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姻缘 第51章 诅咒

月如轻纱，半罩门扉，谈多喜推开房门，骤然往里一盯，被映入眼帘的红衣男人吓得腿软，差点儿立个不住。

他将手撑在门框上，可怜兮兮地拍着胸脯，抱怨道：“崇古前辈，好端端的你做什么吓我，害我魂儿都飞了一半。”

说着便迈进屋子。

崇古大手一挥，烛火亮起，两扇门在身后“啪”一下合上，震得谈多喜更是一惊一乍，男人却对着他莞尔一笑：“几日不见，我对小友甚是想念，不知入境试炼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啊？”

数日不见，他变得更强大了。

不仅周身魔气收放自如，就连魂魄也凝练许多，与初见时截然不同。

单从那张扬的眉目、优雅的姿态来看，恐还以为是哪家前途无量，意气风发的弟子，与狡诈的魔修当真扯不上关系。

谈多喜知晓他的底细，心下暗自警惕，只面儿上仍做不知，坐到他身边去，自个儿斟了碗凉茶来喝，喝过一口又尽数吐在手帕上——这茶水味道有点怪，保不齐是从哪时剩下的，他才不要喝隔了几夜的东西。

慢条斯理地擦完嘴角后，谈多喜拿余光晃了晃男人的神色，这才诉苦道：“前辈，那劳什子的试炼我再也不去了。”

崇古饶有兴味：“为何？”

“我不比允弟，有家传刀法傍身，无人敢欺，他们见我身弱力软、术法不精，合起伙来踩到我头上，我……”

他的眼里含着一汪泪，唇儿嫣红，含情凝睇，看得男人不觉便为他皱眉：“是谁欺负你？说出来，改天我去替你出一出气，如何？”

听罢这话，谈多喜却摇起头，“萎靡不振”地趴到桌子上，眼神空落落地落到前方：“前辈，你能教训他们一时，还能管我一世不成？”

“我常常在想，这天下的奇门术法那样多，怎么就不能让我学会一两个呢？若我有能力自保，在他们折辱我时自会去讨个公道，哪里还会仰人鼻息，受尽委屈。”

夜深了多时，逐渐陷入岑寂。

谈多喜歪过头去，即使眉头深锁，仍勉力朝崇古一笑，笑里是自怜自叹，更是对命途的茫然与迷惘。

“我娘也操碎了心，因怕我出什么事，总想将我拘在宅院里，可我真做了那笼中之鸟难道就能活么？与其这样苟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

说罢这句，他的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又叫灿烂的烛火穿过，亮晶晶地挂在鼻梁上，模样煞是呆愣可怜。

崇古是个心机深沉，极擅伪装的男人，踏上邪魔外道，历经尔虞我诈，如今只剩残魂存世，早铸就他一颗铁石心肠。

他微垂眉眼，说不上有没有为对方所触动，沉吟半晌后，道：“你想学能自保的法子，这有何难？”

“拿纸笔过来。”

谈多喜嘴角上翘，似那渴水已久、一朝遇雨的花，立时坐直了身体：“前辈，你的意思是……”

见男人点头，他笑得半弯了眼，不多时便取来之前摆在角落落灰的文房四宝，掸去上面的灰尘，提起衣袖，乖巧地替男人操纸磨墨，“红袖添香”。

“观你灵力滞涩、脉行不畅，普通的术法还真不合适，不如学一学诅咒。”

“诅咒？”

崇古接过点了墨的笔，趁墨水还未滴落，一边“唰唰”往纸上写下几行小字，一边一心二用地答道：“天行有常，善不因恶尽，恶不为善亡。在老天爷的眼里，这世道是一池浑水，善恶并存，界限却并不分明——即世上绝不可能都是好人，也不可能都是坏人。”

“每个人的行为与意念同样有好有坏，怨气、杀意、恐惧、不甘……这些负面情绪，统统可用作施行诅咒的引子。百年前仙魔大战，魔尊与荀云间同归于尽时，便给荀家下过血咒，如今呢？”

“它的威力，想必你也知道了。”

从当初叱咤风云的仙门魁首，到如今门衰祚薄，一代不如一代，荀家的境况，人人都看在眼里。荀方旭本还有两个哥哥，幼年却离奇夭折，若联系到诅咒，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

延续五代，百年流转，仍有效用——威力大得过于离谱。

谈多喜神色震惊，不由毛骨悚然。

这是一条连容窈都不敢指给他的路。

天底下从没有可一步登天的坦途，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鬼修一脉被死气反噬，那位余仙长受益于阴德，也被阴德牢牢束缚。而修习诅咒……更不必想。

魔修果真个个胆量过人，与人斗起来，便是不死不休，以至于习惯将天谴与因果都抛之脑后。

崇古毕竟算不上深谙此道，仅仅写下十几条恶咒后，就停下笔，拿起薄薄的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有了它们，再拿到你想报复的人的贴身之物，譬如毛发、心头血等，便可达成目的。你是初学，这些东西必不可少，等将来大有所成，便用不着这么麻烦，届时‘金口’一开，谁不害怕？”

