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霄失踪这几日,羽翮快要疯了,快被司琴逼疯了。司琴几乎是把她拴在了裤腰带上,隔一刻钟就要问上一句“闻到小姐的味道了吗?”可怜她身受重伤,连振翅都做不到,只能没日没夜的被司琴骚扰。
“小羽翮,闻到味道了吗?”司琴的声音木木的,从定都沿着那湖水搜寻了一路,那湖又有不少支流,这样没日没夜的搜,铁打的人也该被抽干了精气神了。
羽翮趴在一边,只翻了翻眼皮当做回应。
主人与她又没有签订契约,她只能靠闻主人的灵力来寻人,可主人都没有灵力了,她这只折翅的鹰只能干着急。
除了灵主,怕是没有人能查得出来吧。
“你说,主子不会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吧?”人在疲累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司琴一有这样的念头,立刻反应过来,朝地上呸呸呸了几声,“不会不会,你们灵主说没大碍,那就肯定还是全须全尾的。”
“司姑娘,再往前又是支流,有一侧是通往辽州地界的。”来汇报的驭灵卫同样满脸疲态。
“那便依旧分为两队探查吧。”看着对方眼下的乌青和其他姐妹的颓靡之态,司琴只能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先原地休整两个时辰吧。”
司琴那边苦哈哈的找着,凤霄这头可就轻松多了,吃完了晚饭,一家子都坐在院中乘凉,凤霄在一侧整理今日的书信物件,凤穆槿与乐乐继续研读千字文,而乔叔则扯了布在赶制一套里衣,他打算在两人离开前缝出来,好托他们带去军营给乐乐娘。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凤穆槿握着乐乐的手在书页上抚过,“这句的意思是国家君明臣贤,人才辈出,百姓安居乐业。”
“这句我早就学过嘞,苗大夫头回教我就是学的这个字。”乐乐指着上头的凤字,“这是国号也是皇姓,苗大夫说要对此字有敬畏之心,不可亵渎,需避讳着些嘞。”
凤穆槿冷哼一声,用力点了点书页,“若无垄上春种粒,哪得仓中万石粮?没了水还如何载的起舟来,一个字罢了,何谈避讳?”
乔叔一听大惊,丢下手里的针线就来捂他的嘴,“哎哟我的小少爷,您可别乱说,就算您是高门大户的也不能私下里编排皇室啊,万一给人听见了,告到镇里,三族都不保嘞。”
“这么严重?”凤霄也放下了手里的信件。
火凤的律法没有如此避讳文字言语的,约摸又是地方官员的作风,以防有反心之人做文章。
“代代如此啊,我们老百姓哪敢说帝都里头的不是,有了女皇陛下护佑,才有我们安稳的日子嘞。”乔叔面上有笑意,倒不像是违心之言。
“我认为皇室中也不全然都是目下无尘之人,指不定就有一个全然为考虑的圣人呢?”凤霄朝着凤穆槿眨了眨眼,后者带着怨念的回看过去,想必已经想好了许多编排她的话了。
“可以说‘忘身辞凤阙,报国取龙庭’,苗大夫教的我可一直记得嘞。”乐乐想了半天,可算是没有背错。
“你的这位苗大夫到是个有学问的,那你可知这诗的意思?”凤霄颇为满意。
乐乐小嘴一撇,趴在书上嘟囔:“我只记得是要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可惜我现在连千字文都没学会。”
看乐乐像个小大人一样,她很难不去想凤穆槿幼时是否也是如此多思,“小小年纪,想的倒是不少,难怪你二人能玩到一块。”
乐乐听完眼睛一亮,抱着凤穆槿的胳膊道:“哥哥也想建功立业吗,其实这些事情让我们女子来就可以了,我和大姐姐会保护好你们的,只有弱国才会靠男子与岁贡求存呢。”
越是童言无忌,这话听在凤穆槿耳中就越是沉重,他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哥哥,便是两国邦交的牺牲品。
乐乐苦恼的跳到地上,摆出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道:“若是我能像大姐姐这样会武功就好了,挥舞陌刀,将敌人斩于马下!”
