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段哥以前长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如果你没当小偷,大概会去弹钢琴。
祺哥会驳斥他:平淡的过一辈子也很好。
我并不想要平淡的生活,段哥或许是觉察到了我情绪的变化,他又补充道:我们的小孩应该有些大目标的呀!
段哥就是这样善良的人。
我们是在垃圾堆相遇的,他在那里捡到了我。那时,还没有发现我手指修长、天赋异禀,是个偷东西的好手,但是段哥还是把我带回了乞丐帮。
不要误会,虽然我们叫做乞丐帮,但我们却是个只专注于偷东西的团队。
总而言之,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乞丐帮里。
我现在写这个故事,不是想感谢乞丐帮将我养大成人——一群盗贼培养了一个新生代盗贼的故事,多少有点不符合主流价值观。何况,我现在已经离开了乞丐帮。
我想说的是,人生从来就没有什么定义,不想相信任何人给你设下的限制。我们最大的天赋,就是伪造天赋的能力。
我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钢琴家。
至于乞丐帮,我想,他们大概已经覆灭了吧。
在我十岁那年,是赛姐第一个产生了要让我学习盗窃技术的想法。
一开始,他们是想让我能有一技傍身。
盗贼们大多没有上学的概念,教育对他们而言是一条失败的道路。也就没有人意识到,我其实正是上小学的年纪。
赛姐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当时我们正在海上。坐一条渔船扬帆出海,大概去一个小时就遇见了这艘巨轮。巨轮的甲板上,她就在那里。
她和我们脏兮兮的样子不一样,是优雅高贵的。当时我还不认得她身上那些象征财富的符号们,但也能从段哥对她的态度中感受到她的与众不同。
我有点紧张。
不过按照我在废书场看小说的经验,她应该是个正面人物:一身白色的长裙随微风飘扬,栗色的长发温柔的垂落在肩上。她还带着一个巨大的黑框眼镜,显得她的面容有些严肃,但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一边抚摸着我的脑袋,一边笑着唤我的名字时。
“意扬。”
她身上香香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里,她就一点也不严肃了。
从这一瞬间开始,我和她的命运就注定纠缠。我没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只要她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执行。
所以当她说,希望我跟着段哥学习盗窃技术时,我甚至不经思考,只是点了点头。
赛姐转身离开,只剩下空气中余留的香味。段哥发出了久未闻的爽朗大笑,他用他粗壮的手指,拎起我稚嫩的小手,如获至宝般捧在手心。
接下来的日子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海洋就像是一场梦,风景纵然令人心驰神往,但是那并不属于我们,再美丽总也要离开。像我这样的人,还是要回到黑暗的地下室才能得以生存。
就这样,度过了我人生接下来的八年。
八年专业的偷窃训练,让我从乳臭未干的小孩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偷,一个承载着所有人期待的小偷。
我从紧张难过时会不由自主的手抖,到可以精准控制毫米级别的偏差,打开了一个又一个设计精妙的锁;从只会简单的抓取动作,到可以把手伸进直径五厘米的小洞,每一道缝隙都是我成功的机会。
段哥说的没错,我确实天赋异禀。
我的手,原本就纤细柔软,但我并不知道如何利用,反而经常嫌弃它绵软无力,拎不起重物。还好,乞丐帮的人都有一双慧眼,没让这双手隐没于人海。
我知道,我的十八岁成人礼,就是我等了整整八年的、第一场真刀真枪的盗窃。
可它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一点。
姜家年近三十的独女姜砚曦和陆家未成年的小儿子即将订婚。这场婚事显然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据段哥所说,甚至有人花高价邀请我们,去帮他从陆家祖宅盗取能够阻止这场婚事的秘密。
他原本并不想参与这些有钱人的肮脏事,但是又觉得偷个消息而已,没有什么难度,很适合给我第一次练手,最终才选择接下了这个任务。
近十年日复一日的盗窃,早已将段哥锻造成了偷盗专家。他当机立断,不到两天,就制定了完整的计划。
第三天夜里,站在陆家大宅门前,我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黑夜里,一切都模糊不清,但是段哥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到我表演的时候了。
我走到门前,想学着电影里那样,先用身体感受一下这扇门的脉络,但又觉得有些矫情,最后只能轻轻把手掌覆了上去。
这是一扇古朴的木门,虽然老旧但并不腐损,应该是主人家有在时常的维护。我轻轻推了推,左扇门连带着右扇一起向后微动。
