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李修阙正在房中研究从珠珠处获得的线报,房门却被敲响了。
“三公子,前厅有人拜访说要求见您。”小厮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哦?可知来人是何身份。”李修阙将桌上一沓粗糙的麻纸卷好,藏于暗格后问道。
“小人不知,但见家主对其很是敬重。”
适才书童去街市上帮自己买吃食了,没办法让他先去探探究竟,这通传小厮的声音不卑不亢,想来定是父亲身边的下人,此到访之人来头估计不小。
李修阙应了一声,说自己净脸更衣后就过去,便让他先回去禀报了。
回想昨夜,三更之时,终于见到了忙里抽身的珠珠,还不待其在屋瓦上坐稳,他就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你何时跑去这镜花阁成了她们的头牌?纵使你武艺再高,危难之时也难敌四手,况你还是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子,又要如何敌得过兽性上头的男人!”
珠珠知道李修阙是担心自己,突然被骂了一顿也没生气,清丽的脸庞上难得出现了娇羞的神态,笑道:“修哥哥,你既知我武艺高超,又怎会弱柳扶风呢?你可别小看了我一手制药的本领。”
李修阙给她递过去一壶酒,看着她那张虽有笑容,却感觉不到暖意外绽的脸,简直和自己那位不苟言笑的师傅同出一辙。问道:“是师傅让你去这么做的?”
珠珠接过,豪饮了一口壶中酒,点点头,将怀中的一沓线报丢给他,道:“听闻郑国公府分家后,郑国公次子程达老来得子,年逾三十竟一举生了个文曲星,此子文武双全,恰逢冠年便考中进士。因程达所在兵部常常抽调人手给刑部,一来二去,便与刑部尚书有了些人情往来,他就生了想让自己儿子进刑部的念头。刑部尚书虽很看好此子,但又害怕其年轻气盛难以立足,便让他先任大理寺主簿,去复核一些陈旧未决案件。”
“那个少年天才程靖洲?”李修阙咬了一口从尚怀真那顺来的锅盔,只觉一如既往地好吃。
“对,爹爹说,若能窃取出这些卷宗,或可找到天机图的下落,还能收集到狗皇帝当年的罪证,于你大有裨益。”珠珠看着他拿着一张烤饼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忽地也感腹中空乏。
好奇地拿起自己眼前的那张,细细看过后,一口脆响下去,再就一口酒,真可谓人间美味!她顿时双眼放光,赞道:“这酥脆鲜香的烙饼真不错,修哥哥你是从何处买的,改日我也去买些当零嘴下酒吃。”
李修阙笑了笑,又拍开一坛酒,递给她道:“这是锅盔,我好友做的,你若喜欢,我改明儿便叫他多做些,得空了再拿给你。”
“唔,就是那天在漪福楼里和你一起用膳的那位吧。没想到人看着呆呆傻傻,厨艺竟这般好。”珠珠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不客气地谢过了。
“呆呆傻傻?那家伙若知道别人是这么看他的话,估计能气得做出好几样佳肴。”李修阙想着,不禁轻笑出声。
他这次没有再囫囵吞枣了,而是慢慢品尝着手中的锅盔。
随后抬眼看到珠珠疑惑的眼神,收起笑,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句后,又继续问起关于她的事:“人人皆有专长,外表难断人性。你先前不是易容潜伏在程靖洲身边吗,为何又要再入镜花阁谋这一身份?”
闻此,珠珠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道:“这程大人年纪不大,却是个少年老成的人物,凡事追求亲历亲办,连身边心腹都少能得入其书房。我在他身边跟随三月有余,也只收获到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说着,她“喏”了一声,指了指李修阙手中的线报,又道:“后来有一次,我终于谋得机会深夜闯入其书房,却见房内机关重重,好不容易走到书架处,他已经闻风而至了。无奈,我便只能逃之夭夭,怕他有所警觉,也再不敢回到他麾下。”
看了看自己身后空了四坛的酒壶,李修阙那边也没有多余的酒了,她遗憾地抱膝看着天上的繁星,略带自嘲地说:“随后又从寻常作息观察了他许久,我竟对他这人的喜好一无所知。前段时间,吏部的人找到大理寺卿索要离州的案宗,话里话外道是当地有县令收入不明,爹爹便想着,人总有缺点,此人既不好名利,也不贪财,女色该能打动他吧,恰好镜花阁内前任珠珠姑娘已攒够了赎身钱,却被老鸨刁难着,我便助了她一臂之力。”
李修阙听完,皱了皱眉,不忍道:“你本是闻名四海的女神医,多少妇女仰赖你而得以存活,此番委身于镜花阁内以真容示人,你不怕努力了这么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吗?”
珠珠浅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肃色道:“女子之名,从不在罗裙之下。况我行医,也仅可治标而已,若要治本,便要复我大唐荣光,让世间女子敢于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说这话时,身上似有光芒万丈。李修阙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心内百感交集,怜惜道:“忆青,此路危机重重,其实你不必如此……”
“修哥哥,这是我自愿的。为了你也好,为了天下苍生也罢。”
李修阙不敢再直视她此刻坚毅双睛里快要涌出的似水柔情,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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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州泽云府,安顺镖局内。
适才去唤李修阙的小厮对总镖头李和泰耳语了一番,李和泰听罢后点头屏退了他,提起茶壶给对面的年轻男子满上了一杯茶,恭敬笑道:“小子稍后就到,大人您且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年轻男子承情地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没做过多言语。
李和泰只觉原本温暖的厅堂中不知何时冷了下来,有些尴尬,想找话题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觑眼也打量不出对面人的神态有何异常,只好不断地斟茶喝茶。
约莫过了一刻,守门小厮禀报完后,身姿挺拔的李修阙就出现在了堂中。
李和泰看着自己这位与其他兄弟少有相像,生得最是容貌出众的庶子,心下松了一口气,忙笑着招呼道:“修儿来了,快来爹这边坐。”
李修阙愣了一下,往常这位从不让自己唤他作爹,今日怎的一反常态了?