“为何是陌刀?”
“那些北地蛮夷善于骑射,唯有陌刀可与之抗衡,若我习精了,指不定能多杀几个嘞。”乐乐有模有样的做了几个动作。
乔叔宠爱的看着她,转而无奈道:“自从她娘当了兵,她整天就琢磨这些,你说这一个去了我都提心吊胆的,她要是也当了兵,我还如何活了。”
凤穆槿心里不是滋味,他以前只知皇姐出征保家卫国甚是勇猛,见了乔叔后才知,这那几十万兵卒身后的,是一个又一个活在等待和担忧里的亲人。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乔叔,“火凤如今国富民强,偃武息戈的一日终会到来,李婶会有解甲归家的一日的。”
凤霄已经能猜到小皇子心中所想,可如今火凤并非他想的那般海晏河清,内有诸位皇子结党争储,外有月国荆国伺机而动,怕是难有他所想之日。
好在还有李巧乐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对于陌刀这样的重刀,臂力是最为入门的要求,她指了指院门口的一块大石道:“你若能单手拎起这块石头,就可以请个师母学陌刀了。”
那石头少说也有四五十斤,成人拎起都艰难,更别说一个孩子了。
不料乐乐竟满脸兴奋的来到门边,活动了一下双腕道:“如此简单?这块石头本就是我搬来给爹爹腌咸菜的,我能一手拎一块呢。”
说着,她单手抓着石头上头的凸起,轻而易举的就举过了头顶。
凤霄眼睛一亮,心想自己果真没瞧错,碰上了这可遇不可求的天生武骨。
乔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两位见笑了,乐乐这孩子脑子不好,就是有一股子牛劲,以后种地倒是不用愁了。”
凤穆槿见乐乐如此轻松,走过去好奇道:“这石头大是大些,怎么竟如此轻,这也能考验出乐乐的根骨吗?”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了那石块底下,对着乐乐道:“也让我试试,说不准我也能习刀呢。”
“那哥哥接好喽。”乐乐哪里知道凤穆槿斤两,她只当是这哥哥和她一样力气大,立刻就松了手。
几十斤的力道登时坠了下来,凤穆槿这样娇贵的皇子,素来只能拿动针线花枝,哪里能撑起这样的分量,即使他立即用双手去接也是无济于事。
凤霄和乔叔见乐乐松手暗道不妙,凤霄反应最快,身法一闪把这胆大的小皇子向后一拽,堪堪抓住了那块石头,将它抛在一旁。
“不知道躲吗?手又不想要了?”凤霄的呼吸略急,要不是她的轻功够快,这会他这指骨也不知道碎成什么模样了,想到这说出言语都重了好几分。
凤穆槿的双手还保持在托举的状态,直到感受到腰间那有力的桎梏才回魂过来,他僵硬的贴在凤霄怀中,自个儿也十分后怕。
“我不知道…”他一时不知如何为自己的顽劣做解释,又受了惊,眼眶一下便红了。
乔叔也是又惊又怕,扯着呆住的乐乐道:“女君莫恼公子,都怪这皮猴子不懂事,差点伤了公子,一会就让她磕头赔罪。”
又见凤穆槿如此,他更是轻声细语:“好在女君机敏,公子莫怕,我这就去煨些米来给你收惊。”
说完拎着乐乐的衣领进了疱屋,看来是要训上一顿了。
凤霄仔细的检查了他的双手,见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又见他这惊惧的模样,也不知他是害怕砸伤手还是害怕自己语气的狠厉,免不了软了些嗓音道:“乐乐是天生武骨,力气非常人能比,我方才是要试她一下罢了。”
不料,小皇子听完眼角更红了,竟整个人都抱紧了凤霄。
凤霄如今的自控力大不如有灵力之时,这般可怜又娇气的模样让她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可脑中又是警铃大作,只好虚拢着他,生怕自己多出些不好的心思。
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凤穆槿早已有了更深的情愫,他只当凤霄此前是因身份原因与他保持距离,到了这鲜有人至的小村落中,才会抛开身份对他予取予求。