这竟然是一扇门栓门。这陆家还真是传统的门第,为了保护祖宅原始样貌,连大门都没有进行什么现代化修改。不能打孔也就没法用锁,只好依然用着门栓。
我用一根铁丝从门缝伸进去,巧劲一挑,里面的长条木头就脱离了它原本的位置。不需要把门推开太多,以免撞到正在掉落的木头,只要我手能进去就好…木条落下不足半米距离,已被我一手牢牢托住。我抬起手腕看了眼赛姐送给我的表,上面秒针才刚刚转了五个格。
段哥赞许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守规矩的低下头退到了一旁。
段哥扶着大门,从缝隙中查探里面的情况,确认安全后再缓缓推开。我从兜里掏出扩听器,迅速的戴在耳朵上,为一会其他锁做着准备。
陆家百年基业,别说秘密,财富肯定也是数不胜数。就是这样的家族,老宅大门竟然只是门栓,那这栋房子里面真正重要的部分,肯定做了更严密的保护措施,一会大概是一场硬仗要打。
我在心里为一会的工作已经下了定论,脑子里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回忆起,这八年时光中练习过的各种高端锁环的实操经历。我希望这次任务我能一举成功,让段哥满意、祺哥放心,让赛姐愿意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为她分忧。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黑夜里,一切都会变得模糊。但是段哥早已身经百战,我也在八年的训练时光里,不止一次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反复练习。黑夜不但不能阻挠我们的眼睛,反而会赐予我们更灵敏的感官。
我聚精会神的等待着、期待着门口的世界。
门缝间忽然寒光一闪,我看见了,我相信段哥也看得见。我脑子里好像某个弦绷断了似的,发出了咯噔的一声。
我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见了刀划破风的声音。
段哥不知何时从我眼前到了我的身后,他原本粗糙但却温暖的手,此时像是饿狼的一样,紧紧咬住我的脖颈,不让我逃离。他太用力,我几乎能听见他的手指和我的皮肤摩擦的声音。
我挣扎着扭动,却无济于事,眼前只有一把冰冷的刀刃在向我逼近。刀刃后,是一双邪恶的眼睛。
我听到了一道粗重的呼吸声,原以为是段哥的,后来才意识到原来是我自己的。段哥就在我耳畔呼吸,还是如往常一般的清浅自如。
大概人在临死前,时间就是会变得格外缓慢。我明明听到了快刀的咻咻声,眼前的寒光却还是一一格一格的变化着。这似乎是一把改良过的刀,比普通菜刀要细,又比水果刀要长,说不准是做什么用的,更像是专为了刺人心脏而设计。
它现在正向着我的心脏而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片空白的大脑几乎要忘记指挥双手抵抗,只认命似的合上了我的眼睛。不知道是被突如其来的生命危急吓呆了,还是段哥用我身体挡刀的事实令我震惊到失去神智。总之,当我想起来伸手时,我已经听见了利刃刺开皮肉的声音。
太早带上扩听器也有坏处,血液在流淌,汩汩涌出自带着音浪,我聆听着我生命的终章。
……
好吧好吧,其实我没死。如果我死在了这里,你就也看不到这个故事了。
我睁开眼,看见的是祺哥的脸。
他的眼神已经几近涣散。
我应该如何向你描述,才能让你与当时的我感同身受呢?
我看见他曾经直挺挺的头发,如今像是先他一步死去一样,在他额前软趴趴的塌着。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颜色,如今却是如纸一般的惨白。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他的血液、他的生命,正激烈的向他身体之外奔流着,但我怀里的、他的体温却异样的微微升高。
温度计不一定能测量出来的差异,但是我能感受到。
在黑夜的冷风中,我抱着他的身体,像是抱着一团火焰。
你知道吗?他以前就是这样抱着我,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轻声安慰着因为害怕而哭泣的我。他在我训练受伤时,为我吹伤口;在我受挫时,递给我糖果。他一次又一次的擦掉我脸颊的泪。
这一次,在他永久的合上眼之前,他又一次擦掉我脸颊的泪……在我耳边留下他最后的声音……
快跑。
下一秒,他滑落在地上,我能听见他砸在地面,发出咚的的一声响。
生平第一次,我如此痛恨自己的天赋。
我机械般转身,呆滞的执行着祺哥最后留下的命令:奔跑,向着喧哗的地方,跑到无法呼吸也不愿停歇!
我很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最后我在一家夜店里,偷了一个女孩的钱包,买了一张火车票。
清晨露出时,才从陆宅所在的外市,回到了本市。我熟悉的地下室、我以为的家,近在咫尺,但我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段哥想让我死,祺哥却替我而死,这样的结局不知道段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把我当成抵抗尖刀的盾牌时,会想到最后是祺哥的身体承受了这份疼痛和血腥吗?
