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八。
我打着哈欠挤地铁,和四面八方发人贴在一起,手里豆浆把旁边的小伙烫得嗷嗷叫。
我连忙道歉,把豆浆举得更高了些,努力稳住视野去看手机上震动的消息。
“小江,这都快八点了,讲话稿还没好吗?”
我想回复,手肘十指都被困在人群中动弹不得。
另几个工作群又在疯狂艾特。
“小江,表格核对好了吗,早会要用。”
“小江,到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小江,甲方那边对接得怎么样了?”
小江小江小江,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只剩下个小江。
我刘海成条,焦头烂额,全然忘记自己昨夜答应了什么。
那条消息也被压在了联系人的最下面。
“今天领证。”
如何判断你在公司的地位?
那就是从会议安排布置到一切材料全由我负责,临了开会时,吴经理像痴呆般点点头。
“那个,小江啊,”他猪肝色的脸沟壑纵横,“这个不太方便听,你先去忙吧。”
同事们目光齐齐对准,好似我是在战场中临时出现的反派。
“诶,好。”我点头哈腰,起身走出,缓缓把门带上。
“还有啊,各部门注意,今天下午总公司领导要来视察……”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视察好哇,最爱看领导视察了。
什么经理总监,平时耀武扬威的,领导来了各个甩着舌头就舔上去了。
好一幅秋日赏犬图。
临近检查,全公司上下严阵以待,我的工作都搁置了,忙着给吴经理打印年中报告材料。
“小江,你动作快点!”
打印机“咔咔”几下,开始“滴滴滴”地报错。
“怎么回事?损坏公物照价赔偿啊,从你这个月绩效里扣。”
我翻着白眼在心里嘀咕,得了吧,人事规章里根本没有这条,又想中饱私囊。
“再帮忙打印一下领导的台签,字体要大。”
我糊弄点头,低头看吴经理发过来的领导名单。
白底黑字,心中一惊。
“严承桉?”
午后三点,兵荒马乱。
但凡有个职位的都齐刷刷地整理衣冠,站在公司楼下排成长列,严阵以待。
“哎,看来做领导层也不容易。”林瑜坐在我身边,故作慨叹。
我进公司的时间比她早三个月,年纪相仿,关系还不错。
“训人者,人恒训之。”我拿起刚点的奶茶同她干杯,透过落地玻璃窗往公司楼下看。
“诶,你来得比我早,见过总公司的严总吗?”
“嗯……”我不好回答,含糊道,“见过吧?”
“男的女的,长啥样?”
我绞尽脑汁,想了个中肯不出错的形容:“男的,一般。”
话音刚落,加长轿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打了一个转停在公司门前,不偏不倚稳稳当当。
司机从车上下来,俯身开门,西装革履毕恭毕敬。
排着队的经理们纷纷涌上去,又似乎被什么吓退了,讷讷地回到原位。
深色柴斯特大衣,版型挺括,能看见里头衬衫领带平整。
肩膀把衣服利落地撑起来,没有一丝多余褶皱。
有点老钱风的松弛韵味。
待那人从车厢里迈出,写字楼隔着的距离看不清面庞,只看得出他身形高大,长款大衣下还有一截老长的小腿。
经理们上前寒暄,而后往公司里带队。
“要上来了!”
林瑜拉着我扭过身,将眼神锁定在电脑屏幕上,伪装出一副辛勤工作的模样。
电梯上到十几层不需要多久,很快,繁杂的脚步声就在楼道里响起。
“严总,您看。”
吴经理小跑着来到办公室门前,抬起手介绍着,脸上还有几分不自然的抽动。
一片缄默,吴经理又道:“这是总公司的严总,都起来打个招呼!”
“不必了。”
男人音色低沉,掷地有声。
吴经理搓着手:“那……那先坐下来喝口茶?”
“你们会议室在这儿?”男人扭头,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是一张轮廓大气线条精致的侧脸。
他没看见我,微皱眉头,言语中有几分不耐烦:“直接汇报吧。”
说完男人就带头走了进去。
其实那只是办公室的临时会议室,面积挺小,经理让我准备的布置全在另一个会议室里。
于是他们忙得乱套,一人摆台签,一人拿资料,剩下几个调试着投影仪ppt,个个脸色发青冷汗直流。
也对,平时这些杂活都是我和林瑜包揽,他们自然不熟悉。
临时会议室寂静得可怕,我还能听见男人在里头轻笑一声。
“分公司招你们进来,是过土皇帝瘾的?”
鸦雀无声。
吴经理忙得一脑门子汗,多了几分气急败坏:“小江,进来调试设备!”
“好的!”