下意识地看了看打在屏风上的影子,不禁勾了勾唇角,想来许是发现了自己的利用价值了罢。
“是的,父亲。”
他敛容屏气地走过去,只见对面的男子与自己年纪相仿,此刻正端身坐在那里,身着玄衣,锦裘貂领,瀑发高束,乍看打扮便贵不可言。再观剑眉下的双眼细长,鼻高而唇薄,身材略显瘦削却不减气度,俊秀冷然的脸庞上莫名有几分肃杀之意。
一旁的李和泰忙起身向年轻男子介绍道:“大人,这便是草民家三子李修阙。”
然后又与李修阙说:“修儿,这是大理寺主簿程靖洲程大人,你赶紧拜见。”
李修阙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真说曹操曹操到,昨夜里才讨论到他,今日他便上门来找自己了,也不知是所为何事。
双方拜见完后,李和泰借口还有事务要处理,就匆忙离开了。他一个热络于交际的人,实在是受不了这寒气逼人的氛围。
堂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还是李修阙率先打破了沉默:“程大人,我既无官职,你我又素不相识,不知大人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听闻李公子平素热爱仗义疏财,离州各城,家家户户皆道你貌赛潘安,上能游于官宦之中,下能安于百姓之内,是当地的百晓生。”程靖洲回忆起人们对眼前男子的评价,总结道。
这番夸奖的话从一个冷面阴郁之人的口中说出,总觉得十分别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李修阙不解地问道:“不过是一些市井之言,大人谬赞了。不知这与你来找我有何干系?”
程靖洲好似能感觉到他的不适,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道:“不瞒李公子,我前几日复查卷宗,发现旧案中有一些疑点,这些疑点需要走访当时的历事之人重探究竟。我初来匝道,也不擅交际,故而想来请问公子能否与我协同查案?”
说罢,觉得此事可能有些唐突,他又道:“至于报酬,公子尽管开口,某定当竭力。”
李修阙考虑了一会,问道:“大人为何不找衙里的县丞,他们管着辖内的户籍与案宗文书,不比找我这个门外汉来得便利吗?”
程靖洲摇了摇头,清冷的脸上依旧不见情绪波动,只是语气稍微有些凝重,握着茶杯的手现出青筋,闷声道:“我已经走访过了离州的府衙县衙,其内官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交给我的全都是粉饰太平的假公报。我私下里巡城,见城外依旧流民集聚,饿殍满地,一问方知你们当地想入户籍竟要高达三两金。普通劳工不吃不喝一年方能存下二两,他们地位如斯窘迫,又要高额的入城条件,除了等死,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城内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却也是官商勾结,含冤枉死者众多。”
说罢,他抬头盯着李修阙的眼睛:“你既能以富贵身份行济贫之事,也定是愤然他们这种行径的。况百姓遇着官差盘问,多半支吾恐惧,答非所问,我和你一起去暗里盘查,必能事半功倍,还百姓一个清明,让流民居有定所。”
李修阙回视着他的目光,沉吟了好一会,道:“你可知曾有多少与你有同样想法的忠臣,匍匐于宣政殿内,顶礼力议,他们跟前尊敬的那位帝王却一道杖刑,使他们最终沦落到非死即伤的下场。你父亲也定是知你性子,故而想让你去刑部磨磨你的锐气,你年纪尚轻,前程还大有可为,真要做此自断官途之事?”
暗访之时只见眼前的少年行事洒脱不羁,不曾想倒是个心思缜密之人,程靖洲正了正色,眼神不再咄咄逼人,坚定道:“若无百姓,何以有国,若失国祚,何以为家?我这一身血肉都是百姓给的,怎忍看他们烹于水深火热之中!即使身首异处,又何惧哉!”
李修阙轻笑了一声,眼神中却没有嘲讽,无奈道:“文人意气,倒是不缺血性。”
程靖洲见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兀自悠然地喝着茶,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思虑了一会,客气道:“不知李公子意向如何,我今日唐突拜访,你一时难以抉择也不打紧,珠珠姑娘此刻还在湖山县,晚些我便邀她作陪,请你至漪福楼用膳以示歉意,万望公子莫要推辞。”
“?”,李修阙还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呢,被他这话惊得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笑道:“敢情你竟觉得我是个重色之人?”
“那日在漪福楼里见你对珠珠姑娘似乎格外关注,可能有些误会,是我冒犯了。”程靖洲干笑了两声,用手挡住脸,以防被对方笑着说话而喷出的水溅到。
李修阙看着他的冷脸,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收敛起神思,肃然道:“你若真有这般为国为民的想法,我自是很乐意协助你的。咱们立意一致,也不必报酬了,你且与我说说需要我如何帮你?”
程靖洲眸带喜意,看了看外间的天色,拿出了一册黄纸,递给他道:“这是这几日我整理的一些疑点,李兄你可粗略过目,午时将过,我要回去述职了。今夜辰时一刻,漪福楼,我们再作详谈。”
说罢,站起身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李修阙大致看了看纸扎内苍劲有力的小楷,收入怀中,也起身,在小厮门房的注视下将其送出镖局,笑道:
“不必漪福楼,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的吃食不仅美味绝伦,还能贴近民生。”
男二出现了嘿嘿,最近三次元有点忙,好多话都没空说[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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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李修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