我感觉自己想鬼魅一般。
地下室里,祺哥的地方真小,我以前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以前只觉得他是乞丐帮的二把手,是段哥最尊敬最爱护的人,把他给予我的帮助全都当做了理所应当。从来没意识到,其实他的生活过得和我们其他人一样紧紧巴巴。
他和三个人共用一格柜子,除了几件衣服之外,只有一个薄薄的密码本。
我不知道祺哥的生日,也没用心了解过他,只好试探着输入了我自己的生日。
锁芯嘎嗒一声清响,竟然真的打开了。
祺哥没什么文化,有些字不会写就用了拼音替代。字迹歪歪扭扭,有的甚至难以辨认,阅读起来十分困难,我只能用手指指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看。
却是越看越心惊。
我曾以为,是因为段哥的善良,才会把我们这些被舍弃在垃圾堆的小孩,带回乞丐帮养大。但其实,哪有那么多小孩会被扔在垃圾站,他不只捡孩子,还偷孩子。他把小孩子们从家长身边偷走,能找到主顾的就卖出去,找不到主顾的,男孩子带回来,叫他们继续偷东西,女孩子,女孩子不会卖不出去……总有一个地方,需要很多很多、源源不断的女孩子……
这就是为什么八年来,段哥一个女孩都没带回来过的原因吗?我竟然真的会天真的相信,是因为父母们大都觉得男孩是赔钱货,才会只有男孩被丢弃……
在乞丐帮这八年,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虽然我没上过学,但是我看过书,我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但是我也明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我曾经觉得,我们都是好人。
段哥是好人。他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施展天赋的平台。让我不必忍受孤独,身边总有兄弟相伴。
我们是好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没关系,我们会为失衡的天平调整砝码,会将被这些不懂得珍惜的有钱人浪费的资源,转移到真正需要他们的人手中。
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看见祺哥的本子……我才知道,我们偷来的钱,没帮助过任何人,我们只是某一个富豪,用于在法律之外敛财的工具而已……
古往今来,作家们用尽华丽的辞藻,来讽刺小偷们的愚蠢与不堪,他们小肚鸡肠、鼠目寸光、贪婪怠惰,甚至不配活在世界上。但是,我曾经真诚的觉得,这只不过是因为这些作家的眼光太过于偏颇。他们生活顺遂无虞,上天赐给他们的天赋是这样的体面,才能够允准他们高高在上的批判他人。他们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如今看来,他们倒是正确的,是我自视清流,忘了这世间本就如此污浊。
这间地下室里,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真的有些搞不清。
没来得及继续想,有人敲响了地下室的门。
再接下来我就有些不太记得了,只模模糊糊觉得有人好像在我脸上打了一拳,打的我眼冒金星头晕恶心,倒头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他们说,段哥死了。
段哥死了?
他死了,没死在外市祖宅,而是死在了陆家本市别墅的门口。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们在和我开玩笑。祺哥替我挡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怎么一觉醒来,变成了段哥……他欺骗我、利用我,我还没来得及恨他,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段哥会从外市的陆家祖宅,一夜之间死到了本地的陆家别墅门口。至于祺哥,确实没有任何音讯,甚至连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警察已经对段哥的身体进行了尸检,判断是自杀,等着人去领尸体。但我们都和他没有亲属关系,和他认识的渠道也都不大体面,迟迟没人敢去。
他们也不准我去,但我趁没人注意,偷走了我的身份证。
在警局门口,我心里并不紧张,但是身体却条件反射的出了一身冷汗。
我知道这一场冒险势在必行,只能紧紧地攥着我的身份证,在悲伤和愤怒的情绪,双重的夹击下,鼓起勇气走进了大厅。
带我去停尸间的女警长得很温柔,总让人有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但她办事却很雷厉风行。听说我是来认领无名尸体的,立即拿走了我的身份证去办手续,不过五六分钟就打理好了一切,带我去了停尸间。
在这里,我才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高空坠落让他的身体失去了人类的形状,扭成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样子。法医已经尽力把四肢放回到原位,但死亡的时间太久,肌肉也已经失去了弹性,再努力也是无济于事。
他的脸上盖着白布,警察说最好还是不要掀开了,我年纪太小,他怕我支持不住。但我执意要看。他的脑袋已经瘪了,像是一个巨大的坑洞。鼻子凹了进去,眼球却翻了出来,嘴巴被撕裂,牙齿暴露在外,还缺了两颗。
我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已经没有什么固体,只有胃液还在不断的往外涌,像是嘴巴在哭泣。
女警拍拍我的背,递给我一张纸巾。
“意扬,长辈不在了也要照顾好自己,他肯定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学坏的。”
她的力道轻柔,但我的脊背却猛然僵住。
“姐姐你说什么呢?”
“放心,你年纪还小,回头是岸。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但是我的钱包你可以还给我吗?”
我恍然大悟,在角落里蒙尘的记忆骤然解封,怪不得总觉得看着有点眼熟,原来他是前两天晚上,在夜店被我偷钱包的那个女孩!
专业小偷是不会把没用、还容易暴露身份的东西保留下来的,她作为警察不可能不知道。看来她现在,大概只把我当做心血来潮的叛逆期少年,只需稍加引导,还有的回头。
可惜,我们终究是相遇太晚。
我偷偷瞟了眼她的工牌,郑媛。
“郑媛姐姐,对不起。谢谢您不抓我,给我一个机会,我肯定改过自新!您的钱包就在我家里呢,我回去拿,明天给您送过来!”
她温柔的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地光。
不好意思啊,郑媛,让你失望了。
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段哥不在了,但乞丐帮还活着。我不敢告诉大家祺哥也已经死了,还是因为给我挡刀而死的。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鼓励大家继续努力。
乞丐帮还有要吃饭,还有孩子要治病。
我打开了段哥的保险箱。
按照箱子里的线索,我坐一条渔船扬帆出海,大概去一个小时就遇见了一艘巨轮。巨轮的甲板上,她就在那里。
赛姐。
原来她就是祺哥口中的,“某一个富豪”。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她好像还是八年前的样子,时间让我抽条成长,却好像一点痕迹也没有留在她身上。白色的长裙依然飘扬,就连味道也是一样的芳香。
“你为什么要做让段哥给你做这些事?你不是都已经很有钱了吗?为什么还要折磨那些小孩?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远离自己的父母和亲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的味道就在我身边环绕,我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愤怒。
“阿扬,这样不好吗?是我改变了他们原本乏味的人生,是我赐予了他们精彩的生活诶。他们,哦不,你们,难道不是应该感谢我吗?”
