褴褛的人，趁无人注意，快速蹿出去将残菜烂叶捡起来后，又重新隐匿回人群中。

尚怀真不得不感叹，在贫富差距这块，从古到今，都是最难解决的问题。才隔了一片住宅区，南北街道的悬殊就如此之大了。

她慢腾腾地在南市的街道上走着，好奇地看着这个时代有哪些农作物。

白菜、萝卜、菠菜……现代里常吃的，这边居然都有。又往肉档那儿逛了一轮，除了寻常的鸡鸭鹅以及猪肉外，还有几家卖驴肉羊肉的，可惜那挂牌价格，一看就是自己买不起的食材。

尚怀真对比了一下，正准备在一家档口买几两猪肉，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声叫住了她。

“牛蛋哥！你回来了。”

尚怀真下意识转头去看，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下意识地想给自己一巴掌，心道：“我怕不是傻子吧，还真把自己当牛蛋了。要真遇到熟人，一问三不知该怎么办？”

思及此，她连忙用手挠着耳朵，装作被蚊子咬了一般回过头来，刚想溜之大吉，衣袖就被人抓住了。

“牛蛋哥，你回来了怎的都不来找我，我阿娘都要逼着我出嫁了。”一个比尚怀真矮大半个头，提着一纸点心，穿着麻布襦裙，腰系青色腰带，披着棉织披风的少女泫然欲泣，嘟着嘴问道。

尚怀真看着少女那也用青色头绳扎起来的两个小啾啾，一边觉得很可爱，一边又感到很尴尬，心里不断叫嚣着：“这是牛蛋的朋友还是相好啊啊啊？！”

她能感觉到自己此时肯定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心翼翼地把袖子抽出来，讷讷地说道：“小妹妹，有没有可能你认错人了呢，哈哈。”

“不可能，咱城南街里，就属牛蛋哥你最好看！”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说完，旋即脸红了起来，低下头又道：“在我心里面。”

尚怀真打量了一眼小姑娘虽普通但暖和的穿着，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补丁，心里啧啧地摇了摇头，面上装作很悲伤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不好意思啊小妹妹，我前阵子发了好几天的高烧，病好后就不大记得起从前的事了，连阿奶和爹爹，都花了好几天才想起来。”

“啊？不是吧！那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小姑娘扯起尚怀真的左手看了看，围着她绕了一圈，又扯起她右手看了看。

尚怀真被这小姑娘的举动逗乐了，不自禁地摸了摸她团团转的头，笑道：“没事啦，除了记不起事情，其他都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还在担忧着尚怀真伤势的小姑娘就差没去摸她的脸了，头顶突然被一只大手抚住，整个人羞地差点跳起来，脸从耳根红到脖子，捂着脸扭捏道：“我是翠翠呀，不过爹说我明年及笄后就要嫁人了，该有个正经名字，好不让夫家欺负了去，现在我叫薛秋华了。牛蛋哥你还是可以叫我翠翠的，别人可不行哦。”

尚怀真听完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姑娘内心戏咋这么多，不过心底里倒是有些羡慕她的，被家里人疼爱着长大的孩子才能这般活泼直爽，敢爱敢恨吧。

“好呢，我以后还是叫你秋华吧，好听。你以后也叫我怀真吧。”她笑道。

“好的呀，牛，怀真哥，你这是要去买肉吗？”薛秋华开心地甜甜一笑，看了看尚怀真身旁的肉档，问道。

“对呀，今日我和奶奶卖了不少面，累惨了，来买点肉补一补。”尚怀真点点头。

“哎呀，我家就是开肉铺的呀，你怎…哦，对了，你都不记得了。怀真哥，你跟我来吧，我让爹给你割两斤肉。”薛秋华心直口快地说着，突然想到尚怀真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抱歉地吐了吐舌，爽快道。

尚怀真听此，一只脚踏了出去，另一只脚又被理智固定在原处，心里警钟大响：“怎么办？好吸引！去了以后肯定会被这个小姑娘缠上，不去又要花好多钱。呜呜呜，在线求助！”

刚走出去两步的薛秋华见后面的人愣在原地没跟上，又折返回来，拉着尚怀真的袖子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怀真哥？快来呀！你不要害怕，我爹还是很好相处的，况且孟奶奶从前也帮衬了我们家不少呢。”

“好吧！反正那样的家庭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和我这种穷‘小子’走太近的，管他呢，能省则省！”尚怀真心想着，抿了抿唇，亦步亦趋地跟着薛秋华，泛光的眼睛出卖了她贪财的小心思。

