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吾槿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吕氏请的齐道士，在沂城颇有声望，是穆家常年供奉的，表面看着仙风道骨，清净高远。

齐老道立于穆府门前，见穆程安在场，吊梢眼微抬，甩动浮尘对她作揖道：“穆家主安，不知近日府上可有变故？”

“吴道长有礼，近来商路还算通顺，不知因何有此一问？”穆程安眼皮一跳，齐老道的道行她是见识过的，早些年商路遇阻，也是她来府上设坛作法后，才有了如今的坦途。

“以往来贵府，不必进府便能见门口金光大作，福泽韵理绕府，如今怎么有道黑气混入其中。”说话间，齐老道抽出一张符纸凭空燃了，双指点上穆程安的眉间。

穆程安被眼前乍现的妖影迷住，双手在空气中抓挠，嘴上念叨着旁人听不清的胡话。

吕氏见穆程安魔怔，吓得不顾礼仪晃动着她的身体。

他修书请齐老道前来，本不过是想借齐老道的手打压穆槿，但如今这局面，他已惊觉，这府中必然是真出了妖孽。

“请道长救我妻主!”吕氏见晃不醒穆程安，只得转头对着齐老道下跪求救。

“莫急。”吴老道见计谋已成，抬手将拂尘在穆程安眼前挥动了一下，驱散了方才燃的引邪符。

穆程安急急倒退一步，眼神即刻恢复了清明，面上青红一阵，顺了半晌气才对齐老道抱拳道：“请齐道长护我穆府无虞。”

八年前，他便见这穆府中金光冲天而起，竟可媲美皇城凤威，于是安排了人手去打压穆府下面商号，自己则借着驱邪的由头找上了吕氏，他深知吕氏信奉鬼神论，不过是用小小的障眼法就得到了他的信任。

后面的计划便开展的极为顺畅，不仅得到了靠近穆府的机会，还得到了穆府常年的供奉，养活了他道馆上上下下百口人。

可他这些年将穆家前厅众人暗中探查一番后，皆不见金光根源，多方打探后，才知当年穆家添子，该子生时还见了异像。如今吕氏来找，刚好得了机会能将穆府后院查探一番。

“穆家主想必已经见到了府中黑气真身，贫道觉得此次异端，恐是生在后院之中，不知近来可有儿女或侍人身有异状？若是不管不顾，不仅影响您的商路，怕是会直接伤了根本啊。”

“如此一说，上月我儿倒是得了个顽疾，至今不得根除，还请道长帮忙施法医治一番。”吕氏见齐老道说到了点子上，抢在穆程安前头将穆槿说了出来。

穆程安明白吕氏的心结，又在刚刚看到了那番妖景，不言其他，忙请了齐老道进了府中。

思过堂的门一开，穆槿照例起身去迎，来的却不是常日里送餐的小厮。

“五少爷，家主仿佛奴才带您上前厅。”

穆槿认出此人，这是母亲身边的侍人，“可是母亲愿意见我了？如今我蓬头垢面，待我去梳洗整理一下再见母亲。”他眼中神色透着晶亮，欣喜的询问这侍人。

他就知道母亲对他尚有舐犊之情，不会对他不管不顾。

“您还是快些跟我走吧，家主叫得急，可等不起。”那侍人不给穆槿时间，急急的催促。

穆槿只好应下，转身将案台上抄写的经书抱在怀中，与那侍人赶往前厅。

前厅中，穆程安一脉，从夫侍儿女到洒扫小厮皆已来齐，厅中寂静无声，只有杯盏的细微磕碰声。

李书言急切的望着屋外，之前匆匆一眼，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槿儿如今被折磨成什么模样。

穆雁的目光与李书言一般望着屋外，手中的锦帕被揉的不成模样，这些天曲凌祺唯一一次与他说话也是询问穆槿，他现在急切的想要除掉这个夺他所爱的狐狸精。

“小槿拜见母亲，父亲，见过爹爹和各位姨爹。”穆槿赶到前厅，见如此阵仗，心中一惊，忙拜过各位长辈，又对平辈们行了福利，礼数周到。

齐老道见到穆槿，手中茶盏险些摔落，只要一眼她就能确定，穆府上媲美凤威的金光，便是从此子身上发出，这金光中蕴含的灵力深厚，以她的道行竟无法窥探分毫。

当时在思过堂，因为光线昏暗，穆程安看不清穆槿具体的模样，现在在白日底下那黑纹在他苍白的脸上变得无比的清晰，联想起方才门口看见的妖像，她急急对着齐老道作揖：“齐道长，后院众人皆已到场，还请您作法驱邪，解我府中危机。”