她的语气平静,欢欣,又带了一点点困惑,好像她是真的不能理解,我在愤怒什么。
“阿扬,他们也就算了,难道你还不能理解我是什么意思吗?”
“你能理解,你太能理解了。你受不了被忽视,被当成一个凡人,你喜欢做天才!你现在只是有些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养大你的人死了,不能接受你是我偷来的,没关系的,扬仔,我等你。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
最糟糕的是,我已经原谅她了。
我语气已经软了下来,我问她,“为什么要骗我和大家?”
“我没骗你们。偷窃分很多种类的,你是偷东西的,那自然也有偷消息的、偷人的、偷身份的等等,你只能夸奖我组织架构清晰,不能说我骗你们啊。不信的话,你回去问问,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以后能不再偷孩子了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要钱。”
“你偷小孩能挣多少?我可以多偷两家给你挣钱。”
她突然笑了,笑的莫名其妙,笑得我背后发冷。
“好啊。如果你答应我以后接替阿段做我的联络人,作为交易,我也可以答应你以后不偷孩子。”
她挑起我的下巴,我明明是俯视着看她,但却莫名觉得自己已经向她跪下。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下了船,走在回地下室的路上,却突然下起了雨。我没带伞,也不想打伞,冰冷的雨打在我身上,浇的我浑身血液透凉。我原本是想质问她,为什么告诉我们钱拿去给孩子治病了,实际上却是都被她自己卷走。为什么偷了这么多钱,却还是让我们兄弟艰辛的住在地下室里。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愿意放段哥离开,宁愿证据叠证据的威胁了他给自己干活。还有,祺哥和段哥的死,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见到她,什么都忘了。
她上下嘴唇一碰,说的没一句靠谱的话,但我竟然信了。
算了。
就当与她无关吧。
这两年间,我陆陆续续偷了不少家。有撬开门锁以小偷的身份进去偷的,也有乔装打扮以客人的身份进去偷的。有和大家一起团队作战的,也有我独自一人深入敌军的。成功过,也失败过,所幸大多有惊无险,都成为了我的经验。
姜家小姐姜砚曦和陆家少爷陆杨礼的订婚,仍是如期举行的,并没有受到别墅自杀案一事任何的影响。
只是每个深夜,辗转反侧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天在陆家祖宅,祺哥死在我怀里的情景。
我一定会弄明白,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只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近日传闻订婚两年的姜砚曦与陆杨礼,将在男方二十二岁的生日宴上宣布一个大消息。各路媒体众说纷纭,但总归是绕不开一个主题:姜陆联姻。
赛姐也在这个时候出现,派我去应聘陆杨礼在准备婚礼期间的联络助理。
我拿着赛姐不知道什么方式搞到的法国艺术家的推荐函,再一次来到了陆家祖宅的大门。
只不过这一次,无需我亲自动手,自有人为我开门。
管家是个老年人,准确的说是已经老到,让人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服务。但显然他很享受作为陆家管家的活动,他带着干净的白手套,说实话像个司机。我也算是偷了不少有钱人了,第一次看见管家也要带白手套的。恭恭敬敬的打开了大门,如果为了让我的语言能更朴实,我认为这句话还可以改成,他用一种很浪费时间的方式,打开了大门。没和我打招呼,也没有称呼我一句苏先生,甚至都没有抬眼看我一眼,转身就带着我往里走。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如果不是在有钱人家见到他,我一定会以为他把自己的私房钱藏在了那里。
陆家现在是陆杨礼的大哥陆杨鸣掌事,据说这个陆杨鸣不太能看得起他这个搞艺术的弟弟,如果不是因为姜老先生的亲选,别说亲自主持他的婚礼,就是作为亲人出席估计都不一定。
说起来,当初姜老先生为了给自己找到一个满意的女婿,给姜家找到一个靠谱的继承人,把自己的女儿从18岁耗到了30岁,外界都在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如此挑剔的姜老爷认可。
姜陆联姻事初,大家还以为姜砚曦要嫁的是掌权人陆杨鸣,甚至猜测姜陆两家企业怕不是要强强联手、合并共生。
没人能想到,这场姻亲最后会落到陆杨礼头上。且不说他只是个弹钢琴的,虽然在音乐界小有成就,但终究在商场上没什么用处。就单论这对夫妻,二人之间可是有整整十岁的年龄差距,陆杨礼刚要上初中的时候,姜砚曦已经大学毕业准备进公司。怎么看也不会般配。
可命运就是这么弄人。
陆杨鸣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明明是早晨,他手里却端着一杯红酒。翘着二郎腿,双眼迷离。只顾着手里摇啊摇。
管家仍低着头,看起来也没有要告诉主人,客人已经到了的意思。
看这架势,别说想见陆杨礼。如果不是因为我拿着的是法国著名艺术家的推荐函,大概是连门都不一定让我进咯?
看来这陆杨鸣,对弟弟要娶姜家独女这件事,还是不太服气啊。
“bonjour!”