穿过前段的菜肉小摊一条街，中段则多了许多有门面的米铺、成衣铺等。

薛秋华领着尚怀真，一路叽叽喳喳，还买了两个糖人塞给她，这才走到一家肉铺前，回头道：“这就是我家的肉铺啦，因为在邑阳街和东兴街里都有店面，这边就是作仓库用以及低价售卖一些白天没卖完的肉，所以平常我爹爹很少会在这里。今日恰好那边的店里售罄得比较早，爹爹早早就回来了，他那一手烙饼做得可好吃了！我一会拿两张给你尝尝。”

尚怀真抬头看了一眼写着“瑞盈肉斋”四个字的牌匾，心觉倒还怪文雅的，了然地点了点头，跟着薛秋华走了进去。

里间左右两边各放着一架挂肉的长木架，此时挂钩上已空无一物，只桌面的砧板上还残留着一些尚未来得及清理的肉碎肥油，看来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正在柜台处拨着算盘的精瘦老人，听到脚步声抬眼看了看，立马佝着身迎了出来，对着薛秋华笑道：“三小姐，您回来了。”

“嗯，陈伯，爹娘他们都在院里吗？”薛秋华把老人搀扶起来，也笑着问道。

“在的在的，您出门这会，他们一直在后院呢。小姐您要用茶吗？”陈伯谢过，看了一眼薛秋华身后的男子，问道。

“不用啦，您去忙吧。”

薛秋华看着陈伯的目光，脸红了红，说完，拉着尚怀真从柜台后边的门口处进入后院。

走在抄手游廊上，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景色，尚怀真敏感的小鼻子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香味。

薛秋华把尚怀真带到会客的正厅，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说：“这后院有几间小屋是专门给我家肉铺的雇工住的，爹爹有时候回来得早，会来这里给他们烙饼做菜吃，怀真哥你先在这儿坐一会，我过去厨房里给你拿肉。”

“辛苦你了，秋华。”尚怀真目送薛秋华的背影离开后，心不在焉地打量着眼前这间规模不大却装修精致的堂屋，还在想着今晚要做什么吃。

萦绕在鼻端的饼香越来越浓，她突然想到：“肉…烙饼…对了！可以做肉夹馍呀！把猪肉剁碎，夹入烤好的饼中，外面的饼既能饱腹，里面的肉又能解腻增香，而且饼多肉少，成本高低可以控制，普通人能吃得起，吃惯珍味的富贵人家或许也会觉得新奇。”

她正兀自美美地想着，丝毫没留意到眼睛有点红肿的薛秋华带着一对中年夫妻走了进来。

“尚小公子，许久未见。”薛父走到主位上坐下，招呼了一声。

见尚怀真没反应，薛秋华看了一眼爹爹的脸色，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衣袖。

尚怀真惊得连忙站起行礼，恭敬地道：“薛伯父，伯母。”

薛父点点头，看着对方越发精致的眉眼，淡笑着问道：“不必客气，快坐吧。你何时回来的？可有去考科举的打算？你爹奶近来可好吗？”

尚怀真悄悄打量了薛父两眼，只觉其通身气派威严文雅，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身上背着一官半职，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屠户。

她不禁端正坐姿，小心答道：“回来好一些日子了，只是前段时间大病一场，方愈不久，没来得及拜访伯父伯母，家父祖母目前身体康健，我资质愚钝，只求多识两个字，不敢妄想科举入仕。”

尚怀真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被冷汗浸湿的后背，让她惊叹强大的气场果然能硬控他人。

坐在一旁的薛母闻此皱了皱眉，小声喝了还站在尚怀真身旁的薛秋华一声，让她赶紧回坐到自己身边。

薛父没有理会母女俩的小动作，喝了一口热茶，道：“你此番进学回来看着倒是稳重了些，门外包裹好了两斤猪肉和一斤羊肉，还有一袋烙饼，你一会拿回家去吧，替伯父问候一下你爹奶。”

尚怀真简直想跪下抱着这位大叔的大腿了，完全没有因被看不起而升起的气愤窘迫。

“哇天，不喜欢我还能这么大方，薛大叔，你简直就是我的神！”那可是二百四十文钱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工资了 ！这不是等于送粮又送钱吗！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表面上还得极力控制表情，感激地道：“多谢伯父，祝伯父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居然连推拒一下都不会，一旁的薛母被尚怀真的举动气笑了，忙看向薛父道：“官人……”

薛父摆了摆手，制止了薛母未尽的话，对尚怀真道：“天色也不早了，伯父就不留你用饭了，你且快回家去吧。”

尚怀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次感谢了一番，说：“无功不受禄，伯父伯母不嫌弃的话，不妨到我家里尝一下我做的肉夹馍？”

一直被薛母盯着无比憋屈的薛秋华听到这，兴奋地问：“肉夹馍？”

结合唐宋物价，本文容量及计价单位为：

一石=十斗；一斗=十升；十升=十五斤；一斤=十两

一两金=十两银；一两银=一贯钱；一贯钱=一千文；一陌钱=一百文；一文钱大概为现代的两块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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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肉夹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