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姻缘 第67章 提亲

白骨焚尽，高僧殒落，亲手送罢无相归西，按理来说应该很痛快才是，可钟情心里并不这么觉得——

不够，还远远不够。当年但凡围剿过钟家的人，一个一个，必须全部血债血偿。

钟情手中团扇轻摇，上面柳枝抽动，那傍树的“女子”——曾在天枢学宫饱饮鲜血的魔物，侧了侧身，又开始蠢蠢欲动。

见状，钟祈的魂魄将她环抱：“阿妹，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我就是在镜中多待一些时日，那也无妨的。”

钟情眉头不展，为宽慰兄长，还是点了点头，勉强平复情绪。团扇上的“女子”因此失望地坐回原地。

今日雷音寺一行，钟情带着三个目的：一是为了屠尽佛寺，以报当年之仇；二是为了找一具强壮的肉身，好令兄长还阳；三是为了拿到佛火莲池的金藕，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竟一个也未达成。

利用小浮屠境困住僧众只是权宜之计，它破得太快，老秃驴又太能抗，算一算时辰，估计寺里的和尚全都醒了过来，仙盟的救兵也快赶到，不适合再对其他人下手。

再则，莲池边佛火已灭，空余打斗痕迹，金藕不见其踪，那还留在此处做什么呢？

不如先行撤退，趁仙盟应接不暇，好将天地伏魔阵的阵眼逐个击破。只要崇古不是个蠢货，假以时日，大荒的封印必能解开，到时，就轮到那群所谓的正道人士遭受劫难。

……

魔息隐退，天地清明。光照之下，曳雪尘和谈明允同时睁眼。

“你们醒了？”谈多喜扯起衣裳下摆，漫不经心地问。

他不知道二人是否还记得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只见他们起身后竟不约而同朝自己而来，无不想紧紧拥抱着他，蓦地有些为难。

人只有一个，要怎么分？不太好厚此薄彼呐。

想了想，谈多喜站在中间，伸手分别揽住他们的腰，可下一瞬，他却被曳雪尘强行把头按在胸膛，如此一来，松开明允那处的手，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一片阴影投下，曳雪尘欲亲吻他的额头，被明允以窄刀挡下，待一吻落空，少年怒目而视：“谁许你亲他的？”

曳雪尘局促地松开手，并未理会对方，只垂下眼睫，目光虚渺地盯视前方，支支吾吾：“多喜，你……”

“你怕我么？我好担心你会怕我、惧我。”

谈多喜赶忙抱住他的手臂：“不怕。我知道那都是心魔的诡计，他故意让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拆散我们，鬼才上他的当呢。”

青年嘴角一弯，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叫明允放声打断：“你们还真是旁若无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曳雪尘不言亦不语，捏了捏谈多喜的指骨，果真听他道：“不会说话你就把嘴闭上！”

“谈多喜，这算什么？你又是从哪儿招惹来的野男人？”他，曳雪尘，二人何时到了如此熟稔的地步，自己竟毫无所觉。

“他不是野男人，是我的心上人！管得着么你。我还想问呢，你出远门——”

剩下的话不期然堵在嘴里。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给他气的，少年嘴唇紧抿，红了眼眶，那湛湛的眸子，隐有泪光在里头打转。想是忍了又忍，温温热热的几滴蜿蜒着，和着声音一同落下：“心上人？好一个心上人，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在梦里对我说过什么？”

“……”

什么？

谈多喜回想一阵，大抵晓得他指的哪一句了，无非是那不得不说出口的，“有一点点喜欢”罢了。可其中的份量本来也不多啊，他怎么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搞得自己负他颇深似的？

即便如此，到了这关头，谈多喜也不愿明允再道出些惊世骇俗、足以令曳雪尘产生误会的话，仍旧一人挽上一只手，两个一道哄了：

“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行了吧。允弟，你没事计较些什么嘛。”被吵得头疼，他幽幽揉了揉眉心。

“我计较？你再说一遍？”

至此，曳雪尘不疾不徐，腔调温柔地开口：“谈公子。”

“多喜有些累了，暂且莫要聒噪，先让他耳根子清净清净。”

青年淡然的语气生生添了一把猛火。

“姓曳的，你可真会说话、真善解人意啊，好人都被你做尽了——”

谈多喜深吸一口气，头一次觉得自个儿玩脱了去。从前应付谁不是得心应手，今日夹在二人中间，却端的是焦头烂额。

唉，实在没法子了。

他将眼一闭，脚步虚浮，身子一软便栽倒下去。或许因被崇古胁迫，不停穿山行水，带累了身体；又或许辗转虚幻梦境，接连救人，耗费了神思，总之这一倒下，睡得无比沉酣、无比香甜。