我冲上前去,捧起他肿胀的脸,尽量找了一块没有胡子的地方,狠狠的嘬了一口。
“想必您就是老师说的陆杨礼先生吧。不好意思,我常年跟着老师住在法国,习惯了那边的礼仪,您也是学习艺术的,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尽量把身体扭成S型,让声调显得娇俏,还得忍着恶心往他身上靠。
我一边冲他眨巴着眼睛,一边伸出翘着兰花指的手,往他睡袍腰带摸去。
凑得近了我才看见,他手腕上戴着腕表,拉紧的领口下仍然能看见底下衬衫的踪迹,并不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果然,这不过是一场婉转拒客的表演。
赶在我眼皮和手指抽筋之前,他终于把我推开,站起了身。他嫌弃的瞥了我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半张着口好似欲言又止。
管家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立着,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他干瘪的脸和僵硬的动作,我都要怀疑他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现在只是死后的管家还在重复着生前的肌肉记忆……偏偏这时他开口了。
“苏先生,这位是陆家现在的掌权人陆杨鸣,陆杨礼是他的弟弟。请您跟我来,小少爷正在楼上等您。”
不知道陆杨鸣向管家释放了什么信号,总之我终于得到了允准,能够见一见这位神秘的陆少爷。
跟着管家走上楼梯的时候,一直僵硬的站着的陆杨鸣像是终于被解了穴,又开始摇晃起来红酒杯。我听见他啐了一声,骂了一句:恶心。
我并不是很在意,只顾着把玩裤兜里的手表,那是刚刚从陆杨鸣身上撸下来的。
这玩意卖出去,应该得有个小一百万吧。
从楼梯上去,走到尽头,就是陆杨礼的房间。管家让我在这等等,他要去三楼的杂货间取房门钥匙。去往三楼的楼梯就在陆杨礼房门左侧,杂物间应该也不是很远,管家垂垂老矣的年纪,但却健步如飞好似二十五六。我不过张望两下的功夫,他已经拎着一大串钥匙回来了。
大户人家要锁的地方还真多啊……
进了陆杨礼的房门,我才明白为什么要拿过来这么大一串钥匙。
这根本不能说是一个房间,更像是一所房子。有客厅有饭厅,甚至还专门有一个练琴房。
陆杨礼正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是专门在等我们。
管家又恢复了沉默,他垂着眼睛向陆杨礼微微鞠躬。陆杨礼看都没看他,他好像也并不在乎是否得到了陆杨礼的准许,只是机械地完成应该有的仪式。
在管家锁门离开之后,陆杨礼才终于抬起了头。
“苏先生吗?”
他长得很好看,不是五官,而是一种感觉。
很少会有男孩子,有这样一双温柔缱绻的眼睛,双眼皮不算宽,但是长长的向后蜿蜒,勾勒出了与眉骨极贴合的曲线。鼻子并不精致,但长在他脸上却显得很可爱。耳朵圆圆的,戴着一款银色的钻石耳骨钉。
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结局,出于对赛姐之外的有钱人天生的厌恶,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次回忆到这里,竟会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思念他。
后来我就正式成为了陆杨礼的联络助理,负责这栋宅子外面的那些事情。
给他找婚礼设计师的过程,非常不顺利。我感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难伺候的人了,只好偷了他三块手表缓解压力。他对我好像也颇有怨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无奈。
我们就像一对包办婚姻糟粕下的夫妻,各有各的忍辱负重。
艰辛的生活桎梏着我,我问阿赛,“你到底要的是什么秘密?”
躺在游轮的甲板上,阳光很刺眼,我只好用她的帽子盖着脸。
她正聚精会神的钓鱼,回头嘘了我一声。
我抓起帽子向她的方向滚了过去。我把脑袋顶在她腰上,双手将她环抱,想象自己是一颗钉子,晃来晃去。
“要一个能让陆家完蛋的大秘密。”
她的手反身拨弄着我的耳朵和脸颊,我继续问道:“万一他们没有呢?”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阿赛把鱼竿放下,转身亲了我一口。
我能明白阿赛是什么意思。
“我们啊,最重要的是,得拿到证据。”
其实最一开始我就想到了,这场任务并不是看上去的这么简单。一个小小的联络助理罢了,怎么能偷到值钱的东西,还不如以前伪装保洁,起码能住进宅子里。
她想让我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物品。
我没学过弹钢琴,但是我天生长了一副钢琴手。
每个人看见我这双手,就好像巴浦洛夫的狗听见铃声一样,冲上来就问:你是弹钢琴的吧!