如此于他而言也算因祸得福,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能得到这位掌权者的另眼相待。
一双素手缓缓的勾上凤霄的颈项,同时他也感受到对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我知道错了,你莫凶了。”凤穆槿嘴巴一瘪,就像是要沁出泪来。
这是什么做派!凤霄倒吸一口气,暗道这人真不愧是凤晞渊的儿子,胆大妄为。
“事出紧急,何来凶你之意?”凤霄最终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抚,“吓着你了,是我鲁莽,殿下大人有大量,宽恕了我的罪过吧。”
“贫嘴。”凤穆槿下意识的轻锤了她一下,不再做声。
从小父君教导他的都是正夫的端庄大度,这种以色侍人的侍君做派,他很难有脸皮再做下去。
凤霄常年远离男色,小皇子对她如此没有防备的投怀送抱,使她脑海中免不了要天人交战一番,好在天劫这两字牢牢的烙刻这两人之间,止住了她所有的想法。
乐乐扭扭捏捏耷拉着脸从庖厨出来,看样子是被训得不轻。
见到孩子,凤穆槿一下放开了手,还不忘向后撤了一步同凤霄拉开了些距离。
“哥哥我知道错了。”乐乐乖乖的行了一礼,摊开掌心露出了一个竹制的小物件,“这是娘信里捎回来竹刀,是我最最宝贝的物件,就当是我的赔礼,哥哥你要小心爱护它哦。”
乐乐这孩子难得眼泪汪汪的,一看就是舍不得这竹刀。
凤霄把这小玩意放在手里颠了颠道:“是个精致的玩意,我替你哥哥收下了。”
一看竹刀被拿走,乐乐的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他抽着鼻子问:“那哥哥可以原谅我了吗,我不想被官府抓走。”
凤穆槿听完摸了摸鼻子,想来是乔叔拿官府吓唬她,她才舍得拿自己的宝贝当赔礼。
他蹲下身摸了摸这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装作很认真的道:“我原谅你了,你不会被抓的。”
乔叔在一旁见到凤穆槿如此,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塞过去一个温热的油纸包,叮嘱道:“这收惊米可要收好了,一会放枕头底下才不会做病嘞。”
看来是一些民间治疗惊吓的土方子,凤穆槿自然不信这些,只是不好驳了乔叔一番好意,便很妥帖的收好了。
这时凤霄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根半人长的竹竿,对着乐乐在手里转了一下,“作为回礼,我送你一套刀法如何?”
“当真?”听到刀法,乐乐哪里还有泪珠子掉,变脸一样的缠住了凤霄:“大姐姐你快教教我吧,我要当村里的第一个大侠,把欺负爹爹的坏人都打的鼻青脸肿!”
“那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凤霄自己就是驭灵师百年难遇的奇才,她的灵力可以随意幻化成刀枪剑戟等兵器,奈何她觉得灵力操控没有意思,从小就喜欢扛着真刀真枪与下属一同操练,是以这些刀枪棍斧的,她最是在行。
细长的竹竿带着破空声在凤霄手中挥动,劈砍刺斩,这些最基础的刀法在她的身上已成了可以瞬息间取人性命的招式,像是真的有一把锋利的陌刀带着沉重的压迫感鏖战于疆场之上。
李巧乐的目光被牢牢的吸引,一刻也无法离开,她很清楚这不是母亲那种战场上人肉的搏杀,这可是一套真正的刀法,也许也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可以接触到武学的机会。
轰隆一声,方才那块差点砸到凤穆槿的石头就这样被一根手指粗细的竹竿砍成了数块,凤霄吐息收势,将竹竿抛到了乐乐的手中。
“记住了吗?”
乐乐把竹竿紧紧握在手中,深深了吐了一口气,随后抬手向前劈去,一招一式竟与凤霄方才的刀法完全一致,只有最后那一招劈砍,落到石块上无事发生。
乐乐也不气馁,兴奋问:“大姐姐如何?我可是记全了?”