……

小崔氏失魂落魄站在儿子灵堂跟前，终于懂得了何为锥心之痛。寒潭金藕被盗，她追查无果，一波未平，紧接着又传来噩耗——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偏偏是旭儿，是她的儿子？又是为什么，这种事情偏偏落到荀家头上？

荀家断子绝孙，果真传不过五代，若当年立下血咒的魔头知晓此事，怕是会乐得直接死而复生。

姐姐崔氏离开不久，连往盆中投去的纸钱都没烧完，剩着一个角儿，灰烬也很温热，而她脸上的讥讽与嘲弄，更称得上宛然在目。

当初劝人大度的小崔氏，自个儿尝到苦果后，才明白要做到不迁怒旁人何其困难。

不，怎么能算是迁怒呢？

纵然伤心，她理智尚在，从儿子的死看出几分蹊跷，怀疑谈多喜是有意与魔头勾结。

谈家，谈家那“女儿”就是个红颜祸水，妖妖娆娆的，迷得男人们神魂颠倒，迷得他们枉送性命。先是长业侄儿，不过在照业镜里多看了“她”两眼，便百病缠身，不得善终；然后是方旭，被谈多喜骗到江岸，成了魔物用以破阵的冤魂。

大阵崩坏，血染楚江，接着是雷音寺之变，仙盟大比无心再办，按目前的比试结果，仍由荀日道主事，身为盟主夫人，小崔氏的怀疑无可厚非，也很是值得好好商榷。

不想在仙盟总舵、众目睽睽之下，那好事的曳雪尘越众而出，不惜颠倒黑白，也要一力为“她”担保。

身处旋涡中心的谈家人灰溜溜回了崖州，小崔氏暗中派人监视，更加义愤填膺——

三个月的时间不到，谈行止的手能抬能举，能使力能舞刀，好得彻底不说，实力甚至比从前更甚。除了金藕，这世上还有哪一味灵丹妙药，服用后能达到如此成效呢？

她的推断并没有错。

那截金藕，拿绸缎包裹在红木匣子里，由明风举亲自登门送上。原来他正是另一个到崔家禁地闯空门的人。

明风举受心魔附体，痛不欲生，不甘心坐着等死，便潜入塞上寒潭，打算偷金藕重塑血肉。不料小浮屠境破了，他身上困局得解，这好东西自然也用不上，想了想，还是大度地让给了妹夫。

一是它本就来得不光彩，用来救命比白白空置着要好；二是禁地一番交手，他认出容窈的招式，未料她能为谈行止做到这个地步，有些感慨。

明风举兄妹二人多少对她存有偏见，且这种偏见直到此刻也难以消解，却不得不承认，容窈如疾风中的劲草，柔而韧、细而坚，虽然偏执，却令人叹服。

……

“娘——”

谈多喜端着托盘，稳住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敲响小佛堂的院门。无人应声，倒有一阵风吹来，门扉不推自开。

崔家的绝学果然有过人之处。

小小一方矩尺，伤得容窈那么重，几乎夜不成眠，这时她跪坐在蒲团上，血迹浸染白衣，拨弄佛珠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慢，慢得头脑发钝、两眼打盹。

“娘，快把药喝了罢。最近那女人还挺大方，取了不少名贵的存货呢。”

明家商行里，好东西有很多，只明晚清头一次如此舍得。

容窈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大拇指扣在瓷碗边沿，将它一饮而尽。指尖苦，口里苦，一路咽下去更苦，她细声细气，说出的话仿佛都氤着一股子苦味儿：“今日曳剑阁来人了？”

她不爱去见外客，因有伤在身，近日更是深居简出，可有裴慕青做耳目，该知道的事情一样不少。

谈多喜跪在身边，挺直的脊背陡然焉下去：“是。”

“来做什么？向你提亲？”

面对娘亲的咄咄逼问，谈多喜把头低垂，不敢看她，尖俏的下颌快要埋进衣领。

“我、我还没有答应。这一次……”

话很急，很快，也很忐忑，不料被女人轻声打断：“慕青和我说，来的人不是曳雪尘，而是他的胞弟。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容窈的手按在他手背。

“因为他在养伤。曳逐云说，回乌霞山后掌门重罚了他，雪尘有心无力，所以暂时没有过来。”

容夫人捂住腹部，慢慢、慢慢地咳了两声，咽下嗓子里药和着血的怪味，问：“你是不是很想去见他？”

谈多喜兀地抬头，身子向后一缩，想也不想地回：“娘不许我去，我绝不会去——”

听了这话，容窈的嘴角扯出一抹惯常的讽笑：“你这孩子，不知道的还当你听话得很。”又顿了顿，抬首对着眼前佛像，语气轻飘飘、冷冰冰，“那就去见一见罢。”

“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是你的本事，这次我懒得再管。”

“我不指望你为恶，也不期望你向善，人生苦短，好好活一次，莫蹉跎了自己。”

她语气无波，目中无情，一席少有的软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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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