真可惜,我不是。
今天好像来的有些太早了,陆杨礼还没有醒。我坐在他客厅的钢琴边,像往常一样等待着。这架琴他应该是不太喜欢,这么长时间我从未见他弹过。
我打开琴盖,用手指轻轻抚摸过黑的白的按键,他们一脉相承又凹凸不平,紧密衔接又略有缝隙。
音符自我指尖起源,经由奇妙的机械牵引,敲击出现。
声音落到我耳朵里,我只能听见余韵悠长的一声响,仅此而已。
陆杨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音不太准了”。
我心脏猛地一跳,在胸腔中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节奏音。
“是吗。我听不出来。”
他坐到了我旁边,抓着我的手指在琴键上轻点。
琴音清脆悠扬,在整个房间里飞舞。
我说:“你弹琴很有天赋。”
他说:“你也很有天赋。”
他低头弹琴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看着他相爱多年的恋人。
我把手指从他掌心抽走,突然之间脱离温热的环境,它还有些不太适应。
钢琴声同样戛然而止,一首熟悉的曲子停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区域,像是一个本应该被拉去午门斩首的犯人,却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而死在了半路上。为了看热闹而早早去占位置的百姓们很不悦,期待了一夜的表演就这样被截了胡,有些失望也是难免的。
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我把西装的扣子解开,佯装无事的拿出包里的文件夹。
设计师已经是陆杨礼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方案上我想让他能够满意。
给警察局开锁都不一定有现在这么紧张。
直到走出陆家祖宅大门,我心脏的砰砰声都仍然清晰可闻。我都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它能这么兴奋。
我理理衣服,准备离开,却在西装口袋里摸到了一块手表。可陆杨礼今天明明没带手表,我也根本没偷。
计划进展的太顺利,倒像是假的。
有钱人的床果然都不一样,软硬适中,舒适和健康兼备。
我的包仍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婚礼的策划案也还在里面,其实它现在还没做完。但是陆杨礼说他不看了,我选我喜欢的就好。
反正这场婚礼也不可能成真。
我当然知道。
他说他和姜砚曦已经有了计划。
我只是笑笑,没答话。
但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传闻中的这位姜小姐却总是来找陆杨礼。果然她作为未婚妻还是面子大,几次三番的来找陆杨礼,也不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每次都能让路杨鸣放人。每次来管家都告诉我,小少爷和姜小姐出门去了,看起来感情正是甜蜜呐。
呵呵。
“是啊,婚期这不是都将近了嘛……”
距离婚礼只剩最后半个月,这天陆杨礼忽然说,他已经跟姜砚曦说了我们的事,希望明天我可以和她见一面。
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的环节,成败在此一举,需要我的参与。
他似乎怕我不同意,抱着我说了好一顿甜言蜜语,直到我发誓绝对不会生气,才罢休。
第二天,姜砚曦继续用未婚妻的名义,把陆杨礼从陆家带出来,我在离陆家不远的繁华地带,等待着两位主角的到来。
这件咖啡馆边上就是我曾经来过的那家夜店,我突然想起被我偷了钱包的女警察,心里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来。
原来警察也得逛夜店。
豪车的喇叭想了三声,我回头望去,没看见姜砚曦,却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的赛姐和陆杨礼一起向我走来。
十几年的小偷生涯,我的脸已经不再属于我,他的平静是我佩戴了一辈子的面具。
我紧紧攥住手,指甲嵌进肉里也没有感觉。莫名其妙突然感觉肠子里胃里一阵剧痛,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蹂躏。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丑,从始至终都在被赛姐戏弄。
“苏苏你的脸怎么红红的”,陆杨礼握住了我的手,暗暗用力,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你不要生我的气,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姜陆联姻,是长辈们做好的决定,我们也只能执行,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都已经认命了。苏苏,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低着头,越解释越小声,我却只是盯着面前赛姐的眼睛。
她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更温柔了些,或许这是一种被称为母性光辉的气质,但对我而言她这些看似微小的变化,都是她对我背叛的佐证。
“所以我们俩不能结婚,但是姜陆的姻亲不能断。他如果想走,如果想要自由,必须创造一个血脉的纽带。如果杨礼不管不顾的跑了,我爷爷可没有理由放过他哥哥。”
阿赛手里的咖啡勺在搅拌过程中与杯壁碰撞,发出类似环佩叮当的声响,和她细腻的声线相交融。像是在气球上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愤怒已经全都泻走。
陆杨礼用他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可我却觉得他很可悲。哥哥本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人,却因为他与常人不同的爱情观而将他锁在家里年复一年。长久的孤独和寂寞,让我钻了空子,他顺理成章的爱上了我,但我却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为了爱情和自由,相信了看似为他着想的未婚妻,但其实阿赛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她手里姜陆合作的项目,为了保住她在家里、在她爷爷面前的话语权。
他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看似拥有选择,实则早已被人算计好了一切。
我冲着他扯了扯嘴角。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潇洒的像是在饮酒。
阿赛看着我,没说话。她在我面前永远是这样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就已经算准了,不管她做了什么、要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服从。所以她也从来不跟我解释,只让我自己猜测揣摩她的意思,对了是我有悟性,错了也与她无关系。我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我也失去利用价值,她也会像现在对待陆杨礼一样,毫不犹豫的将我踢出局去。
我们三个不是一起来的,自然也不能一起离开。虽然我还并不想走,我和阿赛好久没见了,现在能光明正大的看着她,总好过在梦里描摹她的眉眼,我已经十分满足。但是显然阿赛不这样想。
我背着书包,走出咖啡馆的小房间,心中惘然若失的同时,又感觉松了一口气。阳光这样好,透过玻璃门洒进来,照在木地板上,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
“小苏意扬?”
我抬头,却没找到熟悉的人影,空被这一声叫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找我嘛?”