林瑜送我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目视着我往龙潭虎穴闯。
“实在不好意思,这间会议室我们平时也不怎么用……”
男人身旁的助理听吴经理又叨叨个没完,恨铁不成钢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速度极快地说了句“领导好”,上手去调试投影仪,动作都放得很轻,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好,就这样无视我,我可不想在这时候被点名……
“严承桉。”
男人忽然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恍若在凝固的冰山中投入颗岩浆球。
我低头摆弄遥控器,从左侧发丝缝隙中窥见他拿起了桌上的台签,漫不经心地瞧着。
也许是闲着无聊,瞎看看。
他却不如我所愿:“台签谁做的?”
我呼吸一滞,手上动作都停住,心头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迅速爬上脊背。
四下寂静,也不知这男人此话何意,自然没人敢接他这个话茬。
我长出一口气,缓慢举起右手,小声道:“……是我,请问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严承桉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哦,没什么。”
“打印用的字体公司没买下版权,下次注意。”
我点头如捣蒜,生怕严承桉再多说一句别的什么。
好在他没再把此事放在心上,ppt正常播放后马上开始了会议。
当然,也没把我放在心上。
回到工位,林瑜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啧啧啧,真倒霉。”
说完,拿起她的柚子香氛绕着我一顿喷,边洒边说:“下次我弄点柚子叶,去去晦气。”
“那得熬浓一点。”我打趣着,掏出手机准备摸摸鱼。
某个聊天框跳过几十个工作群,跃然出现在联系人最上面一栏。
【还没看见?】
【今天下午别加班,五点民政局门口见。】
【别迟到,我最多等你半个小时。】
【更别告诉任何人。】
我对着备注上的严承桉三个字翻白眼,别别别,哪里来的别老仔。
开会还发消息,看来也不怎么专心,那副专业模样说不定是装的。
我把手机亮度调低了才敢回复。
【大哥,你公司六点下班。】
【我知道,请半天假,全勤我给你补。】
嚯,秒回。
我就知道他没在专心开会。
不过嘛,钱到手就行,至于是从公司账户出还是从严承桉的账户出来,我无所谓。
严承桉来去风风火火,还没待够三个小时就离开了。
剩下会议室的残茶冷水,吴经理又把我叫过去一个个收拾。
会议室剩下的员工在里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我服了,才开会半个小时,就把我们一年前的项目查个底朝天。”
“从财务账目到合作工程,还有营销宣传,他怎么什么都看得懂啊!”
“真是,压根没法糊弄。”
“别说了,他刚才问那几个问题我都答不出来,好不容易做的几个策划全被否了。”
“你的策划本来就天方夜谭,还不咋赚钱,否了也正常。”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吴经理坐在一侧,脸色发青,难得的缄默。
我找准时机悄悄开口:“对了,吴经理,下午我想请半天假。”
“为什么请假?”
“有点私事。”
“什么私事?”
白痴,都说了是私事还问,肩膀上顶着的球不用可以摘下来踢了。
我微微假笑:“就是一点个人的事情。”
他见从我这儿逃不出什么话,好歹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严承桉:【请好假了吗,司机去接你。】
我想了想:【不用,我搭地铁。】
真怕他为了表示跟我毫无瓜葛,开辆三蹦子过来。
严承桉:【如果你想转乘三趟的话,请便。】
我盯着地图上的导航线路沉默半晌,还是给他发了个定位。
严承桉像是做贼心虚,嘱咐我上车前记得报手机尾号。
得了吧,公司大门离我十米远,到底谁会在意。
不过……那也说不定。
我看着银灰色的玛莎拉蒂在车道对面绕了个圈,缓缓停在我面前。
刚才见过的司机先生换了件便衣,悄悄开了一半车窗,低声道:“江小姐,请上车。”
整得好像神秘组织接头。
我张张嘴,走流程报了四位数字,才坐了上去。
我早半个小时赶到,民政局工作人员还在上班。
严承桉不知等待了多久,在等候区坐得裤腿都有点皱了。
我们很快办完了手续,红底合照上的两张脸貌合神离。
他把结婚证揣进大衣的兜里,面上无悲无喜,拒人与千里之外。
“一会儿我还要出差,司机小张带你回家里住。”
“房间随便睡,卡随便刷,想买什么买什么。”严承桉扭过脸来看我,深邃眼神下透着骨子里的傲气,他唇角礼貌性地勾起,却没有一丝笑意。
“只有一件事——”
“我发誓,”我抢在他威逼利诱般的语气前先开口,“不会让多余的人知道。”
我也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合作愉快。”
他点点头,矜贵面孔不留一丝情意,扬长而去。
司机小张又开着辆玛莎拉蒂过来:“夫人,咱们现在回去?”
我摇摇头,说先去市中心。
天高老公远的日子,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