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云影 第2章 第二章 明明在痛

云时影无奈，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听着读屏熟练操作，调出了二维码，朝开昭伸出手机。又是“滴”的一声，云时影知道是开昭扫完了码，收回手机，放在耳边听着，通过了开昭的好友申请。

失明多年，云时影虽然已经非常注意，还是免不了有盲态，比如他时常半垂着头，用耳朵“看”人，眼睛虽然闭着，也看得出眼球在眼皮下面转动着。不过开昭并不在意，他仍旧笑盈盈地看着云时影，有种多年夙愿终于实现的满足感。

开昭整个人很放松，甚至开始走相亲的流程。见云时影放下了手机，开口道：“学长，你的情况，吴阿姨都告诉我了，我的情况你知道吗？”

云时影摇头：“我妈说你比我小三岁，是去年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的，别的没说。哦，她刚才说你长得好。”

开昭笑意更深：“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我要追你，肯定是对你坦诚相待的。我大二的时候得了脊髓炎，后遗症是胸三完全性截瘫，从胸口往下都没知觉，动不了，大小便也是没感觉的，都靠定时解决。不过我康复做得还可以，日常生活能自理的，你不用有压力。”

云时影呆住了，别人看来一目了然的事情，云时影面对面坐了半天都不知道，这种尴尬时刻时常出现，只是这一次尤为尴尬，尴尬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啊？”了一声。

开昭看出云时影的窘迫，看玩笑道：“学长可以来摸一下我，确认我说的是实话。”

云时影的脸腾地红了，眼睛都不自觉地睁开了，虽然他“看”东西是靠摸的，但是公共场合对一个男人上下其手还是有些过了。云时影赶紧摆手：“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没想到……我以为市图书馆不招残疾人，我还说呢，怎么会有健全人愿意跟我相亲……啊，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怪不得要来商场，早就听说这家商场的无障碍设施做得好。

开昭看着云时影蒙着白翳的灰蓝色眼睛微笑：“学长不用紧张，我知道你的意思。确实，我卡了一个bug，图书馆没有在招聘公告里说不要残疾人，我跟人事部门battle了很久，加上我之前在图书馆实习过，确实多数工作都能做，他们才同意要我的。不知道他们今年会不会修正这个bug。”

云时影的眼睛在眼眶里无规律地转着：“你怎么去上班啊？”

“我在市图书馆附近租了房子，可以直接轮椅通勤。”

云时影有些佩服开昭了：“你自己住吗？好厉害。”

“这没什么的，学长才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云时影低下头：“我连自己出门都不行。”

实际上，云时影只有在几个固定的空间里能独立行走，去其他地方都要人带。

开昭伸出手，轻轻覆上云时影的手：“我们都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没关系的。”

云时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收回手。

开昭看了看手表，快到吃饭时间了，说：“学长，我请你吃晚饭。”

云时影的脸色有点为难，他从小视力不好，从盘子里夹菜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大难题，找到盘子已经很困难，分辨夹到的是什么更加困难，实际上他感统失调，连筷子都用不好。况且，这单相亲他是想回去跟妈妈说不同意的。云时影斟酌着说：“要不就算了吧，你把我送到商场外面，我们各自回家就好了。”

开昭当然知道云时影在顾虑什么，他温和地说：“学长不用想相亲的事情，就当交了个新朋友，跟着我就好，在我面前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云时影还在犹豫：“我……”

开昭握住云时影的手：“我带学长去个好地方，学长一定不会后悔的。”

云时影很少有机会出门玩，这时候对出去玩的兴趣终于超过了害怕，站起身伸出手：“开昭，来领我一下。”

开昭转动轮圈从桌边退出来，来到云时影身边，抬头看云时影：“学长，你带墨镜了吗？”

云时影才发现自己睁开了眼睛，赶紧掏出墨镜戴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开昭的声音十分稳定：“没有的，学长的眼睛是好看的，只是外面光线太亮，要保护眼睛。”

开昭见云时影戴好了墨镜，牵着他的手把他从桌前领出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搭着我的肩膀可以吗？”

商场暖气开得热，开昭也脱了外套，云时影隔着毛衣摸到了突兀的骨头，有些诧异：“你好瘦。”

开昭伸手拿了云时影的大衣，放在自己腿上：“嗯，太重了我搬不动自己。我们走咯。”

云时影感觉到自己的心抽疼了一下，来不及分辨这是什么情绪，感受到手下的肩膀开始有起伏和移动，下意识地跟上。脚下的地面从有弹性的木地板变成了坚实的石材，云时影知道已经出了咖啡馆，顺手拿出了盲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地面。

或许是缺少跟着轮椅走的经验，云时影在一个拐弯处把盲杖插进了开昭轮椅的大轮里，绊倒了自己，顺便绊倒了开昭。云时影摔习惯了，很快反应了过来，爬起来往刚才发出巨大声响的地方摸去，略过轮椅，摸到了伏在地上的人。

手下的人体很不寻常，不仅是单薄瘦弱，也不仅是无力扭曲，应该无力的双腿此时正抽动着，磕着地板，云时影抱住了开昭：“对不起，你哪里受伤了吗？”

开昭的牙齿都在打架，神经传递着错误的信号，让他觉得双腿又痛又麻，后背如同被千万根针扎着，让他的呼吸都乱了频次。开昭忍着痛艰难开口：“嗯……没事，是痉挛了……嗯……不怪你，冬天本来就容易痉挛……嘶……帮我按住腿，等一会就好了。”

云时影按住开昭还在弹动的双腿，有些着急：“你明明在痛。”

开昭哆哆嗦嗦地说：“嗯……是神经痛，是正常的。”

痛怎么会是正常的？云时影把开昭抱得更紧：“很痛吗？”

痛吗？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生病就是会难受的，残疾就是不方便的，所以不用问，所以忍过去就是了。从来没有因为疼痛哭过的开昭忍不住把头埋进云时影怀里，湿了眼睛：“不用管，一会儿就好了。”

有路人经过，扶起了轮椅，从大轮里抽出了断掉的盲杖，过来问：“要帮忙吗？”

开昭抬起头，尽力保持微笑：“麻烦你了，我缓一会就好，我朋友可以帮我的，不要耽误你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