一颗留着长卷发的脑袋骤然钻进我的视野,她的脸在我眼前猛然放大,一瞬间的失神后我才想起来。也不知道这一块地到底有什么魔力,每次来到这里都要和她遇见,郑媛。
“你又来这里干什么?又偷东西?”她侧着头眯着眼睛看我,但眼睛里却没有怀疑,而是含着笑意。
“姐姐想查就查。”我表演了一出“慷慨赴死”,把肩上的书包拎到我们两人之间。
郑媛很自然的结过了我的书包,却没有要翻找的意思,而是把它挂到了自己身上。
她抓起我的手腕,转头的瞬间卷发像春天的花一样在我脸上飘过,鼻腔里充斥着她洗发水的香味。
我余光瞄到阿赛挽着陆杨礼的胳膊,从房间里走出,她的衣服还是以前的洋装,但是却已经不太合适现在的身材,鼓鼓囊囊的失了韵味。
她没看我一眼。
**不愧是警察,背着我的书包拽着我跑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我的心我的肺我的肝脏都要跑炸了。她身上露脐装包臀裤,妆容配饰一应俱全,明显就是来玩的啊,心血来潮跑什么马拉松。
撑着膝盖我正喘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一把枪对上了我的脑袋。
“苏意扬”,她的声音好陌生,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相识过。从一开始,她就在酒吧里给我带上了手铐。
“你是不是参与了团伙拐卖儿童、故意杀人、连环盗窃。”
我甚至忘记了呼吸。渐落的夕阳,无波的湖面,繁乱的垂柳,唯一的声响是泥土里辛勤的蚯蚓在爬动。
无人之境,好吧,当做我的死地也算风景秀丽。
“我们找到了一具叫做苏祺的尸体。”
“就在你身边的这个湖里。”
郑媛没有抓我。
他们在湖里发现了一具被刀刺死的年轻男尸,经过检验发现杀死他的短刀上有段哥的指纹。又因为从他们俩的鞋底的泥土中检测出了同一种物质,因此怀疑两个人的死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郑媛才怀疑到了给段哥收尸的我的身上。
有时候确实要佩服女人的第六感。
但她又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纤细的骨骼被肌肉包裹,长发卷曲,垂落在脑后,让她看起来像一头正在狩猎的雄狮。我们之间,她拥有着绝对的力量和话语权。但是她没有选择把冰冷的手铐带在我身上,而是把枪放回了腰间。
“你为什么会选择偷我。”
“……嗯……因为你带了钱包,而我刚好需要钱。”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钱包?”
我背对着她蹲着,看不见她的样子。在我的幻想里,此时的她就像是西方的雅典娜,手枪是她执行正义的权杖,夕阳西下的余光洒在她身上,又为她镀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姐姐,你虽然衣着热情,但是身上的纹身是贴的,脸上的钉子是贴的,甚至耳朵的洞也是假的,带的是耳骨夹,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给自己的耳垂画上了点。这一切都能说明,你追求自由,但是骨子里却仍然是一个传统的人。
明明调酒不容易醉,但你却还是点的旧时的单,又因为怕自己喝醉而只敢小口小口喝。可你表情里的喜悦,能说明你就是很喜欢旧时酒的味道,但你却还能控制自己不多饮不沉沦。
这说明你很有分寸,进一步允许自己短暂沉沦,退一步又给了自己缩回安全区域的机会。
我想,像你这样的人,身上只有手机是不够有安全感的。”
我心里还有些紧张,不知道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到什么程度,更能旁敲侧击的证明我和这两场凶杀案都没有关系。我的脑子转的像个陀螺一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思考上。
突然听她说:“如果我们再早两年相遇,我一定会建议你考警校的。你很有天赋。”
真的吗?
警局里新来的实习生看见穿着**的郑媛进门,急忙迎了上去。
“媛姐,任务顺利吗?”
郑媛套上警察衬衫,随手将长发绑了起来,蹙着眉毛没答他的话。
实习生瞄了一眼还挂在郑媛腰间的手铐,叹了口气。
“看起来是不顺利。”
“挺顺利的。”
郑媛坐到位置上眯着眼睛活动脖子,手上还拿着一支笔把玩。
“那姐你怎么不把那人抓回来。”
“因为他最多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一个两年前还因为走投无路,而不得不在酒吧偷人钱财的少年,短短两年时间就成为了盘亘在本市数十年的黑恶团伙的老大,我觉得不太可能。”
她用笔的按动头不断戳着桌面,享受着掌控之中的物品,逃离又失败的那一瞬间。
“放虎归山,才能调虎离山。否则只会因小失大,错过这位真正的领导者。”
我回到了陆家,眨眼间婚礼将至。
按照当时在咖啡厅,我们三个商量好的计划,首先,陆杨礼要先伪装成“我”离开陆家,而我要扮演“陆杨礼”,让大家以为陆杨礼一直都在,为他的逃离争取时间。
计划也确实进行的很顺利,两个计划都很顺利。
新郎休息室,我看着镜子里我自己的脸,很熟悉却也很陌生,最终还是穿上了那身,只属于新郎的白西装。
我有些好奇陆杨礼现在在哪?现在还活着吗?