他把东西递到谈多喜手里，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愣住了？”

纸上一行行字，抖落出些许蜿蜒的痕迹，仿佛那半干的黑血，尽数映入眼帘。

谈多喜面色有些苍白，手收紧了一瞬，忽而站起身道：“可是前辈……若我用得不当，后果是什么？”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真倒了霉被反噬，转移到血亲身上不就好了。啊，自然，如你像我这般，连五服之内的亲属都没了，选个好友，或是喜欢你的人，让他们替你承担也是一样。”

崇古眼皮一挑，打量着他道：“啧，你这么美，身边爱慕你的人应当不少罢？”

“……”

谈多喜淡然一笑，闭口不答。

崇古的语气越发显得幽默：“逗你的，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可不会做，我写予你的这些，多数只能算是小惩大诫，谈不上歹毒，其中只有几条较为特殊——”

“就拿‘应心咒’来说，若遇上个强迫你的登徒子，你大可先虚与委蛇，再暗中下咒，等他自取灭亡，燃心成灰，哪怕失败了，也不必害怕反噬。”

“为什么？”

“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你先记着便是。”

“多谢前辈。”

“不必言谢。教了你这么多，乖徒儿何不唤我几声师父来听听？”

“师父。”

他听话地喊了一声，换了个杯子，替对方斟上隔夜的茶水，眼里红彤彤的，说不清的感恩戴德还是如何，温温柔柔地道：“请受徒儿一拜。”

崇古尚只是一道游魂，自然喝不了这茶，见对方有些失望，只捧杯佯装碰唇，说：“待本座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再来喝你的茶罢了。”

“好。”

谈多喜无有不应。

心底却想：这魔头实在留不得，既诓骗到一些术法，还是见好就收，早些把他除掉为好。

“师父，徒儿不解……”

“我该怎么知道这咒成不成呢？我是担心自己太笨了，学不会。”

“找谁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谈多喜的视线下意识落到男人身上，又匆匆移走，未料崇古过于敏锐，将他的小动作捕捉得一清二楚，目光霎时变得冷凝：“你想拿我来试？”

“怎么会！”

谈多喜抱着他的手臂，左摇右晃，面儿上急得快要哭出来：“徒儿只是高兴，高兴自己误打误撞，竟得了你做靠山。”

“我很欢喜，也很安心。”

……

蝉噪林愈静，头顶骄阳似火。

谈多喜往树荫下席地而坐，将丫鬟打发走后，便闷着张脸儿不说话。

听葛小怜说，除去三名弟子不幸殒命外，其他人虽有伤得不轻的，好歹须尾俱全地回来了，算是有惊无险。

不过，因这前车之鉴，宫长和长老们已决定加强戒备，重新布防，还要清算混进学宫的奸细，一场风波恐怕轻易不会停息。

此次试炼成绩作废，发放的武器与防具统统被收回，原先应下的奖品自然也留到下次试炼兑现，学子们怨声载道，私底下讨论得沸反盈天，对商绝夜的吝啬破口大骂。然而，他们的注意力又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

仙盟大会开幕在即，学宫里的诸位统统放了假，在盟主选举落定之前，山门不再设禁，山上山下来去自如。

他们个个沉寂在观摩盛会的兴奋里，乐得翻了天，谈多喜倒为某一件事发起了愁。

蛇童子收在腰带里，几日没个动静，起初他以为这小畜生是被吓到了，或是不满意自己让它带路，正耍脾气呢，哪想当真跟死了一样，如何摆弄、威胁俱不奏效！

难不成是花毒吸食得太多？

妖与妖之间，因系出不同，妖力不同，自是有相互克制一说，蛇童子灵智半开，又蠢得要命，真遭了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蓦地想起在苍梧县时，容窈曾说过的话——

“我是替你养的，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得自个儿遭这罪，哼，我劝你还是早日习惯的好。”

容夫人身尝百药，体质特殊，而他本身就是一只魅，还是受过洗髓伐脉的魅，要将养这种小玩意儿，他们母子二人都可以算是天选之人。

他不能事事依靠娘亲，总归要自己担起事儿来。

这一次便由他吞下罢。

谈多喜握着浑身僵硬的小蛇，令它变小一些，最终闭上双眼，咽了咽唾液，张开唇把它径直往里放……

可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当牙齿碰上滑腻的蛇身，不消再往里进，舌尖先排斥地向外一顶，呕声接连不断，恶心得他眼泪涟涟，胸口跟破了的风箱似的喘气儿。

谈多喜的唇狠狠一颤，额头冒出冷汗，更加不敢去看，如此尝试过好几个来回，终于吞进去大半，只露个尖尖在外边儿。

这时，耳边突然出现一道脚踩踏枯枝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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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