齐老道听言，起身走至屋中，将拂尘抛至空中，念了道浮空咒，那拂尘便自己在屋子游动起来，半刻后又燃了一道定立决，将拂尘停在了穆槿面前，抖动起来。

但这些咒法，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如同仙人作法一般玄妙。

“此子，可是吕主夫先前所说的，身有顽疾之人？”

齐老道站定于穆槿跟前，拿回了抖动的拂尘。其他人只叹道法玄妙，却不知他的本命拂尘在穆槿面前畏惧的发抖罢了。

“正是，上月在私塾不甚落水后不知为何长了这黑纹，我等不敢轻举妄动。”见识过齐老道的仙法后，穆程安已对她有了十分信任。

齐老道听后掐指算了一通，而后面上露出微笑来，“那便是了，那处河塘是个死塘，水为困水，乃是极阴之水，塘中必定多妖魂，最喜附身令郎这等岁数的男童。”

说着又抽出一张引魂符来定在穆槿的眉前，嘴中念了一道咒语，将自己的灵识带了进去。

齐老道认定这黑纹便是穆槿身上那滔天灵力的来源，灵识探入后细细搜寻了一番，见穆槿气府中有一股灰色灵力盘旋，虽然微弱，但比天地中四散的灵力精纯千万倍，像是可以化为实质一般。

找到了!

齐老道喜不自胜，灵识赶忙探了过去，想将这一丝灵力收为己用，但那灵力却如同有意识一般，直接揪住了齐老道的神识把它丢出了穆槿的识海。齐老道神识受挫，一口精血喷在了地上，向后连退数步。

“道长!”在场众人大惊失色，不敢妄动，只有穆槿伸手扶住了齐老道。

齐老道推开穆槿，踉跄的坐回椅子上，连吃了几颗五藏归元丹，才堪堪保住了灵识，气的她吼道：“孽障，备黑狗血，灵鞭，桃木剑，贫道要做法将这妖物擒住!”

穆槿无法理解，为何这老道只在他身前站了片刻便受伤吐血，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否真是被妖魔附了身体。

在场中人，只有李书言全然不信老道的鬼话，他自己生的孩子，他最清楚，今日不过是大房与这老道逢场作戏罢了。

“妻主大人，槿儿何其无辜，被这妖道盯上，如今还想拿我儿性命，求您为槿儿做主啊!”

李书言虽然是平夫，但不如吕氏有父家做倚仗，他的父家如今吃了穆府给的甜头，在穆家手底下做事，就算是求父家帮忙，也只能换来几句好生侍奉穆程安的，莫惹事断了李家财路的话。

他只有求着穆程安，希望她能惦念情分，放过槿儿。

“贫道一生除魔卫道，何曾伤人性命，如今救你儿一命，却遭你血口喷人，但念你爱子心切，贫道不与你计较，不过是些皮肉之苦还请你勿要妨碍贫道做法。”齐老道被墨螭所伤，丢了几十年的道行，如今正是气急败坏的时候。

他没料到，苦修多年，却被一道灵气就伤了根本，那穆槿体内的该是多强大的存在，若是能化为己用，岂不是能称霸大陆，说不定还能窥探天机，觅得长生之法。

“是啊，弟弟不必忧心，齐天师也是在救小槿性命。”吕氏见齐老道如此，还以为是她演戏演的逼真，又怕这紧要关头被李书言给搅了，忙着陪了笑脸去扶他。

“书言，齐天师她道术精湛，你不必忧心。”穆程安斟酌良久，才说了这句，也是默许了齐老道的作为，一个庶子和一个侍夫，总比不得祖宗家业来的重要。

彼时，侍人已将老道所需之物拿了上来，齐老道邪笑一声，纵身跃至穆槿跟前，将桃木剑悬至上方，又抬手将盆中的黑狗血泼在穆槿的身上。

还温热的狗血带着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穆槿没有提防，被倒了一头一脸，连带着衣裙都被血迹濡湿，未等他回神，强烈的痛楚袭来，使他站立不稳，跪倒在地，蜷住了身体。

“槿儿!”李书言被吕氏的侍人困住，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见齐老道用三尺长的铁鞭抽打穆槿。