也有点想知道,当陆杨鸣反应过来,费尽心思保护弟弟的二十二年,精心策划的他的第一次公开亮相,最后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苏意扬……
“你是苏意扬!我才是真正的陆杨礼。”
年轻的男人站在大厅门口,衣衫褴褛却神色坚定,好像一夜之间认清了人性和现实,幻想着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只要幡然醒悟就能重整旗鼓重回巅峰。
可现实生活从来都不是游戏。
咖啡厅会面的第二天,我和怀着孕的姜砚曦,第一次在游轮上见了面。
她第一次不由分说的甩了我一耳光,打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知道是因为郑媛,这个耳光就是我被抛弃的倒计时,不知道阿赛打算让我怎么死呢?先杀再扔进海里喂鱼,还是直接溺死在海里喂鱼?
我没想到我能活着下了船,也没想到她的计划是让我顺势而为,借这个机会取代真正的陆杨礼,抛弃掉“苏意扬”的身份。
我想拒绝她,第一次产生拒绝她的想法,我真的想拒绝她。
然后我点了点头。
陆杨礼站在台下的样子,像个泼夫,一点也没有我们初见时的精致和优雅。
可阿赛依旧淡定,她滚圆的肚子已经吸引了媒体全部的注意力,小小的插曲,影响不了最终的结局。
她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好像只是在欣赏陆杨礼垂死挣扎的一场闹剧。
直到,这位曾经的艺术家,指着角落里的钢琴说:“我会弹钢琴,他的琴都是我教的。你们不相信我才是真正的陆杨礼,我可以弹琴证明,他可以吗?”
姜砚曦脸上漏出了极难察觉的一丝惊讶,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还没等她想出来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宾客已经替他开了口。
“别搞了小哥,你也说了陆小少爷是弹钢琴的,您假扮也找个合适的扮呀。他的手纤细柔软白嫩,一看就是弹钢琴的人才会有的手。你的手短小粗够,一只手够不够按上所有的音,都还不好说,怎么这样的人都开始吹嘘自己是艺术家了。”
赛姐微微一笑,她举起左手,两分钟前我亲自在她的无名指上带上了戒指,可如今,上面却不是刚刚那枚。
从一封无关紧要的情书开始,让段哥为她卖了这么多年的命,赛姐自然是有些手段。只是我不明白,这枚我早已放回陆家的戒指,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这枚戒指是陆杨礼当初亲自送给我的,多少也算是个陆家的传家之宝。带我见过他怀孕的未婚妻后,似乎是为了让我有安全感,他把这枚我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偷的戒指,亲自戴到了我的手上。
最后一次从陆家祖宅离开时,我知道这枚戒指或许之后会有大用处。但我还是选择把它留在了祖宅,留在了他真正的主人那里。
“各位叔叔伯伯仔细看看,这是陆家祖传的戒指,他母亲过世前亲手交给了他。刚刚大家也看到了,是阿礼亲手为我带上了它,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他的身份吗!?”
不够,当然不够。因为我本来就是假的。只是有些时候,有钱人并不在乎事情的真情,他们只是想为这个麻烦寻找一个合理的结果罢了,至于真的假的,谁才是真正的陆少爷,他们并不关心。
至于陆杨鸣,他也没有露出我想象中的痛苦神色。或许他看向陆杨礼的表情里,多少又几分心疼,那是那又怎样呢?他还是任由姜家的人把他拖走。豪门可能会有情种,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利欲熏心的商人,他们愿意舍弃兄弟、父母、朋友,当然也包括爱情。
婚礼结束后,我开着绑着陆杨礼的车回到了陆家别墅,这里原本是被用作姜砚曦和陆杨礼的新房。段哥出事时刚装修到一半,出了事情被迫停工,到现在也没再继续过。
进了大门却没开灯,我和阿礼心中一片黑暗,眼前却莫名清明。
只是在朦胧中,我像我还是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段哥还是阿礼,也有点分不清我自己究竟是阿赛还是苏意扬。哦不,我现在是陆杨礼。
那么那个旧的陆杨礼呢?他在我面前下跪。
曾经高高在上,如今泪流满面。
他好像在求我什么,求我把小时候他写给我的情书还给他,求我把他送给我的定情信物还给他,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听见阿赛的声音:“做梦。”
阿礼的眼神变得空洞,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是一瞬间被吸干了精气,整个人变得枯萎干瘪。
我脚尖轻轻点地,皮鞋叩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代替了心脏的跳动。
我明白,我的人生,从此以后就有了新的背景音。
我一步步向他走近,他看着我的眼神,陌生的不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
他一步一步踉跄着后退,像是魔鬼在逼近。
他身后的墙,似乎正在被风吹……
咚的一声,遥远又近在咫尺。
我为段哥的死思考过各种各样的、复杂的、精密的可能,但是从来都没想过,一切的一切,所谓的机关,不过是黑夜中的、恐惧下的,一匹白布窗帘。
这就是我过去的故事。
现在,我已经很久不再盗窃了,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我弹琴的技术还是那样,艺术这种东西,没有天赋的人修炼起来,总归是差点味道。
虽然占据了我整个青年时代的主题,就这样被永久的舍弃,但我并不感到遗憾。最多,是在某年某天,在路边遇见红杏出墙的果树时,会趁路人不注意,摘下来两颗装在口袋里。倒也不是为了吃,只是单纯的有些手痒。
但我不会再去施展开锁盗窃的能力了,你知道的,现在人们用的都是电子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