凤霄很是欣赏的点点头,天生武骨的天赋不是其他天才可以比拟的,若说武学天才可以轻而易举的记住形,那乐乐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悟出武学的根。
她抬起双指点在乐乐眉心,乐乐只觉得有一股气流涌入,片刻便消失不见了。
“我再送你一道内力,你慢慢感受,若有朝一日能将它催动自如,那你便能自行修炼内功,加上我的刀法,你的愿望或可达成。”
乐乐本以为能习得刀法已经是天降机缘,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好事,她二话不说,啪的跪倒在地扬声道:“师母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凤霄侧身一闪,冷下脸道:“我不收徒,往后你也不可将我名号告知于他人,只说是自己练的罢。”
乐乐见她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不由的垮下小脸说了‘好’字,接着又问:“那这套刀法的名字大姐姐你总得告诉我吧?"
“这是我自创的,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凤霄不太在意,这些刀法剑法她创了许多,威力大的便让司琴教习下去,从未想过要取个名传承下去。
不过正因为凤霄这句话,多年之后司琴在战场上见到了一套名为《司氏斩天刀》的刀谱。
入夜后,凤穆槿因为写信累了许久又受了惊,不再想着什么床上地上,倒是自己乖乖的缩在床内侧睡得香甜。
凤霄摩挲着他缺少细致的养护而略显干瘪的脸蛋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而后她从窗口跃出,用此前的那根竹竿在地上画来画去,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个坚固的防护阵笼罩在乔叔的院子之上,之后又用碳条在院门口左右画上了两道符箓。
做完这些,她轻功一闪,几个起落间,到达了几公里外的一座小山包上。
山包上只有些杂草,她折下一根叼在口中,翘着二郎腿躺在了地上。早该在昨夜恢复的灵气也在这时冲出了她强行的束缚,涌入识海中。
片刻后,有风声掠过,凤霄微不可见的扯动了一下唇角。
“别看了,还活着。”
见到眼前这人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墨螭气的都快忍不住要上去好好揍她一顿。
“我当然知道你还活着。”墨螭揪起她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那个人就这么重要,把你迷的命都不要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安危有多重要!”
凤霄顺势撑着地呵呵一笑,“墨大哥,你这么好看的脸还是不要露出这么凶的表情了,难怪都嫁不出去。”
“你!”这人耍无赖的时候墨螭也拿她没办法,“你家几代人,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怕的,连半神都敢取笑。”
凤霄把衣领从他手里拿了出来,指了指远处的安平村道:“我家几代人,还没有一个能住上这样的屋子,有三亩薄地和一个垂髫小儿安安稳稳过到老的。”
“没有洛家就没有他们,你知道的,我无法插手凡人的纷争。”墨螭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凤霄摊摊手,“是啊,也不知道先祖是哪里想不开,要去救世。”
“或许她一开始想的不是救世呢?”墨螭记忆太多,唯独将洛誉笙这人记得清楚。
“那就更招人恨了。”凤霄的声音很小,于她而言,是洛姓让她八岁失去母亲,到了十四岁时父亲也弃她而去,从小她就要读天下学术,学民间百业,辩勾心斗角,杀邪物魔兽。
如果不是先祖,她或许可以简单的长大,娶夫生子,孝敬长辈,如此便不会再与凤穆槿相识,两人不必被天劫所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墨螭颇为怜爱的抚了抚她的头顶,“我能与誉笙相识也全因天道指引,你想的逆天改命那就是在欺瞒天道,就算成了也必会遭受天罚,何苦如此呢,你如此聪慧,也懂得权衡利弊,莫再执迷不悟了。”
说完这些,墨螭照例留下一瓶丹药离开了。
凤霄伤的很重,只能用死不了三个字形容,此刻她体内的灵力干涸,只能随着时间慢慢的恢复。嚼了几颗丹药后,她打开储物袋拿出了几张传信符,数道命令齐发。
睡得正香的羽翮猛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