“姨爹莫要忧虑，道长为五弟驱魔，是好事。”穆雁见穆槿受苦，心中忧云消散，恨不得自己上前去鞭笞穆槿，面上还是惺惺的劝慰着李书言，与吕氏的嘴脸并无二致。

齐老道抽下的鞭子带着道行，一鞭下去血肉全开，穆槿连痛呼都来不及，只急促的喘息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裙，不停的抖动。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五天妖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齐老道嘴中高念驱魔咒，扬手对着穆槿又是几鞭，穆槿闷哼出声，疼的在地上直打滚。

“穆小公子，你身上这妖妖力强大，需用灵鞭鞭笞三七二十一下，才可毙他性命。”灵物寄生，当与寄主共生共死，齐老道不知穆槿体内灵力时何种灵物，但只要重伤穆槿，那他体内的灵物也必然重伤，倒时他再乘虚而入，必能将那灵物擒获炼化。

李书言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挣脱开束缚，抱住穆程安的腿哭求：“妻主大人，槿儿才八岁，哪里受得了这二十一鞭，这分明是要我父子的性命啊，今日我便和槿儿去庄子上住，不再踏足穆府，求您垂怜放了槿儿吧。”

相较于其他几个夫侍，穆程安对李书言是有真心在的，初识时的惊鸿一瞥，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她将李书言扶起温声道：“书言，大局为重，小槿的伤，我会找最好的医师医治他的。”

“妻主大人，难道我们的孩儿便不重要了吗，你们都要我保全大局，那谁来保全我可怜的孩儿呢!”

大局，大局，在妻家，父家眼中皆是利益为上，可在他李书言眼里，他最珍视的，始终只有他的孩儿罢了。

“槿儿莫怕!”看着穆槿渐渐没了气息，李书言不再恳求穆程安，转身伏趴在穆槿身上，替自己的爱子挡下了剩下的九鞭。

“书言你!你又是何苦呢。”

穆程安看着乱做一团的屋子，闭了闭眼，想她在商界叱咤风云，却在这小小家事前犯了难。

“母亲，小槿年纪尚小，况且二十一鞭已到，还是收手吧，也请齐仙长护我幼弟性命。”见场面失控，穆槿气息渐弱，再下去怕是惊动穆家其他房来看笑话，沉默了许久的穆清文站了出来，打了个圆场。

齐老道挥完最后一鞭，法阵即成，她迫不及待的聚灵于掌，注入穆槿体内，想要用灵力催动墨螭离开穆槿孱弱的身体，转而寄生到她的体内。

墨螭的残魂感受到了穆槿生命力的流失，在他催动着这些天吸食到的灵力，护着穆槿的心脉时，齐老道的聚灵一掌对于他来说刚好是一顿大餐。

“不好!”

齐老道暗骂一声，逆转心血，生生把收住了掌，若晚一秒，她这些年修的灵力怕就要被墨螭吸光了。

“哼 。”这送来的灵力到底比蹭来的强，在气府中对着齐老道冷哼一声，残魂上细碎的裂纹得以修补，成了一丝完整的魂魄，他也终于可以勉强抑制住穆槿身上的魂纹。

随着魂纹消失，穆槿渐渐清醒过来，他用瘦小的身躯抱住了李书言，豆大的泪簌簌砸落。

“恭喜穆家主，小公子体内妖物暂且压住了，但这妖物妖力强大，小公子还需在祠堂等有佛法之地一百零八日，方能炼化此妖，贫道去也。”齐老道被伤了根本，一心只想着回去找炼化墨螭的方法，再不管穆府其他，一摇拂尘掐了个遁地诀，凭空走了。

“清文，请几位好医师给你姨爹和小槿医治，其他人，都散了吧，切记，今日事，不可对外张杨。”穆程安见诸事毕，挥袖离开了，剩下的事她的主夫自会处理好。

见手上的魂纹消失，穆槿欢喜极了，他忍着剧痛，拿出怀中收着的经书，这是他这些日子的心血，里面的每一字都满载着他的祈祷和希冀。

“父亲，孩儿打算誊抄八百经书，为穆府积累功德，消除业障，这是这些天抄的一百三十九篇，剩下的我慢慢在思过堂内誊抄。”穆槿擦了擦上面的血迹，双手呈递给吕氏。

“快拿走，谁要你这种妖怪的肮脏货，怕是摸了就会中了你的妖气吧!”穆雁抬手将经书打落在地，书页飞舞，有些落入了一旁的炭盆中，燃起了一团火苗。

书页里娟秀的字迹连同穆槿满心的希望一同被火舌吞没，烧的干净。